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协文史委和文史馆的专家们到东山考察古代书院,挑选了南溟书院和东门屿黄道周读书处作为实地考察对象。原来,为了留存历史,延续文脉,市政协文史委编写了漳州系列历史文化丛书,已经出版了《漳州古代儒学》,今年计划编写漳州古代书院。江馆长说,东山入选有南溟书院和崇文书院两篇专文,还有东壁书院和黄道周读书处两篇词条。古代铜山作为所城单位,入选数量算多了。明年编写漳州古代卫所,还会再来。
大家一起来到南溟书院,站在栏杆前眺望,海湾对面的南屿向右边划了巨大的弧线,犹如大海天池,“南溟者,天池也。”这是书院名称的来历。天池的左边是荡漾的大海,右边为密集的市区。南屿以南,远处静默的苏尖峰如一抹黛色,晕染在厚重的天幕上。正值阴天,浓云密布,北风劲吹,不是观景的好时节,专家们还是连声说漂亮。
专家们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对南溟书院的历史早已了然于胸,他们的目的是实地考察,有所新发现。南溟书院是朝廷批准建立的第一座官办书院,匾额为建立者蔡潮所题。2005年重建时,原匾已经遗失,现在新匾是从黄道周书法中集字而成的。
据记载,原来的南溟书院“厅事三楹,房舍东西,辟六间,规模不宏,足供讲肄。”即后面有三间厅堂,中间天井,两边各有三间教室。现在三间厅堂被打通,供奉朱熹、孔子、黄道周三位圣人。两侧的教室被改建为立柱回廊。天井中间的青石阶陛上,陈列几案香炉,使得整座书院看起来像庙宇。
古代书院有教学和祭祀的功能,科举制废除后,书院的教学功能转入新式学堂,只保留了祭祀,形成了庙祀独存而文教不修的现象,这是南溟书院看起来像庙宇的原因。
专家们在东边门外魁星楼下发现石碑,那是光绪七年(1881)诏安知县雷其达重兴南溟书院时竖立的碑记。江馆长搬来专业工具,现场拓片。这碑记在陈立群《历代石刻》有收录,即《重兴南溟书院碑记》和《拟续捐南溟书院膏火记》残碑。这是民国以前南溟书院最后一次重兴,由于县志没有收录碑记内容,鲜有人关注。
在东面院墙脚下,还躺着几块残碑,是明朝漳南道俞士章的立碑,碑文残缺,无法辨读,幸好县志有收录,即《铜山朱文公祠记》。除此之外,县志还收录了康熙年间郑郏《重建南溟书院碑记》和陈汝咸《重建南溟书院》。这些碑记真实记录南溟书院的历史沿革,反映了明清时期铜山文化教育的演变。
明代的南溟书院是铜山一座高级别的教育机构,据《铜山朱文公祠记》记载,福建巡抚殷从俭“明订祀典,行诏贴祭。”另一位巡抚赵参鲁亲自到场祭拜。万历二十三年(1595),南溟书院因台风倒塌,铜山所逐级上报,一直到巡抚金省吾和直指挥使徐兆魁手里。竣工以后,漳南道俞士章到场主持典礼。这些官员都是理学专家,俞士章的《铜山朱文公祠记》,就是一篇弘扬理学的文章。
可以说,明代的南溟书院是铜山理学重地,浓厚的学术氛围,培养了大批的人才。理学发端于河南,却在福建发扬光大。福建这地方特殊,崇山峻岭,与中原交通不便。关隘阻隔,自成天地。抗战时期,连日本人都不愿进一步深入。这种封闭隔绝的环境特别适合思考,在闽西北的深山老林中,涌现出一代又一代的理学大家,如游酢、杨时传承给胡安国、罗从彦,再传给胡宪、李侗,最后由朱熹集大成。他们居瓦房茅屋,饮山涧清泉,叩问内心,领悟苍穹。他们研究事物,探索天理,以最小的物质需求,换取最大的精神收获。
古人特别看重山水,黄道周也是如此,他不是到繁华的城市求师研习,而是反其道而行。他到荒凉的东门屿读书,到渔鼓溪顿坑耕读,在险峻的大峰山上沉思,在漳浦城郊搭建草庐。即便高居庙堂,每次回到漳浦,也选择居住远离人烟的墓园。他还把书院建在江水潺潺的邺侯山边,把另一座书院建在遥远的大涤山上。所有这一切,都是他的有意疏离,把自己从群体中区别出来。
如果说孔子一辈子宣扬“仁”,那么黄道周终生都在弘扬“善”。他认为天有意志,天性至善,常常向人间发出警示,惩恶扬善。人的本性是善,人生的过程是不断行善,达到至善。因此,黄道周亲力亲为,孜孜不倦,一辈子把“止于至善”作为行为准则。这是他能够入祀南溟书院,以后又入祀孔庙,成为圣人的根本原因。
康熙三十五年(1696),漳浦知县陈汝咸重修南溟书院,黄道周的莆田弟子郑郏听说书院配祀老师黄道周,以老迈之躯,来到南溟书院,写下了《重建南溟书院碑记》。据罗炤教授考证,郑郏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来到铜山,时年84岁。此时,清政权已经建立五十四年了,郑郏仍然不用清朝年号,在碑文中仅用干支纪年。
郑郏老先生从书院的重建联想到“天下事有废必有兴,废者兴之兆也。”从《易经·剥卦》的“萌芽有复生之会”看到了兴起的兆头,暗示明朝有恢复的可能。他借用碑文表达了反清复明的愿望,依据罗炤教授分析,郑郏的活动与天地会有关系。
入清以后,南溟书院没能重现明朝的辉煌,这和东山岛先是分属漳浦诏安,后又隶属诏安管辖,不是独立行政区有关。清初书院荒废了,郑郏在《重建南溟书院碑记》说:“书院之废,凡六十年。”雷其达在《重兴南溟书院碑记》说:“顾是院,衡宇犹存,考校已废,并无官设掌教、月课、膏火之事。……崇祀先贤外,仅为铜之社学,及岁时以文会友之所,无疑有书院之名而无其实。”雷其达看到的南溟书院有名无实,平时仅设启蒙性质的社学,很长时间没有进行月课讲学,说明清代南溟书院的教学水平远远不能和明朝相比。
清代南溟书院共有四次重修,康熙二十三年(1684)和乾隆二年(1737),这两次重修没有留下碑记,也许有碑记,但现在找不到了。南溟书院教育层次的降低,自然无法培养出拔尖的科举人才,这是为什么清代铜山没有培养出进士人才的原因。唐朝彝是康熙年间的铜山籍进士,但他是在漳州内地读书考上去的。
雷其达到来的时候,书院并没有倒塌,他所做的是订立规章制度,筹集资金,聘请名师,开课讲学,因而是“重兴”而不是“重建”。此后的大多数时间,举人马兆麟先生担任书院山长,家乡的青年才俊多数成为马兆麟的学生,人们亲切称呼他为马老师。他公正善良,德高望重,乐于为人排忧解难。渐渐地,人们信任马老师更甚于官府,“找马老师评理”成为铜山城的口头禅。马兆麟不当官不经商,不可能用权力主宰一方,也没有钱财左右乡里。他凭借才学执掌南溟书院,又通过教育成为地方领袖人物。为什么现在没有出现马兆麟式的先贤呢?这值得我们深思。
南溟书院五百年,它曾经是铜山教育的制高点,也是文化变迁的见证者。每次重访,都有一些新的感悟,每次关注,都是一次重新认识。对南溟书院了解越多,对家乡的热爱也就越深。
江馆长把碑刻全部拓印下来,连残碑也仔细拓印,他说收获满满,不虚此行。大家一直忙到傍晚才回酒店,他们之前多次到过东山,却是第一次来到南溟书院。他们被山上的美景,辽阔的视野深深吸引,相约天气晴朗时再游南溟书院。
2020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