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小书”——《美的历程》,不过两百多页,却断续耗时一两年,前后通读整两遍,仍觉意犹未尽,回味无穷。信息含量非常大,真正是浓缩的精华,远超很多所谓“大部头”。
远古先民的图腾有什么表现形式?殷商青铜器的刻纹因何形象狰狞?中国的文字是怎样发展而来?从佛窟造像怎样看出北朝以来雕塑与壁画的变化?不同朝代诗词文赋风格变化与历史背景的关系?绘画艺术是如何由“无我之境”过渡到“有我之境”?……
冯友兰先生说过,“学习哲学的目的是,使人作为人能够成为人,而不是某一种人。”那么,学习一点美学则可使人成为更好的人。读过这本书,内心可以得到指引,会唤醒某些尘封的渴望。继而懂得以内心观照那些凝结在艺术作品里的文化信息,获得独有的丰富体验。
关于这本书,尤为难能可贵的是,李泽厚先生以高屋建瓴的视角,从儒释道三种文化的各自独立与互相融合,解读对中国艺术产生的巨大影响。
远古时期不是为了“美”而做雕饰:红色矿粉、陶器上的人面蛇身纹、鱼纹等等,那是巫术礼仪下的“作品”。新石器时代后期有了阶级雏形,花纹就更加刻板,格式化,没有生气,甚至恐怖!商朝的青铜器,频繁使用饕餮纹,那是统治的需要:起到震慑、威吓的作用。
书中说,“美之所以不是一般的形式,而是所谓“有意味的形式”,正在于它是积淀了社会内容的自然形式。”美的“有意味”需要我们了解它所携带的大量信息,才可以作用于我们的感觉器官,获得深层的愉悦。
我们知道,所有的文学作品必然带有时代的烙印,专家们根据这一点,就像考古发现一样,判断一些作品的年代。比如,《古诗19首》,根据其写作形式,表达的思想内容,专家们认为是汉代作品,因有其时代烙印。
汉魏两晋的文学作品,出现大量悲慨之作,感叹生命短促,或担忧时局安危等。那个时代政权频繁更迭,战乱离愁,瘟疫灾荒,让人有朝不保夕之感。
曹丕的生命之慨,“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阮籍忧悸于怀,“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唐朝诗歌里充满青春气息,豪气干云之气势: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代表了盛唐气象。这个时代赋予了“李白”等文人们——新地主阶级“狂”的底气,这是他们的时代。“草圣”张旭的狂草无所拘束,“迅疾骇人”,“变动犹鬼神”,“舞”出盛唐的音乐性美。魏晋门阀大族的时代逐渐远去,新贵族靠军功求取功名,靠科考进入仕途。他们掌握了时代的“话语权”,借助文字、书法、绘画、雕塑等,描绘这个世界。
宋朝是文人士大夫的时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普通人家的读书人,可以通过科举考试,成为朝廷里的大官。欧阳修、范仲淹等都是这种情况。文学作品出现了从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词”——宋词的黄金时代来临。
王国维认为,“宋人诗不如词,以其写于诗者,不若写之词者之真也。”也就是说,宋人的诗写的冠冕堂皇,喜欢说理。而词则更为真实,写出了真实情感。尤以苏东坡为代表。“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很鲜活,很生动的画面,自苏轼之后不鲜见。
宋代“郁郁乎文哉”,皇帝可能就是顶级艺术家,整个时代反映在艺术上的雅趣不同于前朝。常常是书家、画师、诗人,三任一身,力求通过手中的笔,表现生活的风神,显出优雅纤细的趣味。
元朝是外族入主中原,“天纲断,地轴折”,汉族文人被狠狠压制,被迫转向新形式创作,元杂剧、散曲小令应运而生。出现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样的切中人心的小令。关汉卿的《窦娥冤》,至今仍是戏剧舞台上的吸睛大戏。
应该说,文人画也是由元代开始进入新高潮——实现了由“无我境界”向“有我境界”的转化。山水不再是自然本身,“移情入画”,能够表达“萧条淡泊”,“荒寒孤寂”等情感。“山水之盛,得之目,寓诸心,而形于笔墨之间者,无非兴而已矣。”能够传情达意的绘画,与北宋的“细节真实”院体画非常不同了。
另外,在画上题诗,占据相当大的比例,成为画的一部分,也是自元代开始。宋人有过这类尝试,但都是在不显眼的地方题诗,避免喧宾夺主。而元文人则写诗入画,便更添诗情画意,同时欣赏到书法的线条之美。更有红色图像补白,也影响了后世收藏家的做法,乾隆就是“图章圣手”。
明清时期,世俗文学开始大行其道,《三言二拍》等大量出现。写男女爱情、市井生活的文学作品广受欢迎。清代的感伤文学,弥漫着时代的共同“感伤”,如《长生殿》、《桃花扇》,更有震烁千古的《红楼梦》。
美的形式多种多样,但一定是“有意味的形式”。柳宗元说过,“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美”的深广含义,积淀、融化在形式之中了。如果没有人的审美活动,定然是“良辰美景虚设”。如果要做一个感性丰富,又理性思辨,二者有机结合的人,那就随同《美的历程》,做一次巡礼吧,在历史的回声中看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