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面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苹果,又大又圆,浑身透红,让人有一口咬上去的冲动。可是我并不饥饿,也不干渴,无聊的我就这样漫无目的看着它。它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打量着我。它见自己并没有打动我,有些沮丧,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蹲在墙角哭泣。其实我不是不喜欢它,只是我此时此刻不需要一个苹果罢了!我想告诉它,可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曾吃过无数的苹果,苹果的甜味深入我的骨髓。我相信,在我的血液和灵魂里,都隐藏着无数个苹果,它们共同构成了我的现在。在一定程度上,我相信它们会在我的身体里开辟出一块贫瘠的土地,然后生根发芽,长成一片长势喜人的苹果园。
没错,苹果园里有苹果树,苹果树上有苹果。苹果它就在苹果树上,一根根枝丫四处延伸,茂密的叶子遮挡着阳光。我站在苹果树下,突然就不想吃苹果了。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就是一个苹果。既然我是一个苹果,为什么我不在枝头呢?我陷入了沉思。
在很远的过去,我可能从一朵小花开始绽放,而后在营养、水分、阳光地共同滋养下,我成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苹果。每天,我在几片苹果树叶的保护下,茁壮成长着。我经常能看到一些该死的马蜂在我面前飞来飞去,它们屁股上那该死的毒针让我瑟瑟发抖,真是些可怕的家伙。有时,我也憎恨那些果蝇,它们总想在我的身体里产卵,繁殖后代,真是个该死下流的混蛋。如果我有手有脚,我非得从枝头上跳下,瞅准时机,给它一拳,让它长长记性。可是我并不没有那么做,谁让我只是一个苹果呢?
一天又一天,我长大了,我的身体有拳头般大小,浑身青色。果园的农夫用泡沫袋将我包裹,从此,我身体里缺少了一部分阳光。同时,我非常愤怒,我感到我失去了自由。借助着吹过苹果园的风,我在枝头上摇来晃去,可是我怎么也挣脱不了?我有些绝望,也开始认命。
看着身边那些苹果整日喜笑颜开,我茅塞顿开。身为一个苹果,就应该开心快乐,整日愁眉紧锁、郁郁寡欢的,谁看见也不会高兴?我为自己打气说道:“加油!你一定要成为这棵苹果树上最大、最甜、最脆的那个苹果。”于是,我每天大口喝水,贪婪地吸收阳光……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我的身体变得更加粗实,表面的果皮也愈发红润。看着身边那些苹果长得不圆不大不红,我有些洋洋得意,我甚至在心里有些看不起它们。
秋天到了尽头,是果实就有被收割的那一天。一只长满老茧的手向我伸了过来,我下意识的一躲。我现在并不想离开枝头,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我还要在这根枝头遇见下一个春天,我还要在这根枝头上继续傲视天地。可是事与愿违,那只手又向我伸了过来,它熟练地一摘,我还来不及惨叫一声,我就离开了枝头。我被粗鲁地扔进了一个竹篼里,我有些生气,凭什么让我和这群家伙呆在一起?和它们在同一个竹篼里,是我的耻辱。对此,我非常不满。
我又跳又闹,歇斯底里的呐喊着,没有人理会我。我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为我单独制作一个精美的盒子呢?”盒子最好是用上好的檀香木打造,然后打磨几万次,直到表面发光,照出人影。盒子表面都应该雕刻上精美的图案,然后镶金、镶钻石,最好在盒子底部铺上一层珍珠。如果没有,用和田玉石代替也成。想到这里,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突然,一个苹果重重地砸在了我身上,我惨叫连连,我大声谩骂着,像个骂街的泼妇。我双手叉腰,见谁骂谁?我大概是骂晕了头,我脑子里都是些污言秽语。我握紧拳头,誓要把天地骂得合在一起方才罢休!
砸着我的那个苹果兄弟一脸的歉意,它委屈的说了无数遍道歉。我在心里也并不怎么生它气,实际上我在生自己的气,我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刚才那一砸,我的身体受到了重创,我知道,过不了几天,我的身体就会出现一处难看的疤痕,而且我也很快会因这块疤痕而腐烂。我在想,我应该像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演的那样,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液,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气,心有不甘的撒手人寰。可是我没有这样,我活得好好的。唯一的不适感是被砸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要是这次我能因为这一砸而一命呜呼,我会很开心,因为我再也不用烦恼了。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实都不应该着急,这是早晚都要来临的。
如果我是一个聪明人,我应该就地躺下,然后捂着肚子什么的哎哟哎哟的大声叫唤,最好佯装痛得在地上打滚,再不就一动不动装死。这样一来我就会被路边的好心人送去医院抢救。可是我讨厌医院的针药味,我讨厌CT机器杀死我身体里健康的细胞,我讨厌打吊瓶对我身体的间接伤害。看来,我注定做不成世人眼中的聪明人了。我愚钝,还是让他们去做聪明人吧!
苹果还在不断地扔进竹篼里,我的身下全都是苹果,它们非常安静,就像是出远门去度假似的。我变得有些焦躁,我还没有完全从自己的优越感中走出来。我要高冷,浑身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文明气质。它们都应该过来巴结讨好我,给我端茶倒水、捶背剥橘子皮才是它们应该做的,真是一群不开窍的家伙。
天知道我的心有多慌乱。实际上我在枝头被人摘下的那一刻,我就认命了,只是我一时难以接受。我在苹果堆中变得越来越不显眼,我的大、圆、红、香甜都没有了优势。
一个苹果,应该有它的宿命。我的宿命毫无疑问是被人从摊位上花掉很小一部分钱把我买走,如果我的命运好一些,我会被送去大超市里,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人感到囊中羞涩。
我一直向上帝祈祷着,千万不要让那个被砸的疤痕把我害了,我不想被扔在街边的臭水沟中腐烂成泥。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把我送给打赤脚的贫穷孩子们,让他们把我切开,而后用他们的牙齿和唾液为我书写辉煌的一生。
挑选分类的那一天到来了,我因为那个疤痕被当成了次品,我被送到了一个繁忙的水果批发市场。还没等我熟悉环境,我又被一个中年大叔用三轮车装走了。三轮车一路颠簸,晃得我头晕眼花。我唉声叹气,我顾影自怜。
经过漫长的煎熬后,三轮车停了下来。我的大半条命都没了,我喘着粗气,嘴里骂骂咧咧的。我的身体被其它苹果完全覆盖着,我努力的想伸出头呼吸,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我侧着耳朵倾听,这是一个闹市,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中年大叔开始扯着嗓子喊道:“买苹果咯,又脆又甜的苹果。”
我听后心里有些不平,什么又脆又甜的苹果,有我在,就应该说买又大又圆、又红又脆、又香又甜的苹果咯!说真的,我的胡子都快气得飞起来了。
先后有几个刁钻的顾客,翻来覆去的又挑又选,称好后又死皮赖脸的讲价。我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们,因为她们刚才拿起我看了一眼后,摇了摇头就把我放下了。我气得跳了起来,这群贪小便宜的家伙,有眼无珠,竟然看不起我。
过了好一会儿,又有几个顾客围了上来。我还是因为一个疤痕被人们嫌弃。我沮丧到了极点,我差点哭出声来。我甚至打算跪在他们面前,“各位叔叔阿姨,快来把我买走吧!”如果有人愿意买我,就算磕头我也愿意。
你知道那种不被认可的痛苦吗?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叮咬。
眼见一车苹果越来越少,我的心情像燃尽的死灰。我请求上帝给我一根绳子,让我挂在当初的那根苹果树枝头上上吊自杀。
日落西山,天色变暗,一车苹果都卖完了,只有我还在那里。中年大叔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一把将我抓起,用力扔在了地上。我向前滚了一小段距离,我浑身都是伤口,我竟然不知道捂着身体哪里喊疼?我的血液流了一地。如果有人愿意品尝,她会发现那是一种甜,纯真的甜。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我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严重损伤。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肺俱裂,一些血液在体内淤积。我的呼吸变得越来急促,心脏也越跳越弱。
人死如灯灭,一个苹果竟然会有如此下场。我满眼泪水,后悔自己挂在枝头,后悔自己成为一个苹果。就算我被鸟儿吃掉,或者是熟透后落地被牛羊吃掉,我心里都会好受些。
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有人把我捡起,带回家,拧开水龙头,为我冲洗全身,然后毕恭毕敬的将我放进果盘中。或者是把我放在一张干净整齐的桌子上,让我与自己静静地对话。我会想,假如我是一个人,我会如何对待桌子上这只苹果?
2019.2.9于内江,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