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到底有没有理想

小学时,老师请了个记者到班里讲座,介绍记者这个职业。我年纪小,喜欢看书,对写东西的人多少有着崇拜心理,所以大概是认真听了讲座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记这么久。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记者叔叔在黑板上画了个倒三角,按层级解释着什么。早就忘记他说了些什么,但画三角的背影经久地储存在我脑海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跟很多人说过,长大后,我要当记者。

那还是个骄傲说出自己梦想的年纪,一点都不害羞害臊害怕。

可是长大后,我没有去做记者。尽管语文一直学得不错,但这种不错并没得到自己的正面认识,仅仅是“不用认真学习,语文也可以名列前茅”。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工厂坐办公室,每天和一些不那么复杂但枯燥的数据打交道,午饭时听一群比我大十几岁的姐姐们讲孩子讲孩子读书讲回老家盖房子之类的事情。

我对那份工作毫无热情,所以一年多以后,我离开了。拖上一个行李箱,跑到英国读书,学传媒。因为那个倒三角还是在心里的某个部位。


科技进步是个有趣的事情,它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质的飞跃,同时也洗刷掉旧的美好。

等到我终于修读完传媒课程时,传统媒体已经在式微的滑梯上滑了好一阵子。身边买报纸的人已经非常少,微博微信天天给大家刷段子。我自己也逐渐陷入“每晚看手机看到很晚“的黑洞,连奶奶都会在微信上给家人发各种论调推送了。我从大量购买纸质书,到用ipad看小说,最后到入手了kindle,存进一大堆书却很少再打开它……

但是,为了那个倒三角,我还是投入了新媒体的行列。

不知道当年的叔叔如今过得怎么样。我在纸媒的办公室里闻到过酸朽的气息,它透露出不被重视的状态,以及或许无法支撑精神高度的物质生活。

那是种让人退缩的气息,怯懦的我于是跟自己讲:你要顺应时代的潮流啊,不能固步自封,过去的辉煌只是过去,人要向前看。

于是我放弃了纸媒,先后做了网站和微信的编辑。在这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新媒体编辑看上去是件特别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每当有人问我,你工作都做些什么呀?我总是尴尬地解释我不是一个只会copy and paste的人,不是只会做营销,还有就是,其实我不卖东西。

这种尴尬往往会在我的强势转移话题后消失,只是总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我对这个问题的反应的疲乏程度渐次加大,并且毫无想要阐释新媒体也可以是有追求的。

我,到了羞于说梦想的年纪。


昨天去看了电影《湄公河行动》,当被问到这次缉毒行动结束后,会不会回国,不再在一线拼命的时候,彭于晏在荧幕上说:“这个毒枭死了,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

好一个官方的“为了人民幸福”式的回答。

好一个,有梦想的回答。

梦想的英文是dream,同时是“梦“的意思。所以说,其实梦想不过是个梦吗?

某一天早上,从糟糕的睡眠中醒来,把自己塞进随手抓的一套衣服里,挤进满是人的地铁车厢里。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你还记得自己学习传媒的目的吗?

人做事情,往往带着目的性,有些目的明确,有些目的模糊,但终归是带着某种期待行动的。我想了很久,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大概是,想写东西吧。

那个声音好虚弱哦,差点连自己都听不到。

这一两年的记忆开始在眼前回放,我写了多少东西?都是些什么内容?我看了多少书?都是些什么书?

新媒体是个让人怀疑自己的东西,每发一篇文章,你会忍不住地去看阅读量,因为那是你的文章是否受欢迎最直观的回答。你会为了受到关注,去写一些自己未必喜欢的话题,去充作公知。甚至会写一些,发布之后只敢用笔名的文章,不是因为文笔不好,而是你怕那篇为了赚足眼球但观点拙略的文章被人笑话。


但是也有那种时候,我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悲观情绪在作祟。

毕竟,我是靠着每月的稿件在喂饱自己;毕竟,我没有继续待在当年那满是金属灰尘的办公室和工程师沟通着听不懂的话;毕竟……

这么想时,又会觉得“梦想”这个东西其实还在指尖处,握紧的话,勉强可以抓得住,并未脱离得太遥远。

无论如何,我依旧在码字,偶尔在文章中插入一两个只有自己或者少数人才懂的梗,一旦被人发掘,心里会暗暗偷笑,有种遇见知音被欣赏的感觉。至于未来,捉摸不定的未来,难说自己会写到什么时候。

写作是件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前提是你写的,是你愿意写的内容。写作的过程,就像是和自己对话,又像是,和最具默契的对象,进行着貌合神合的精神与肉体的融合。是一件,足以让你得到高潮的事情。

你看,一个不小心,写东西就变得如此信马由缰,我已经忘记自己想要讨论的是梦想。

这就像人们在成长中,对梦想这个词的遗忘。在人们幼年时期看着各行业精英许下心愿之时,直到现在,无论你是在格子间,还是在车间调配机器,还是面对多屏跟踪数据,你是不是也会在忙碌的间隙,偶尔想起童年时候的自己?

我算是,从某个角度来看,达成了梦想吧?

曾经担忧过,如果靠一支笔,能不能吃饱。当然,现在靠的是电脑键盘,虽则不富裕,但吃饱还是能够的。

或许这堆话,仅仅是自我安慰的催眠术,但是,写作让我快乐。

几个月前,一个朋友转发了我的一篇文章在朋友圈。她写道:“佐伊现在开始当专栏作者了,希望她一直写不要懒早日成为网红。”

我说,专栏你个头哟。

然后她回我,我总不能说你成为了一只公号狗吧?

也是,狗是没有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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