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封面设计:枫叶丰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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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走都要走了,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你还这样牵肠挂肚,看来是真爱她了。” 秀芝优雅地吃着早餐,不愠不火中流露出对他和婉如的轻蔑与愤恨,让乔书林心烦意乱,也心生怨气:这个女人,太不懂事了。

“你也知道,走了之后,也不会再回来,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尽量安排好她的生活,有什么错?毕竟是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女人,你就不能宽容些?”

乔书林心疼婉如、指责自己的语气,让秀芝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流出了心酸、委屈的眼泪。

“你当初金屋藏娇时,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让我对一个霸占我丈夫的女人宽容,你未免太残忍了。” 秀芝站起身,用手帕擦去眼泪,离开餐桌,留下乔书林一个人叹气,佣人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乔书林在商界颇有名气。他渊博的学识和管理能力,令国民政府极为器重。所以,当他们大势已去时,乔书林考虑再三,决定接受他们的邀请,一同离开大陆。

这个决定,让他痛苦了好久。无论如何,他舍不得自己苦心经营的企业,更舍不得他从小生长的城市。而在诸多不舍中,深埋心底的那份柔情,让他欲哭无泪,也必须无奈地面对分离。

婉如是他的相好,不曾明媒正娶。他们是在一次商界与演艺界联欢时相遇的。婉如当时刚入行不久,青涩无邪,淡雅秀美。没有后台老板的扶持,只能在主角旁边演个丫头或者路人甲,连名字都很少有,倒也让她身上少了许多那个圈子里的做作与脂粉气。

乔书林看了一眼婉如,就忘不掉了。当晚,他有意无意与婉如交谈,他很幽默,也很体贴,让婉如笑声不断,也觉温暖,她以前从来没得到过男人的尊重和呵护。

次日,乔书林下班后,再去找婉如,两人都感受到了对彼此的渴望,相见恨晚。

婉如本来也没什么重要角色出演,与乔书林相爱后,就想一心一意伺候他。知晓他早已成家,又有了三个孩子时,已经舍不得离开了。她接受了乔书林的安排,在他外面的小公馆住了下来,在期盼等待中惶惶度日。

乔书林突然间早出晚归,让秀芝有所警觉。有天问了他的司机,在对方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的当儿,明白乔书林外面有了相好。

修养让秀芝忍住了气,把眼泪吞进肚子里。她没跟乔书林吵闹,却话里话外暗示他,自己绝不会跟其他女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知道乔书林视他的名声和地位为生命,断然不敢为了这个算不上戏子的女人,而丢掉已拥有的显赫。

男人嘛,都是贪婪自私的。而他们并没意识到贪婪与自私,是不能并存的。他贪恋那个女人的年轻美貌,但却因了自私,不会让她毁了他的事业和地位。所以,那女人永远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光。

这样想着,秀芝露出了得意且解气的笑容,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她其实说服不了自己,就如乔书林离不开婉如一样。

婉如明白自己的身份。她爱乔书林,是真心爱。她并不求名份和财富,她只要他的心里有她,能得空来温暖呵护她,就满足了。

乔书林从内心觉得对不起婉如。他与秀芝的婚姻很平静。在外人看来,秀芝是一个知书达理,顾全大局的贤妻良母。乔书林尊重秀芝,这是他指腹为婚的结发妻子,秀外慧中。

但他与秀芝之间,并没有令他难忘的爱恋与激情。他本想着一辈子就这样与她相敬相伴,没想到遇见了婉如。那是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不仅仅因为激情,更因为心中那份惦念。

没有理由的惦念,就是这般折磨人。他在心里对比过这两个女人。结果发现,虽然婉如各方面都比不上秀芝,可是他的心,却毫不费力偏向了婉如。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他不禁多次这样感叹。

秀芝没有吵闹,却也绝不允许他迎娶婉如的决心,让乔书林在婉如面前,羞愧难过。

“不能给你一个名份,我真的很抱歉。婉如,我一辈子愧对你,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乔书林的泪流在怀中婉如的秀发上,婉如下意识抖动了一下身体,抱紧了乔书林。

“别说傻话,哪里有什么抱歉?我能遇到你,被你这样爱着,已经是上苍对我的眷顾了,我不觉得委屈,只感到幸福。只要你好好的,平安健康,时不时能来看我,我就满足了,真的啊。”

婉如的声音真好听,乔书林不禁低下头吻住了善解人意的婉如。他在秀芝面前早已没了渴望,而面对婉如时,却有着无限激情。这份激情与他因了对婉如的疼惜而产生的温柔交织在一起,每次都能带给婉如无法言喻的快乐和幸福,她想若能一辈子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该多好啊......

【2】

接到通知的一刹那,乔书林呆住了。国民政府大势已去,他们必须要走了。可是,无论飞机票、船票,还是其它交通工具的票价,都高得惊人。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搞到的。

乔书林因为是政府诚邀的商界名人,秀芝和三个孩子可以同行。他想给婉如搞张飞机票,哪怕是船票也行,花多少钱,他都愿意。可是,搞不到。他无法对政府说明婉如的身份。而对普通人来说,这个时候,有钱也换不来一个离开的机会。

把婉如抱在怀里,乔书林感到她在剧烈颤抖,那是在极度绝望、不舍与恐惧交织中,身体发出的不自觉的抖动,他心痛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婉如,不停地亲吻她,期盼她能平静下来,别伤了身体。

“走了,就回不来了吧?” 婉如终于在乔书林怀中抬头望他,那流满泪水凄美的眼睛,看得乔书林鼻子酸酸的,他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婉如投入地回应他,两人的泪水令那交织不舍的吻,浓烈、凄楚也充满了激情。

乔书林知道这一别,再见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婉如也知道,这个吻之后,她只能靠回忆来感受乔书林的温暖与力量。

“婉如,你别担心,我到了那里把他们安顿好后,就想办法把你接出去,我不想再辜负你。人生苦短,我终于找到自己深爱的女人,我不能再错过,也不能再让你独守空房。”

乔书林坚定地对婉如说,其实他更在对自己说。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自私懦弱,让婉如受苦等待,直到现在要分离了,才意识到错过的岂止是时间和机会。

“嗯,我信你,等你,一直等,直到你回来找我。” 婉如在他怀里动情地说,她娇美的脸庞泛起了光,流着泪的双眸露出希望。她抱紧了他,“书林,我爱你,别忘了我......”

这句话,让乔书林瞬间崩溃,泪如雨下。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回来接婉如,不能辜负这个一心爱着自己,别无所求的女人。

当他们用心地为对方奉献了彼此最真的情谊后,两人疲惫地躺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过了许久,乔书林跟婉如说:“婉如,等我走后,你就搬到我家去住,帮我看着老宅,等我回来。”

【3】

出发的那个清晨,浓雾笼罩着上空,天色与家里的气氛都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秀芝早早起身,安排孩子们早餐后,就等着专车来接他们。

看着乔书林心慌意乱在大厅里不停踱步,她心里难过也气愤,却不想揭穿他。

走都要走了,再见也没了机会,就让这段情留在大陆,他的身在我这里,心早就飞了。我终究是个失败者。可是,他却再也见不到她。不能再见心爱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事,让他经历一下,也算他对我所受伤害的补偿吧。

秀芝在心里劝着自己,用手帕偷偷擦去眼泪,直到专车司机进来,乔书林也没跟秀芝说一句话。

“先把行李搬上车吧”,秀芝吩咐司机,然后让三个孩子先去车上等待。

“你还有什么牵挂吗?看你这样心神不宁,已经在大厅来回走了好久了。” 秀芝冲着乔书林露出一贯优雅的笑,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一直压得乔书林喘不过气,却不曾反抗过。

可是这一刻,他忍不住了,对婉如的思念和牵挂,让他越发憎恶秀芝这种优雅却并不美好的笑容。

“够了!别在我面前这样颐指气使!我心里有牵挂,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再刺激我。要不是因为顾忌你,我断然不会这样委屈了婉如。她已经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爱她,真心爱她。你若能宽容些,让我娶了她,她今天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了!无论如何,我对不起她,我想她。”

秀芝没料到乔书林会说出这样伤她心的话,刚想发作,却见门外车上的孩子们在望着他们,她深吸了一口气,率先走出了老宅。

乔书林的管家钟伯走上前,恭敬地给乔书林鞠了一躬,“先生,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看着忠诚的老管家,乔书林眼睛湿润了,他想控制住发抖的声音,可没能成功,“钟伯,没有其它交待了。我只想拜托你,帮我照顾婉如。她不容易,是我辜负了她。如果我短期内不能回来,请您跟钟婶陪她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吧,她一个人在这乱世生活,我真的不放心。我到了那边安顿好后,会再给你们寄钱过来。拜托了,钟伯。”

钟伯的手被乔叔林握得生疼。他哽咽地对这个平日里善待他们下人的东家说:“先生不必担心,您交待给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婉如小姐您放心,我和老伴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那次在您小公馆见了一面,我和老伴就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很亲。钱您不必再寄,给的已经够多了......”

主仆挥泪告别,秋风中,他们都感到了凉意,也都知道,再见,太难。

乔书林带着妻儿走了,婉如没看到他的背影,他留给婉如的,是那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回忆。婉如被钟伯接到老宅,睹物思人,每天以泪洗面。

钟伯和钟婶陪伴她,好言相劝,日子一天天过去,婉如也慢慢适应了乔书林的离开,她在无望中期盼着他的归来,信守着他的承诺。

【4】

导演又找到了婉如,“新戏里有个姨太角色,挺适合你的。你现在也没了依靠,生活总得过下去......”

婉如感激地向导演道谢,不料导演说出了附加条件,“陪在我身边。”

他拉她的力量很大,弄疼了她的胳膊,也刺痛了她的心。

“我有男人了,你知道的。”

婉如悲愤的表情,让导演笑出了声,“你不过是他藏起来的金丝雀,我都不嫌弃你,你又何必装清高。”

婉如没有再去反击他对自己的侮辱,挣脱了导演的掌控,毅然转身离去。挺直的背影,写着孤傲,导演愣了半天,才反过神来。

婉如知道那个圈子里的污糟,自己断然没有能力在那里生存。单靠着乔书林留下的钱财度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想出去找个事做,钟伯不同意。

“先生若知道你要受这份苦,会怪罪我们的。”

“是我自己想出去做事,跟你们没关系。钟伯不要自责。我这么年轻,又有手有脚,总不能坐吃山空。书林在时,我还能依靠他。现在,他什么时候回来,谁也说不准,如若不出去做事,我心慌。”

婉如主意已定,钟伯知道劝说没用,便不再言语。

几日下来,婉如走遍了每一个她能想到的地方,终于在一家书店找下一份差事,帮忙店主理书卖书。

这份差事让婉如兴奋无比,也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和盼头。她想,如果书林看到我有这份正经差事,也一定会高兴的。

那个书店开在一所大学旁边。经常会有学校的学生和教师到那里阅读、买书。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男人引起了婉如的注意。最初他来时,并不跟婉如说话,只是安静看书。婉如在某一刻,突然觉得他的侧脸长得很像乔书林,不禁呆望他,以至于别人来买书,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后来,男人经常来看书。一次趁他买书的时候,婉如定定地看他,才发现,他五官长得确实像了乔书林,但气质不同。乔书林儒雅中带着书卷气;而这男人虽然英挺,却给人一种粗鲁的感觉。

男人冲婉如笑笑,“你好像一直在观察我?我们曾经见过吗?”

“哦,没有。只是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我以为他回来了......”

“原来如此。世间长得像的人,倒是不少。我叫金石,在对面学校的后勤部做事。小姐怎么称呼?”

“婉如。”

此后,金石每次来书店,看书少了,与婉如的攀谈却多了。有几次,他还约婉如下班后一起去吃饭,被婉如拒绝了。

对于金石的殷勤,婉如的反感多于感动。攀谈次数多了,她发现金石那酷似乔书林的五官,透着一股令她厌恶的俗气和邪气。她不喜欢他刻意靠近自己的举止,更讨厌他与自己说话时,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乔书林可从来没用这种充满欲望和贪婪的眼睛亵渎过她。

那天下班后,她锁好店门,准备离开。

“婉如,一起走吧。”

婉如闻声扭过头,看到金石在身后,笑容可掬地望着她。

“哦,不了,天黑了,家里人等着呢。”

“你哪有家人?不就是两个乔书林的管家和几个他家的佣人吗?”

婉如愣了一下,心生不悦,“你调查我?”

“关心你,才会调查你。” 金石并不介意婉如的不悦,“他走了,肯定回不来,也不会愿意再回来。你对他而言,不过是手中曾经的玩物,弃之无妨。你这么年轻,又何必为了他葬送青春?”

婉如幽怨地看了金石一眼,不再言语,转身走了,留下金石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唤她。

她不喜欢他这样说乔书林,更不喜欢他这样亵渎他们的爱情。她对乔书林的爱情是真挚纯洁的。而乔书林对她,也是发自内心疼爱喜欢,婉如能确认这一点。世间的感情有多种,唯有他们这样的爱情最凄美。爱而不得,却始终不弃。

【5】

金石有一个星期没出现在书店,婉如觉得很轻松。她每天辛苦地在书店工作,晚上回家,钟伯钟婶已经把饭准备好,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像是一家人。

“也不知先生到了那边没有?什么时候才能来接婉如小姐啊?” 钟婶边吃边叹气,她从心里喜欢温柔亲切懂事的婉如,希望乔书林能早点回来,不要让婉如这样苦等。

“就你多事,先生说要回来,总归是会回来的。出去了再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婉如小姐也懂的道理,你在那里唠叨什么?” 钟伯埋怨着老伴,心里也替婉如难过,怕钟婶的话让婉如伤心,不禁瞪了她一眼。

钟婶被钟伯抢了白,忙闭嘴不再言语。婉如虚弱地笑笑,“没事钟伯,钟婶是好心。我等,他说要回来接我的,我相信他。”

婉如眼里闪着泪花和希望的光。钟伯叹了口气,低头吃饭。钟婶偷偷抹了下眼泪,给婉如盛了碗汤。婉如接过汤碗,谢了钟婶,小口小口往嘴里送着饭菜。菜肴很丰盛,可她尝不出滋味。

次日在书店忙碌时,多日不见的金石突然出现在婉如面前,他那张带着夸张笑容、凑得太近的脸,吓了婉如一跳。

“婉如,多日不见,你可好?”

“挺好的,谢谢你关心。” 婉如的冷淡,没有浇灭金石心中的火焰,“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来看你?”

“那是你的自由啊,你有自己的工作,学校事务缠身,不必总来书店的。”

婉如的不卑不亢,让金石很不舒服。

“你就一点不想我?”

“不想,我只想我的男人。” 婉如勇敢地注视金石,断然拒绝了他的试图靠近。

金石的脸涨得通红,随即转成了酱紫色,他气得捏紧了拳头,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妒火,“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了他拒绝我,是你的愚蠢!”

他丢下婉如,径直走出了书店。婉如望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的话,心里忐忑也不解。但她知道,她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乔书林。她只为他等待,没人能再次走入她的内心,拥有她的爱。

【6】

几经辗转,乔书林带着家人终于到了岛上。一切要从头开始,住的地方拥挤,工作单位和学校都远得让人望而却步。孩子们尤其失落,没了可以奔跑的院子,没了熟悉的街道和朋友,与当地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也没有共同语言,一家人不禁怀念在大陆时锦衣玉食的生活。

乔书林联系好孩子们的学校,便在政府安排的机构做事过渡。秀芝依然在家当太太,但已没了养尊处优的资本。一起来的太太们有时会走动一下,说来说去,都是怀念过去的生活,这让她们更加失落。

乔书林一直惦记着婉如。他安顿好生活后,第一时间就给婉如写了信,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然后依照心愿许诺:一定想办法接她出来。信写好了,他将它折成“心”装进了信封。那许诺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想也许不久的将来,就能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疼她了。

国民政府牵到新地,一切需从头开始,这对乔书林来说,很是郁闷,他看不到希望,也没了动力。好在环境还算宽松,几经周折,他举家去了国外。

创业是艰辛的,但他深知肩上对家庭的义务和责任,内心深处更有对婉如的承诺和渴望。这一切支撑着他咬牙度过最痛苦的时期,直到他的企业走上正轨,他成了华人中颇有影响的企业家。

孩子们又有院子可以奔跑了,乔家豪宅在当地华人中也算显赫,但在乔书林的心里,它没有大陆老宅的味道,因为这里没有回忆。

秀芝又恢复了她的优雅,乔书林对她依然尊重但冷漠。

“还在想她?不在一起这么久了,心还收不回来吗?我很难理解,一个戏子怎就能让你动了心,还这么执着?” 秀芝忍不住讽刺乔书林。她心里满是悲怨,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别这样说她,请你!你也是有身份读过书的人,为何这样刻薄一个苦命的女人?我还是那句话,你知道我是真心爱她的,假如当初你能宽容些,让我娶了她,一切就不一样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你就不要这样骂她来伤我的心了!”

乔书林疼惜袒护婉如的表情和言语,让秀芝受伤了。她默默从乔书林身边走过,不想再继续无结果的争吵。虽然有万般不甘,但她知道,乔书林的心不在她这里。与婉如这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女人相比,秀芝知道自己输得很惨。

乔书林试着跟朋友打听大陆的情况,希望能得到婉如的消息。他寄去许多信,可都石沉大海。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婉如好吗?她安全吗?钟伯钟婶还在陪伴她吗?他想立即返回大陆,想去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可是一切都只能在脑子里想想罢了,他回不去,她也来不了。

【7】

那天晚上下班,许久没出现的金石突然唤住了婉如。

“好久不见了,金先生。” 婉如闻声看到了金石,客气也疏远地说。

“是啊,我很忙,没来看你,婉如,别生气啊。” 金石在刻意拉近他们的距离。

婉如微皱眉头,不悦的神情显露出来,她终究不是一个喜欢左右逢源的女人,“金先生不要这样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没有义务来看我,我也从没盼着你来。”

婉如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金石不开心,这话分明是告诉自己,她从来没对他另眼相看过。

“这个死女人,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神气什么,给人当偏房,还被抛弃了,不识趣的家伙。” 他暗自腹诽道。

“婉如,你看不出我对你的感情吗?” 金石突然上前拉住了婉如的胳膊,婉如没站稳,被他拉到怀里。她下意识惊叫了一声,慌忙想推开金石,却没能成功。

金石紧紧握住婉如的双臂,双眼喷火,语气热烈且急促,“那个男人有什么好?自己带着老婆孩子跑了,留下你独守空房,你爱他什么?他又能给你什么?跟我在一起,你可以看到新的天地,过上崭新的有尊严的生活。婉如,离开那个宅子,跟我一起吧。”

金石低下头寻找婉如的嘴唇,他的动作粗鲁且狂野。婉如拼命挣扎,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你放尊重些!我有男人,跟你说过的。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你知道的!何必勉强?!”

金石捂着脸,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瞪着婉如,“你个傻女子,你会后悔的。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要变 天了,你还对他心存幻想吗?告诉你吧,他不会回来,也回不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跟了我,前途光明;等着他,你死路一条!”

“我只爱一个男人,乔书林!不管他回不回来,能不能回来,我也是这个心思,不会改变。”

婉如平静地说,那双善良的眼睛闪动着泪花,也露出坚强的光。金石牙咬得“嘎嘎”响,他知道那泪和光,都是为了那个男人,没有他的份。

那晚后,金石没再去找婉如。婉如依然在书店用心工作,等待期盼着乔书林。有时,她也会发呆,看着外面日益慌乱的人们,今日不知明日事。她真希望书林能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会如此无助和害怕。可是,她的书林在哪里啊,她总在心里呼唤他,却从没唤回过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通货膨胀让百姓们苦不堪言。来书店的人日渐减少。许多学生已经放弃课桌,投身到革命中去,他们为了新中国的到来,贡献着自己的赤诚。婉如不懂这些,也无所谓谁来执政。她只想她的书林能回来找她,带着她在身边,她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永不分开。

【8】

乔书林越思念婉如,就越讨厌秀芝。他把每天的工作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到了晚间,他不想回家,也不愿去酒吧消磨时光,就在公司里坐着,呆望窗外,想念婉如。

那天早上,秀芝又因他没有及时回应她的呼唤,而翻旧账羞辱婉如时,乔书林暴怒地吼了她,摔门而出。

心中的怒火和对婉如的思念令他失去了理智,车开得飞快,精神却不集中。想秀芝每日对他的讽刺和对婉如的诅咒,想婉如的善解人意、忍辱负重和对他的温柔,他不禁热泪盈眶,精神恍惚。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时,他正思量着如何把婉如接出来。当意识到自己没本事给婉如一个名份,也接不出来她时,他已冲出了等待区,与正常行驶的一辆大货车撞了个正着。

秀芝带着孩子们赶到医院时,乔书林已经停止了呼吸。医生说,他临死前一直叫着“婉如”。

秀芝呆呆地瘫倒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多年的争吵与乔书林对她的冷漠,已经让她对他没了爱。只是她没想到,书林临死前想着的依然是婉如,而不是她。

想到今后没了乔书林,只能靠她一个人抚养孩子们,秀芝心中一片茫然。虽然乔书林留下的钱,足够他们一家生活一辈子,但是没了男人的家庭,还是让她觉得恐慌不已。

她有些后悔自己早晨的翻旧账,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希望书林能健康地活着,虽然他不爱她,但有个男人在眼前晃悠,她不至于心里那么慌乱失落。

好在乔书林生前对秀芝早已淡漠多年,他的离去并没有让秀芝从此失去生的勇气。随着时间的推移,秀芝渐渐从茫然中振作起来。她突然觉得,没了乔书林的日子,变得轻松惬意。从此再也不会因为有个同床异梦的男人而心伤,对秀芝来说,是解脱,也是重生。

【9】

人们欢天喜地庆祝新生活的到来,唯有婉如依然淡然如故。所有的欢乐跟她无关,因为令人们雀跃的变化没能把她的书林带回来。

婉如在书店的工作没能继续做下去。她那天清晨去上班时,才发现店面钥匙开不了门,老板欠了她工钱,没就一句话,就偷偷走掉了。

新生活刚刚开始,人们新奇的同时,也意识到一切要重头开始了。婉如去了许多地方,却找不下一份工作。她的身份总惹来人们的质疑和嫌弃,没人愿意给她个机会。

后来有一天,书林的老宅里住进了别人。没人聆听婉如的疑问,也没人给她解释。人们忙着往外扔他们的东西,往里搬新主人的家什。

婉如呆立在门外,透过敞开的大门,看金石得意地指挥人们跑来跑去,他眼中的神气和鄙夷,透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次,他没再邀请婉如与他同行,他身边站着一个与他着装相同的大眼女人。跟他一样神气,一样有气势;与他一样用鄙夷的眼神瞟了一眼婉如,便不再看她。

过了许久,金石走近婉如和钟伯钟婶,定定地瞧了一眼婉如,贪婪地偷偷闻着她身上的清香,“这女人还是这么漂亮、有韵味,比我那个大眼村姑强出百倍啊。”

他在心里感叹愤恨着,用不屑的口吻掩饰对婉如的欲望,“今天开始,你们就住在临街那个杂货小屋里吧。这是我特意向政府给你们申请的,人啊,还是要知道感恩的,啊,哈哈。”

他哼哈着,巴望婉如能感激他,至少让他能有机会握下她的手也好。只可惜,婉如闻言后冷若冰霜。

她拾起地上被扔出来的包裹,搀扶着钟伯钟婶向临街小屋走去。留下金石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不识抬举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婉如在临街小屋里相继送走了钟伯钟婶。临终前,两位老人流着泪念叨着乔书林对他们的好,替婉如这么多年的等待心疼惋惜。

后来,喜欢安静的婉如,便不得不在过分喧闹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人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嫌弃。有人还会当着她的面,冲她脚下吐吐沫,随后高傲地说一句:“被人穿过又扔掉的鞋,呵呵。”

婉如心里难过,却不敢回敬。她没得罪过那些人,甚至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竟然如此恨她,而因这莫名的恨而骂她,甚至故意撞她的人们,竟然没有任何愧疚和不安,这让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有一天,那些半大小孩也用所有人都听得明白的话追着骂她,拿石子丢她时,她不再想这是为什么,只低头快步走回家,捧着乔书林留下的照片,彻夜流泪。

婉如时不时还会去老宅外徘徊,她想也许哪天老宅就能被还回来,那时,她一定还要像以前那样守着它,就如守着乔书林。

几十年的日子,竟如白驹过隙。婉如每次去看老宅时,都会领教金石充满欲望的眼神和他妻子满是妒忌和鄙夷的冷眼。

后来有一天,她去老宅外徘徊时,竟然发现主人又换了。金石夫妇的几个包裹被扔在地上,如当年她的东西被金石的人扔出来一样。

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金石夫妇竟然也被从老宅里推了出来,婉如感到了害怕。她充满恐惧的目光与金石夫妇黯淡的眼睛碰到一起,双方无语,各有各的心事。婉如默默地在心里说:“不是你们的,终归住不久的。”

【10】

婉如后来在街道找到两份工,锁扣眼和糊纸盒。她做得很认真,也很用心。每天晚上完成当天的任务后,她就在小本子上记下日期和完成的数量。

没人要求她这样做,她是想用这方法来推着日子前行。她总想着有一天,也许就在不经意间,老宅就会还给她了。

她经常跑派出所。眼瞅着那里工作人员的衣服从米黄色变成白色;又从白色变成蓝色;再从蓝色变成绿色。他们的态度也由冷漠、懈怠、强横变得亲切、有礼貌了。

终于有一天,婉如不再那么害怕与那里的工作人员打交道了,她才忐忑地问他们:“老宅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啊?乔书林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派出所的警官这些年没少接待婉如,都知道这位六旬的老阿姨为了那个老宅耗费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很是同情她。

他们告诉她,如果乔书林愿意,现在回来不是问题。政府也正在抓紧研究将老宅物归原主。婉如听了,双唇颤抖,泪如雨下。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可以对乔书林有个交待了。只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婉如始终没盼回乔书林,却得到政府的通知,可以去接收老宅了。搬回老宅的那天,婉如抱着乔书林留下的照片,痛哭不止,后又笑出了声。

婉如依然在街道接活,只是锁扣眼和糊纸盒的活不再有了。街道干部让她帮助组建老年歌咏队,指挥老人们唱歌、朗诵。

婉如很热爱这份工作,日子过得挺充实。那天她给歌咏队排练《乡愁》。听着旋律和歌词,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她想乔书林了。

【11】

一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早早地射进屋里,暖暖的,令人惬意。婉如坐在客厅读书,门铃响了。 她有些疑惑,这些年不请自来的人,不多了。她打开门,看到派出所管片民警孙警官带着四个陌生男女站在外面。

孙警官笑着跟她打招呼,“婉如姨,打扰您了。这四位是国外来的客人,指名要找您。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找了很多单位,才找到了我们。所以我就冒然带他们来了,您别见怪啊。”

婉如见孙警官说得诚恳,便笑笑,以示不介意。她请大家进屋坐,眼睛瞧着这四位不速之客,心里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那位银发女人模样高贵,岁数看上去比婉如大不少,但风韵犹存。看得出她年轻时很漂亮,也很知性,是个有身份的人。

另外三位中年人,两个男人有着生意人的精明,西服革履,风度翩翩。另一位中年女士长发披肩,看上去比两个男人年轻些,气质脱俗,有着与本地人格格不入的高雅。

“你是婉如吧?” 银发女人开口了,她在微笑,可那笑却透着让婉如觉得压迫的冰冷。

“是,您各位是?” 婉如不解地问。

“我是乔书林的太太,周秀芝。这三位是我们的孩子。” 秀芝端坐在沙发上,高贵中透着高傲,优雅中带着愤恨,“第一次见你,却早知道你的存在。现在终于见面了,你依然漂亮,难怪乔书林临死前还对你念念不忘。”

婉如愣住了,随即嘴唇颤抖,眼泪不听指挥地流了下来。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想来者看到自己的泪。她的双手垂在大腿间,使劲搓着。

“书林死了?怎么会,他知道我在等他啊,他让我等他来接我啊,我没有一天不想他,没有一天不盼他。可是现在,盼来的却是他的死讯,太残忍,太残忍了......”

婉如说这些话时,没看任何人,她在对自己说。这些年,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早就习惯了自己跟自己诉说。没人愿意听她说话,她也不愿意跟人倾诉。

秀芝慢慢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婉如面前,居高临下注视这根心中的刺,没想到心依然这么痛。

这么多年过去了,秀芝生活得很平静,也不失幸福。后来遇到的丈夫对她宠爱有佳。她曾经感叹过,若真有来生,她希望最初遇到的,不是乔书林,而是现在的丈夫,虽然他没有乔书林的儒雅和优秀,但他对自己好,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好。

秀芝以为已经完全释怀了乔书林对自己的伤害,可是面对婉如的这一刻,她知道,她无法原谅丈夫当初的背叛。

婉如没有她高贵,没有她美丽,没有她有学识,没有她显赫的家庭出身。可是这所有的“不如”,却没能阻挡乔书林对她的真爱,这不仅令秀芝难过愤恨,更让她心里充满了妒忌。

“残忍就对了,你当初偷走了我丈夫的心,伤害了我和孩子们,残忍是你应得的惩罚。”

秀芝气愤得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婉如这个偏房面前,秀芝想保持自己的风度,在气势上战胜她。

婉如静静地看着激动得发抖的秀芝,默默擦去眼泪。她依然像是在跟自己说话,眼睛没看秀芝,“心哪里会被偷走?我这样一个在你眼中如此卑微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偷走他的心?没有我的时候,你跟乔书林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对吗?我跟书林是真心相爱,没有图过他任何给予,这种纯粹的感情,不应该被拿来指责,我觉得。”

婉如淡然如水的诉说竟然让秀芝感到窘迫,她在婉如沉静平和的表情中,急促地喘息着,不知说什么好,完全乱了方寸。

“说到底,你抢走了别人的丈夫,就是罪恶的,你们这里叫你这种人什么?小三吧。” 秀芝的女儿想要帮衬妈妈。其实她在看到婉如的那一刻,心里本就不太强烈的愤恨,变得更轻了。只是秀芝毕竟是母亲,她看不得妈妈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

秀芝女儿的话语有些份量,她用的“小三”刺痛了婉如。

“你是书林的女儿,对吧。作为晚辈,你这样说我,我很难过。你说得没错,这里管抢了别人丈夫的女人叫‘小三’。可是,你这样说我,委屈了我。我不是你父亲的小三,我从来没有想要拥他为己有,从来没想过从他那里获得名份和财富。我只盼着他好,希望自己能给他最好最纯最轻松的爱。至于他能给予我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证明,他也给不了我任何东西,除了真情,这倒是我最珍惜的。”

婉如含泪注视着秀芝的女儿,后者愣在一旁,思考着婉如的话。

现场气氛有些尴尬,孙警官没想到这次来竟然获知了这样的秘密。他不禁暗想,看着不俗的人,确实有着非同常人的故事啊。他觉得作为管片民警,自己似乎有些失职。

“你们这次不是单纯来声讨我的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婉如主动打破了沉默。多年的磨难已让她遇事不惊,也心无旁骛了。

“你占着我们家的老宅这么多年,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你若不同意,我们就要跟你打官司,而且会打到底,你最好有思想准备。” 乔书林那两个颇有风度的儿子,气势汹汹地瞪着婉如。

看着他们为了心中假想的冲突而涨红的脸庞,婉如笑了。她笑得无声,笑得平静,也笑出了心中的鄙视。

“自从你们父亲带你们离开大陆,我就为了他的承诺给他守着这个老宅,从没懈怠过。中间那些年我无能为力,但依然时常在外面看它,就像看到你们的父亲一样。后来我又能住进老宅了,虽然还是一个人独守空房,但我觉得踏实,我与爱人在一起。现在你们回来了,你们是乔书林法律上的亲人,当然要把它还给你们。你们不用去法院,也不用担心任何纠缠。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歇息了。”

婉如的笑很轻、很淡、很从容。这令来者觉得不可思议,也出乎意料。他们面面相觑,用眼神告诉彼此,这个女人真独特,没想到啊。

秀芝定定地望着婉如,来前想象的为了收回老宅而产生的唇舌交锋,竟然没能上演,这是她没想到的。她不禁在心里感叹,难怪书林那么爱恋婉如,她真的与众不同。

如此顺利便收回了老宅,令来者内心欢愉的同时,也有了莫名的失落。秀芝对婉如的怨恨这一刻竟然淡了许多。环顾她熟悉而又陌生了的老宅,看着已有了白发不再年轻的婉如,她突然莫名地想哭。

“我终于知道书林为什么那么爱你,至死都忘不了你了。你是真心爱他的女人。如果说我们之间是场战争的话,我必须承认,你是最终的胜者。” 秀芝说得由衷也悲壮。

婉如看着秀芝,对她态度的转变有些惊讶,却也不想探究。她对秀芝轻声说:“爱情没有输赢之分吧,如果是真爱的话,不应该把爱情看做一场战争。如果非要说这是一场战争的话,我想,你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因为书林是带着你们走的,直到离开这个世间,也是你们在他身边,看到了他最后一眼。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们,也算对你们仁至义尽了。我替他高兴,他没有辜负你们。”

秀芝闻言流出了眼泪,她的三个孩子默默地看着婉如,各有心思。婉如不再跟他们说话,她对孙警官说:“孙警官,麻烦你跟进吧。我随时能陪他们办理手续,也随时可以搬出老宅。”

婉如依然优雅,依然平静,依然和气地将来者送出了大门。那天的阳光持续到中午,下午时阴天了,傍晚,天空竟然现出了一道彩虹。

【12】

送牛奶的阿富像往常一样,清晨来给婉如送鲜奶。敲了半天门,没见婉如出来,便把牛奶放在室外小台上,唤了声,“婉如姨,牛奶到了,记得拿进去放冰箱”,随后就去了别家。

第二天再送时,依然没人开门,阿富有些担心,随即找来了孙警官。孙警官隔门敲了半天,没人应答,也觉蹊跷,于是找来物业工作人员,开锁进了老宅。

孙警官发现婉如时,她的身体已经冰凉。她躺在干净的床上,脸上的笑容是安祥的,双手将镶有乔书林照片的相框抱在胸前,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旗袍,淡然素雅。

人们不敢相信前些天还在身边的人,此刻竟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不禁唏嘘不已。

孙警官拿起夹在相框里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我的书林”。人们知道这是婉如临终前写给乔书林的信。

斯人已逝,她留在世间最后的话,引起了人们的好奇。收信人和写信人都已不在,因为有孙孙警官在场,信件被顺理成章地打开了。

婉如娟秀的字体呈现在孙警官面前,他轻声读着,似乎怕惊到婉如:

书林,你的妻子和孩子们前两天来老宅了,我见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你。等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你的消息,没想到却是绝别,我笑不出来,但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泪。

这么多年啊,我一直信奉着你的承诺,为你守护着老宅。跟它在一起,就好像与你相伴,我很幸福,也很踏实。

钟伯钟婶一直陪我等你,只可惜他们没能等到你回来。中间那些年,我无能为力,希望你天上有知,不会怪罪我曾经离开了你。

其实我虽然身不能在老宅,可是心却从未离开过。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一定会来接我,因为我们的感情没有半点虚假,我知道。

等啊等,等得头发都白了,你却先我而去了。书林,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泪,可是我忍不住哭了。

你的妻儿来讨要老宅了。他们以为我会纠缠,所以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战斗。书林,你知道吗,看到他们紧张却也亢奋的样子,我笑了,可是心却在流泪。他们不了解我,你懂我。我什么时候被物质收买过?

跟你在一起,除了感情,我什么都没向你索取过。就连感情,我也没有向你要求过。那些疼爱、惦记和牵挂,都是你心甘情愿给我的,对吗?我因此很幸福,也很满足。谢谢你,书林。

这老宅价值不菲,且有纪念意义,我已经将它还给了你的妻儿,我知道他们会开心。现在,我在这世间已无牵挂,可以去找你了。

其实我明白,人死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所以我把这么多年想跟你说的话,在死前写给你。有太多的话想跟你说,可终究是写不完的。你能不能听见,我不知道。但说给你听了,我就能笑着走了。

书林,我这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与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能认识你,并得到你的爱,我心满意足。

死后,我能找到你吗?我不知道。但我想跟你说,活着的时候,你一直在我心里从未消失过。你也是幸福的,因为你拥有了我一生最纯粹的爱恋。

走了,书林。今生相遇相恋时间太短。若有来世,我还想成为你的爱人,跟你好好过日子,相伴一生一世。你的婉如绝笔。”

人们默默地听着,本来好奇的眼神在泪水中黯淡下来,没人说话,却都在心里回味着婉如跟书林的倾诉。

床上的婉如安详宁静,没有痛苦,没有牵挂。她在闭眼之前,看见乔书林走进老宅,站在大门口,微笑宠爱地向她张开双臂。

文|枫叶丰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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