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半左右,我拖着妹妹的行李箱,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一排排清冷的街道,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兀自走向雾蒙蒙的车站。妹妹说,“都说春雨细如牛毛,这应该是春雨吧。”是春雨吧,可是湿冷的风夹着冰凉的雨,就这么劈头盖脸的刮过来,一阵阵地,像用小刀轻轻刮着你的骨头,哪有半点春天的柔情。下了一个小斜坡,远远地,看到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大学生早已在雨中等候,三五成群的,形单影只的,都是去赶火车上学的孩子。是啊,确是春天来了,但天太冷,鸟儿们也都要飞走了吧。
我忽然想起四年前,尚未成年的我也曾迫不及待地奔赴千里之外的江城,没有一丝留恋与不舍。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数着去上学的日子,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去看看那个心驰神往的,外面的世界了。一月有余,总算如期搭上离乡的火车。火车慢慢吞吞的,安安稳稳的,进入一个又一个黝黑的山洞,刺破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市,经停一个又一个人来人往的月台。是夜,转白。但我们没抢到票,站了一路。
车厢内的异味和闭塞感让我眩晕想吐,过道里横七竖八的都是人,拥挤不堪,或坐或站。有人倚着别人的座位,摇头晃脑地打瞌睡,有人强撑着困倦的眼皮直愣愣地发着呆,也有人拿出自备的小板凳坐在过道里摆龙门阵,更有甚者竟蜷缩在座位底下狭小的空间里梦呓连连。绵延不倦的车厢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异味,小孩子们哭哭啼啼,男人们呼呼大睡,女人们聒噪不停。母亲就这么坐在我的行李箱上,仰着脖子睡着了,嘴巴微微张着,表情平静,似乎睡得很香很沉。我一时失神,定定地看着熟睡的母亲。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知道火车并不都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充满诗意,一丝莫名的酸楚与委屈油然而生。
好在辗转18个小时,终于,抬起头便看到了那一排排琉璃一般的绿色屋顶。行走在双子楼下,恰逢南湖的风袅袅绕绕地吹过来,冒着嫩芽的绿柳也顺势轻抚着我的额头。我仿佛在视线可及的尽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置身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空气里飘着的,全是传道授业解惑的灰尘。乍看又见那个我,骑着单车呼啦呼啦地一闪而过,留下一道走向新世界的靓丽而欢快的背影。微风渐息,所有的燥热与辛苦便都随风而去了。我继续拖着沉重的行囊,无比自豪,昂首阔步地,向着夹岸绿树成荫的南湖尽头走去。
后来的几年里,我依然来来回回地坐着火车。硬座,软卧。回家,返校。火车依旧慢慢吞吞,五味杂陈的,男人们偶尔会脱了鞋把脚搭在你的座位旁边,女人们久坐累了也会把头靠向你的肩。但我不再因为这窘迫的环境而感到愤怒或悲伤,我学会安慰自己。这些看似不那么美好的经历,在将来的某一日,都会成为人生路上的一种历劫。行驶的火车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它所遵循的,只是普世的规则。生活不易,你买了什么票,就得坐什么座。
每一辆火车,载向远方的,都是沉甸甸的希望,苦涩或美好的希望。行驶的方向,都将是行者的归途,失意或得意的归途。跟着火车,走马观花的,也穷游了江城之外的很多城市,看过了许多形色各异的美景。慢慢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家乡的月亮比较圆。也开始察觉,自始至终,我们坐上火车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背井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