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阿金的男友,我就很不舒服。那眼镜男是个整形医生,一双小眼睛顺着我的头顶看到脚底,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詹小姐,你微调一下肯定更靓!
也就是说我现在不够靓!我用力盯住他的眼睛,真想问问他怎么不给自己这明显不够靓的部分做个整形。不过阿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较量,她像融化了一样整个人贴在章大医生身上,笑得像是要淌出蜜来。
因为这个人,我和阿金渐渐疏远了。一起看电影,他总是大放厥词,左邻右座都嘘声四起;一起吃茶,他居然要把每人的甜品都尝一遍;就连走在路上,他也根本不顾红绿灯,过个马路总引得一阵急刹车和咒骂。
不过,阿金说,这叫真性情。我一边心说“狗屁”,一边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阿金逛了一早上的街,回到公寓,看到她立刻钻进了浴室,准是赶去全身美白了,不知为什么,我就突然有些想哭。
阿金非常美,她自己是知道一些的。知道自己美,但是究竟有多美,她大概是没有概念的。不然她也不会想要去整形。
幸好章华宇劝住了她,这辈子他大概也就做对过这一件事了。他细细地称赞了她的美——不,眼睛正好,再大一点就不符合黄金分割了;不,鼻子的弧度正好,有点鼻峰才是东方美;不,下颌的角度正好,再小就显得福薄了;胸部,你、你知道这种水滴的形状是多少明星求之不得的,千万不要动;臀部啊,不不,根本没有太大,这是完美的蜜桃型;腿型呢,就要有些弧度,这种小鹿一样的轻盈感太珍贵了,再直就像圆规了。
阿金还没有见过劝病人不要整形的整形医生,不过,她也没有在见任何一个男友第一面时就脱光光。
也许我跟阿金这十几年的交情快到头了。阿金并不是天之骄女,她跟我一样,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她还有个孪生的弟弟。在我们这个生儿子拼命要生上三个的地方,她一个长女,日子过得并不顺风顺水。不过他们家的人物,各个都是风采非凡。
电话响了,是阿银打来的,就是那个孪生的弟弟。我和他并不认真地交往着。阿银很有些幼稚,我跟他交往,多多少少有些虚荣的成分,所以也并没有特别在意这段感情。
阿银说,妮妮,出来看电影。我马上拒绝了他,天那么热,疯子才会在大中午跑出去。
可是就有这样的疯子。阿金接到章华宇的电话,从浴室跑出来,马上风风火火化起妆来,接着就跑掉了。
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只打了一个电话说,阿宇带她去度假了。
正好我也乐得清闲,给房间来了一个大扫除。阿金的床底下,扫出许多“玉兔丸”的空盒子,上面全是日文,大概看下来,应该是一种美白的内服药。
阿金居然还需要美白?她可是那种晚上走在街上就像开了氙气车灯一样的白。
第三天晚上,我和阿银从酒吧醉醺醺地回来。房间里黑洞洞的,一开灯,阿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哭得快要窒息。问了至少两个小时,我们才知道原委——阿宇这个王八蛋发现她眉心长了一道皱纹!
我打着手电仔细向她眉间查看。她哭得眉头紧皱,确实有一道悬针若隐若现。但是这样的表情谁都会有皱纹,简直是神经病。我热了牛奶给她,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大力关门。
早上醒来,她又不见了。这次足足走了七天,也没有电话,我有些慌了,赌气也不是这种赌法儿。下定决心打她手机,不料关机了。
阿银说家里也在找她,昨天爸爸五十大寿,她居然没有回家也找不到人,气得老爷子血压都高了。
我因为讨厌阿宇这个人,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保存。我和阿银只好顶着大太阳跑去他的办公室。
摆着臭脸的前台说他去度假了。看来一定是和阿金跑去逍遥快活了。我们两人气愤得连吃了三大碗芒果冰。
没有阿金的生活有点空荡荡的,回到公寓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到了秋天,风一吹,红叶婆娑,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像个巨人一样长,我觉得萧瑟极了。
突然有电话进来,我扑过去接。
妮妮,是我,你能来我这里一趟吗?
是阿金!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奇怪,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记下她说的地址,连忙穿着大衣。顿了顿,又给阿银去了电话。
我们按照地址,来到了章大医生的家里。那么有钱的人,居然住在郊区的破院子里。
章华宇风度翩翩地来开门,却径直把我们带到了地下室。原来他的地下室是一个秘密的手术间。阿金曾打趣地说过他替人做黑手术的事,想不到竟是真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和阿银都呆住了,因为阿金,她躺在手术床上,那床上还扣着一个透明的罩子,连着许许多多奇怪的管子,仿佛在拍生化危机。
你对她做了什么?
阿银比较冲动,他揪住了章华宇的衣领。后者扶了一下眼镜,然后摊摊手,说,她是自愿。
我来到阿金身边,仔仔细细看着她。她,怎么说呢,更美了。也许是我的错觉,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把手放在那罩子上,冰冰凉。
她望着我说起话来,嘴唇并没有动。她几时学会了腹语?
妮妮,别怕。还有三天,我就要成功了。
我和阿银把章华宇打得鼻青脸肿。他一边惨叫一边解释:这是我全部的心血,是她求我的,是她愿意的!阿金马上就会成为一个传奇,一个神话!
章华宇说的传奇,竟然是——人工诱导冬眠状态,以延缓衰老。从阿金发现那道悬针纹开始,她就害怕了,害怕容颜老去。她那种完美主义的情结,完全被章华宇激发出来。
每年只要三个月,就可以让细胞逆生长一整年,阿金永远都会是26岁!再也不会老!章华宇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和阿银对视着,两个人都还有点儿懵。
还有三天。我和阿银在公寓里彻夜商量,不知道是否应该报警。最终我们决定三天后阿金结束“冬眠”再说。可是三天后,她并没有回来。我们又来到章华宇郊区的破院子。
按门铃是我们最后的记忆,醒来时,我和阿银居然被死死绑在地下室的手术床上。整个地下室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水气味,还有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章华宇出现了,他笑得那么开心。
阿金呢?我冲着他大喊。
你要见她?等等啊。他转身走了。
不到一分钟,他推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我用力仰起头去看,脑袋顿时“嗡”地一声:他推着的,是一具罩在玻璃罩子里面的人体骨骼标本!
阿金真是听话,防腐剂那么难吃,她居然吃了整整三个月!这标本不是我自吹,一定能传世的。看,这角度、这样子,多么完美!章华宇笑得狰狞极了。
啊!!!我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艰难地转过头,才发现阿银一直昏睡着,或者,已经死了?
他睡得很香,别打扰他。对了,我还得感谢你!有了阿银,我就有了一对完美的男女体标本了,双胞胎标本,全世界独一无二!章华宇走上前来,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我躲闪着。
为了报答你,我决定让你死得痛快点儿。他靠近我的耳朵,接着说道,这可是瑞士的新药,高高兴兴就睡着了。
我闭上眼睛。他划破药瓶的声音带着回声。突然药瓶掉在了地上。他逼近我。
你报警了?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也听到了警笛声。我是在出发前报的警。说我迷信好了,我在出门时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去,竟是阿金祖母送给她的、生前从不离身的那只血玉镯子,已经被我踩成了两半。而这东西我三天前明明亲手戴在了阿金的手上。
警察冲了进来。他抱着那标本罩子不撒手。我被救起来的时候,他正护住那罩子,警棍闷闷地打在他的背上。
他的惨叫像个女人:不要弄坏我的美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