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1.
刘家村静静地躺在祖国西南腹地的群山中已经有不少年头了,从先祖坟茔上刻下的时日来推算,至少曾有400余年的时光流淌在这南国小村里。
刘家村人世代生息繁衍,在黄土山林里求得衣食。这个村落面积不大,却声名远播,只因小县城历史上最高的官曾出自此地。世世代代秉承着耕读传家的刘家村人靠着勤劳和智慧默默耕耘,一个又一个能工巧匠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生发。
从族谱的记载来看,老三算是第十代刘家人。作为家中第三个儿子,他一出生并未过多享受到为人子的那份幸福,彼时家中处境艰难,父亲不得不将他过继给长房大伯。大伯膝下无子,又怀着一身木匠技艺,故对老三寄予厚望。小学毕业的老三便开始跟着大伯走村串巷学习木匠技艺。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里,木匠是颇让人羡慕和尊重的职业。农家人中大到犁耙锄头,小到桌椅板凳,几乎都需木匠打造。古语云,“良田万亩,不如薄技随身。”乡村里的手艺人凭着一身技艺,总能混出一番名堂。
2.
老三天资聪慧,从小看着大伯将一根根木头做得巧夺天工,早已偷偷习得几分技艺。在大伯的教导下,从选材再到锯切、斧劈的基本功老三很快掌握;引线划墨,拼构榫卯等具有技术难度的活计他也迅速上手。
做木匠,不仅拼的是体力,还有脑力。不到三十的老三很快名满乡邻,一年365天几乎没有空闲。
一根根形态、材质各异的木头在老三的手中变成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物件,只见他从墨斗中将浸染过的墨线轻轻牵出,左眼瞄准,绷紧的墨线一弹,一道清晰的墨痕便留在木头之上。木花在刨子下飞舞,清香的原木味道便缓缓飘散出来,一卯一榫的组合,转折间玄机暗藏,阴阳相生,上演了一场地老天荒的陪伴。
出名后的老三几乎不做“小活”,一般只接嫁妆、建房、寿材等“大活”。在农家人眼里,婚丧嫁娶、修房造屋皆是人生大事,故而木匠的地位变得很高。
老三在而立之年已经成为掌墨师(相当于一栋房子的总设计师、工程师)。哪家要是修屋上梁都得提前找老三预约,在他的指挥下,房子很快立起,等到上梁那天,主家宴请乡邻分享喜悦。
只见老三立于房梁之上,一手叉腰,指点江山。上梁之时,口中念念有词:“上一步,望宝梁,紫微高照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瑞祥。上二步,喜洋洋……”。待到主梁落定,主家便会在房梁只上向乡邻撒“抛梁粑”,一个个用新帕子包好的粑粑从梁上飞下,房下的人嬉笑间哄抢一团,一阵阵欢声笑语在山野中回荡开来。
要说老三最为重视的还是给人打制寿材,在还未流行火葬的年代,寿材往往被认为是人去世后另一所“房子”。一般打寿材都得选上好的杉木,挑一个吉日开工。打造过程中诸多忌讳,比如不能沾血,不能出现裂痕等等。说来也怪,老三做的寿材,几乎接近完美,寿材做成,他用从大伯那里学来的言语祝福主家福寿康宁,主家高兴便会打赏红包,图个吉利。
年岁渐增,老三的事业变得如日中天,周围的姑娘都想嫁给这个能人,只是老三眼光颇高,接近四十岁才取妻生子。婚后的他,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凭着一身技艺将孩子抚养成人并交了家。
3.
斗转星移,技艺精湛的老三终究还是输给了时代。随着电器的普及,木屋的淘汰,火葬的兴起,请老三的人越来越少,安静下来的老三只得饮酒度日,聊慰余生。只是命运弄人,老三未曾想到自己会在晚年丧子,他的长子在壮年时一不小心将生命留在了钢筋水泥之中,留下一家老小在尘世艰难度日。做了半辈子寿材的老三最后只得含泪为自己儿子赶制了一个小小的匣子,这成了他一生最痛的瞬间。
看着孤儿寡母,年逾花甲的老三重操旧业,哪家有点“小活”,他也来者不拒,挣点小钱供着孙儿读完大学。
孙儿长大成人,家成业就,在城市里安了新家,想要接老三去城里安度晚年。暖阳西斜,老三守着自己亲手建造的老屋,心中万分难舍,不忍离开。最后孙儿体谅祖父,也不再勉强,只好每月回来看望老三。
如今,刘家村一片新颜,一栋栋钢筋水泥建造的新房在村里如雨后村笋般拔地而起,一派生机勃勃之象。小村深处,只有老三还守着他一生的匠心,在时光里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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