我们常在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中看到各种为爱私奔的情节，但你知道现实中私奔后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家隔壁的邻居夫妻。随着年纪的增长，母亲慢慢不把我当小孩子，我多年来断断续续听到的零碎传闻，终于在母亲这里得到了验证和拼接。

按母亲的说法，这些本是长辈的秘事，小孩子知道了不好，不过你长大了，知道点倒也没什么。我多年以来的好奇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故事的开始

故事有点长，我们先来认识一下今天的主人公。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矮胖敦实的男人，没有上过学，识字不多，我称他陆伯。女主角是一个性格大大咧咧，毫无农村女性勤劳俭朴作风的女人，我称她陆伯母。

在上个世纪70、80年代的北方农村，私奔和自由恋爱还是一件极其丢人和羞耻的事情，传统且封建的人们在外面自由恋爱的新风潮下固守着传统的婚嫁模式，媒人介绍相亲，从相亲到结婚时间多不超过半年，更有甚者见一面就定了亲，第二次见面是双方父母商讨结婚大会，第三次见面，就是结婚当天了。我身边的很多长辈都是从这样的婚嫁模式中过来的，包括我的父母。谈起这个事我母亲还笑谈当年她被我姥姥安排去村口接前来定亲的父亲，母亲犯愁忘记这个马上就要结婚的人长什么样子了。那个年代，自由恋爱极其少见，甚至相亲次数过多都会被邻里耻笑。

童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在这样的背景下，陆伯夫妻的故事在我看来就充满了罗曼蒂克般的浪漫。他们是同村的发小，陆伯年长陆伯母8岁，两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样的长大。从小，陆伯母就崇拜年长的邻居哥哥，整天黏在哥哥屁股后面，眼神里总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小孩子没什么，过了14、15岁就不行了，尤其一个女孩子，整天跟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玩，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总会被说闲话的。”

母亲的话打乱了我脑袋中对那样纯真爱情的美好幻想。

少年：偷尝禁果

那一年，小孩子长成了少年，小女孩也亭亭玉立。已通人事的二人沉浸在对彼此的依恋中，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和指指点点。青年无心应对媒人介绍的姑娘，草草敷衍过去然后只顾跟小青梅温存。终于，干柴烈火，他们偷尝了禁果。

“那个年代，还是封建，这样的事属于爆炸新闻了。”母亲评论道。

尝到甜头的二人完全沦陷了，他们已经完全离不开对方了。慢慢地，双方的父母放弃了，任由他们发展。甚至有一次，青年和爷爷却果园守夜，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顾害羞，偷偷跑到果园守夜的草棚里，二人巫山云雨，只留下枯瘦的爷爷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吃惊。嘴上却说：“好开放……不过好歹是追求自己喜欢的，挺不容易的。”

母亲淡淡一笑：“年轻人啊，总是只顾眼前，想不到后半辈子柴米油盐的辛苦。”

二人的关系已经是纸包不住的火，偷尝禁果这样大的丑事，直到生产队主任收到姑娘家人堕胎的申请后，慢慢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那个时候，堕胎要村里当官的带着去，不能随便就做了。”

青年：关系被全村人知道之后

青年父母顶不住压力，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们把已经成年的陆伯从家里分了出去，只给了他早已为他准备了三间瓦房，那是一个偏僻的位置，远离人群密集的地方，屋子后面就是连绵的山。除了空荡荡的三件屋子，别无他物。

只有一身蛮力不懂家事的陆伯对当时已经为他堕掉好几个孩子的姑娘说：

“我不会做饭，你来帮我做饭吧。”

就这样，二人生活在了一起。没有迎亲嫁娶，没有彩礼嫁妆，甚至没有长辈的祝福，虽然在外人看来名不正言不顺，但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我第一次知道陆伯夫妻二人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好浪漫！”

我还记得当时问母亲：“就因为这一句话，然后陆伯母就给陆伯做了一辈子的饭？”

许是当时年纪小的关系，我只觉得这样的爱情好热烈，好浪漫，比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好多了。但到了如今的年纪，回看这些事，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新婚：生活的滋味

二人的生活随着一句“来帮我做饭吧”仓促开始了。

第一年，凭着年轻有力气，二人赚多少吃多少，日子既潇洒又惬意。

第二年，曾经天真无邪的姑娘终于意识到操持一个家其实是不容易的，她开始羡慕那些有娘家人疼爱的妇女。

第三年，他们发现生活似乎和以前想像的不一样，那年的正月，不懂事的亲戚接受了他们送去的礼物——大枣饽饽。

“按习俗这个礼物就是走个过程，大家都不容易，要是真的收了会被别人笑话的。这些饽饽走完流程后就是一家人整个正月乃至二月的全部粮食。”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亲戚们悉数收下了小夫妻送来的年礼。陆伯母回忆起那个黑暗的新年曾经打趣说：

“我记得那天我们俩抬着一大竹篮东西出门的，回来的时候只剩一个空篮子，我家老头子还把篮子扣到了头上。”

小夫妻走了好远的路，被亲戚收下了所有的礼物，却什么也没换回来。又累又气，到家门口的那一刻，陆伯母第一次哭了。那个新年，当其他家庭都在共享天伦的时候，小夫妻二人已经忘记了是怎么挨过去的。

第五年，他们有了孩子。不知道是多次堕胎伤了身体还是年纪小的缘故，孩子出生后病痛不断，大额的开销让这个小家庭摇摇欲坠。有了钱马上买一大堆好吃的，没钱了就去邻居亲戚家借，再有了钱就继续花，如此下来，不知不觉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这样的生活模式在以勤劳俭朴成风的农村妇女眼中，是极其不屑和鄙视的。年轻的时候有父母持家自己无需操心，突然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们这才发现原来生活不仅有爱情，更有柴米油盐的琐事。

婚后：生活还有柴米油盐

“那个时候，生孩子后有娘家人送汤米之类的规矩，虽然只是个规矩，但一样一样办下来还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这是显示即使出嫁了我们姑娘也是娘家的宝，依旧有父母兄弟撑腰的绝好机会。”

这样的幸福，陆伯母从来没有享受过。据说直到孩子上了小学，娘家父母和公婆才接受了小夫妻二人。父母没有给一丝嫁妆，生了孩子父母没有看一眼，这件事成为陆伯母心中一颗难以拔出的刺，也为她的后半生埋下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

到了中年，陆伯身体状况与日俱下，终于失去了曾经油水极大的工作，已过半百的年纪和随时会中风的身体让他只能找到环卫的工作。在小家庭失去丈夫稳定的收入之后，一生未曾上班的陆伯母只得重新开始为生计奔波。那段时间，她瘦了20斤。

哪怕已经人到中年，但未曾有一个完整的婚礼依旧是陆伯母心中难以抚平的伤疤。娘家的冷漠，婆家的低看，让她多年的委屈一直在积攒，随时会爆发。生活中任何一点不如意都可以跟当年的事扯上关系。甚至我还经常听到他们家传来乒乒乓乓的吵架声。

邻居总劝：“这么个年纪啦，孩子都结婚了，别总拿当年说事，都过去了。”

面对这样的劝说，陆伯母心中的委屈总是阻挡不住，带着怨气和眼角的晶莹，竹筒倒豆子一样诉说着大家早已熟知的故事。

写到这里，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鲁迅笔下孩子被狼叼走后的祥林嫂。

私奔后的第30年

终于，在他们私奔的第30个年头，陆伯母被诊断出了抑郁症。

我明显感觉到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如今变成了她情绪奔溃的导火索，生活上任何一点不如意都会让她暴躁不已，将所有的过错怪罪到当年草草的决定上。30年后，竟重新拾起当年的委屈，一件件数落。

许是年纪大了，陆伯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之态，体态臃肿、病痛缠身，每次被老伴数落，他总是沉默不语。两人的性格完全颠倒了。当年脾气暴躁的青年如今寡言少语，当年柔情似水眼睛里全是大哥哥的女孩变成了今天的“怨妇”。

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不被祝福的爱情最后的结局。联想到在之前看过的一个观点：所有的童话都是以“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作为结局，但没有一个童话描述他们婚后的生活，那是因为生活的经营不仅需要爱情，还需要柴米油盐，只有所谓的爱情而不顾其他，只能惨淡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