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乱神·算命先生】
他,十一岁双目失明,医治一年,未愈。于十三时学瞎术,四年之后,术成,正值解放。十七岁,以四亩田讨老婆,两年之后,离婚。自此孑然一身。
他,六十岁,头脑清明;八十岁,双耳渐聋。
他,一生未婚,如今暮年,八十三岁,有时感慨无老伴,只愿身体康健,不生病、少麻烦。
他,人称:算命先生。
而我叫他:大外公。
他给我们的红包总是最大的,总会拿出给种各样的零食叫我们吃,苹果、荔枝、砂糖橘、橙子、香梨……好像我们永远都是小孩子。他在同龄人中算是最健朗的了,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对有些事情“眼不见、心不烦”,虽活得平平淡淡,或许也比那些波澜壮阔的生活更有福气吧。
年纪大了的人,总是愿意说话。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在那里听着就好了,老人说话的时候,应几声,再时不时的问几个问题,他会知道你在听他讲,他会很高兴;也向他讲一些关于你的事情,重要的不是老人听明白了多少,只是让他知道,你愿意和他交流。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在自己熟悉的三寸空间行动自如,他熟悉每一个开关的位置,开启关闭的方向,记得有多少个台阶,记得桌子凳子的方位,会自己烧饭、洗衣、擦东西……他也有自己的职业:算命。
虽说是算命,其实更加偏向于看风水、算生辰。他常用天干地支、生辰八字告诉人家什么日子结婚好,什么时候搬家好,夫妻之间的属性是否相称……这些其实并不是很假的东西,虽无科学依据,但也是世代传承的,要拜师才能学到的本事。
算是脑力活吧,所以他依旧头脑清晰。年复一年,他一直是那个样子,没有白发,气色很好。
【垂垂老矣】
祖辈,大多八九十岁。疾病让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身体机能的退化,总是让他们的气息有一种腐朽的味道,就算有人打理,也免不了继续衰败下去。
一年也就这几天会有几次拜访,很近的亲戚不在了,很远的亲戚不过几句寒暄。
看到老人拄着拐杖坐在屋门口,很久很久都不变换动作,也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就像是老屋门口的一具雕像。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枯黄的皮肤紧贴着指骨,可以清晰的看到五根手指的骨头。灰白色的阳光斜斜的照着屋檐,在老人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和她打招呼的时候依旧迷茫呆滞,待她分辨出来了,便会裂开嘴笑,满脸的皱纹堆在一起,树皮一般的皮肤上有着大块大块的老年斑,门牙反射着银光,双眼似蒙上了一层翳。
他们看着你,只是笑。
妈妈的表姐的老公的爸爸,总之是很远很远的关系。
老人瘫痪在床,已经有十几年了,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落地、终年晒不到太阳。不过还好,有舅妈照料着,小小的一间屋子里,还算透气。老人颧骨突出,双唇在控制不住的颤动。
门外,放着一幅棺材。
【北海有墓碑】
大年初一,照例是扫墓的日子。
大大小小的跑了十来个坟。祭拜、燃香、烧纸钱、放炮仗,不外乎这几样。早上的泥土湿漉漉的,带着寒气,山路常年没有人走,生满了杂草,一行人走过时,黑色呢大衣上粘了一串又一串的风干了的种子。
墓碑上写的永远都是:姓甚名谁,何人之妻,膝下有何子,儿孙、儿媳之类的最为简单粗暴的生平。古时倒还有碑文,某些大家也有自己的墓志铭,但或许,这样粗略的生平千篇一律,这才是生命的真相,百岁之后,普通人根本什么都留不下,连子孙后代都不会记得你是谁。但话又说回来,记不记得,之于已逝之人,又有何意义?
摄于敬爱的外婆坟前
顾南衣曾言:“既然如此,我还要这破茧脱壳的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
今年的春晚小品里出现了这一句“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子不语怪力乱神,拜坟岁这一过年传统习俗多多少少也与“死”有关,新的一年,第一天的清晨就要祭拜祖先,这是否意味着“向死而生”?而所谓的大人们都忌讳谈论这些,可谁都要面对的,不是么?
以上图片皆摄于祭拜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