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手

              ——写在孩子上大学后

时间终究还是拖不住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你像我手心里抚摸的一只白鸽，不管我有多么不舍，你还是振翅飞向了属于你的蓝天。这一次飞得那么高远，那么义无反顾。我收回放飞的手，茫然得不知所措。眼前，只有细细碎碎的记忆不容分说地飘过。

18年前的那天凌晨，在咱家对面的医院里，你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划亮了黎明。众亲人看着白白胖胖的你，轻声说着，笑着，赞着，唯独我闭着眼无力看你一眼。10多个小时的痛，让我心唯存一念：你我平安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侧身望向你：你仰面躺着，两只小拳头像两面旗帜在空中挥舞着，好像向世界宣告着你的到来，又好像抗议我刚才的不理不睬。这一眼，犹如魔法似的，变幻成一条线，将你拉向我，拉向我，愈拉愈近，最后，牢牢定位在了我的心尖上。

那时，我在离家三十几里地的地方教书。你和我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一年半的光景，你该断奶了。潜意识里，我无法把你从我的视线里挪开，哪怕是一点点。我将你放在姥姥家，离开你去往学校。我问我的妈妈：”他能行吗？”妈妈点点头。我问我的奶奶：“他中不中？”奶奶说：“孩子倒中，就看你中不中！”是的，你平生第一次和我分开的那天晚上，据说没怎么闹，而我在远离你的地方，整个晚上泪雨滂沱。第二天，我骑车跑回家看你，你显得很平静，很淡定，而我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你面前哭泣。这是我对你的第一次放手。

第二次放手应该是你独居一室的事儿了。为了照顾你，我辞别了三尺讲台，回到了家所在的这个小城工作。你渐渐长大了，培养你的独立能力是很重要的，这个我懂。我看了多遍相关的书，反复在心里琢磨后，郑重其事向你宣告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你没有反对，没有难过，甚至还有点小兴奋地说：“好，今晚我就一个人睡！”　

当晚，你高高兴兴睡到了自己卧室的小床上，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我躺在和你一墙之隔的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孩子从床上掉下来怎么办？”“孩子和上次一样流鼻血怎么办？”……这无数的“怎么办”揪着我的神经。我起来徘徊，看你，而后躺下，而后再起来。我没能战胜自己，还是走进你的房间，小心翼翼躺在你的旁边，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你睁开眼看到我，惊讶地问：“妈妈，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觉啊？”我笑着点头。周末，你爸爸从乡下回来，你得意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还不忘补充说：“妈妈太胆小了，不敢一个人睡觉。”

又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看了你几次后就回屋睡觉了。在迷蒙中，我看到你淋得湿漉漉的，在雨地里哭着找妈妈。我奋力扑向你，将你揽在怀里。一阵钻心的痛唤醒了我，我发现自己摔在地板上，膝盖生疼生疼的。第二天，你看到我膝盖上的淤青，用小手轻轻地给我揉。我曾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知道放手对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性。可是真正做起来为什么竟然这么难！

第三次放手是你去一中住校的事了。你上初二那年，因成绩优异，被重点高中一中提前录取进火箭班。那时妈妈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但后来学校要求人人住校，让我感到有点担忧。你在家里住着时，我或者你爸每天半夜醒来，都会轻轻走进你的房间，看你是不是蹬了被子，是不是睡得很好，这已然成为十多年的一个习惯。你刚刚住校那几天，我的心空空的，无所适从。你爸说：“孩子终究要离开咱这个‘小窝’的，到时上大学了你也要跟着去了？你得从现在开始学着适应。”我在日记里一遍一遍地写着：放手，放手，放手也是一种爱。可心终究是难受着的，有时我分明感觉到，长在妈心尖上的你，每一次离开都将妈的心扯成细条，生疼生疼的，离得越远、越久，扯得越细，越长，也越疼。而这一切我不能让你知道。

这次你上大学离开家，应该是妈第四次放手了。在填报志愿时，爸妈和你的分歧不在你填哪个学校上，而在离家远近上。你用充分的理由说服了我们，填了你中意的、离家比较远的学校。从接到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我们就开始做准备了：穿的、用的，写在本子上一 一对照，购买，深怕有重大遗漏。也就从那天起，我再次开始调整自己，为这次长又远的放手做充分的思想准备。

之前一次次放手也让我感觉到，表面上看好像是你对妈妈有所依赖，但大多数时候，是妈妈对你放不开。明白了这一点，我释然了许多。

送你到学校，我们提前两天到达。徜徉在偌大的校园里，细细了解着学校的历史、成就、地位，我对你做出的选择，感到欣慰。入学、入寝……办理各种手续。在长凳上负责看行李的我看着你来来回回穿梭的身影，内心踏实了许多：你真的长大了，我能放手了！

那天傍晚，我们在学校的餐厅一起吃过晚饭，我和你爸就要赶往火车站了。本想在餐厅门口告别，我们看着你离开，可你拉着我的行李箱坚持要送一送。我不想让你看着我们上车后独自离开。后来，在我的执意下，你说要去学校图书馆看会儿书，就送到图书馆那儿。我一遍遍对自己说：高兴点、自然点，无所谓点，但当我站在那棵小树后面偷偷看着你一步步踏上图书馆的台阶时，心还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泪水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记得纪伯伦在《论孩子》一诗中有这样几句：“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那射者在无穷之间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遥远地射了出来……”突然明白，在孩子成长的路上，妈妈这无数次放手其实就是个“拉满弓”的过程，弓拉得越满，箭矢射出去越远，而弓就要承受被拉弯的痛、享受箭射得远的乐。如此而已，痛并乐着。

孩子，不用惦记妈。现在的通讯挺方便的，我们可以通话，还可以视频。闲暇时，我走进你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平整、摩挲着你的床铺，整理你的书桌，末了，坐在桌前环顾，想想你在家的样子，足矣！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