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为亡妻韦丛写的悼亡诗可谓感人至深,而这首《离思》更是堪称历代悼亡诗之最。
因为遇见了你爱上你之后,其他人都无法入我的眼,即使你走了,我最爱的还是只有你,我已痛失所爱,对女色再无眷恋之心了。
一副情之至深,看破红尘的形容。
你们看,这番深情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就问你痴情不痴情,羡慕不羡慕。
这个元稹还和白乐天是好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曾经一个给另一个写“我今应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另一个深深沉沉的回“不知忆我为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不过,这两人呢,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一个是处处留情始乱终弃,一个又喜爱蓄妓风流成性。
所以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很有道理的。
哦,“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就是出自白乐天之手,而他呢也是那个写“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白居易。
所以啊,你看,不管从古至今,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嗯,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来,我们再说回元稹,
毕竟他是今天的猪脚嘛,哦,不对,是主角。
元稹是北魏皇族拓跋氏后裔,天资聪颖,才华横溢,长得清朗俊秀,书中形容“仪形美丈夫”,这样一个有才有貌又诉的一手好衷情的人,随便撩拨一下少女心简直易如反掌啊。
当然,元稹也是没辜负这一身好条件。
想必《西厢记》大家都很熟悉,《红楼梦》里黛玉和宝玉还曾用书中妙词“我是多愁多病身,你是倾国倾城貌”相互调情说笑。而王实甫的《西厢记》的前身,就是元稹所写的《莺莺传》。那这个《莺莺传》里的张生呢,其实就是元稹自己。
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论:元稹以张生自喻,述其亲历之境,虽文章尚非上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惟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
那为什么我们的鲁迅先生说“固亦可观”却“文过饰非,遂堕恶趣呢”?
我们来看看元稹是怎么描写的
唐朝贞元年间,少年元稹明经及第,到山西当了一个小吏。在蒲州的一所寺庙,因缘际会救下了崔莺莺一家,而恰好的是论起关系来,崔母算的上他的远房姨妈。而崔母看重元稹少年风流,又有官位在身,便想来个亲上加亲。于是,就出现了以下颇为玩味的一幕。
崔母命女:“出拜尔兄,尔兄活尔”。久之辞疾,郑怒曰:"张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掳矣,能复远嫌乎?"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
崔母命令女儿:“出来拜见你表兄,是表兄救了你。”崔莺莺推说有病,并未出现,崔母很生气:“是你张兄保住了你的命,不然的话,你就被抢走,还讲究什么远离避嫌呢?”过了好久以后崔莺莺出来时,穿着平常的衣服,面貌丰润,没加新鲜的装饰,环形的发髻下垂到眉旁,两腮飞红,面色艳丽与众不同,光彩焕发,非常动人。张生非常惊讶她的美貌急忙跟她见礼。
这个描写的是两人的初见,第一眼呢,元稹就被崔莺莺的美貌震慑住了,从此开始思君朝与暮了。
而在此之前他是怎么描述自己的呢?
“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或朋従游宴,扰杂其间,他人皆汹汹拳拳,若将不及;张生容顺而已,终不能乱。以是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知者诘之,谢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识之。”
大意就是说,自己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别人遇到美女吵闹起哄,他却只是逢场作戏,始终保持沉稳,虽然已经二十三岁却没有近女色,究其原因,美丽的女子不是没有,我都看不上。显得自己既洁身自好又品格高洁。
言下之意,我如此闪闪惹人爱却又自有风骨,现下对你崔莺莺的一见钟情,是真爱无误了。
二十三岁正是年轻气盛,身心躁动之时。元稹自从见过崔莺莺过后,辗转反侧无法忘怀。又不敢像崔莺莺一诉衷肠,便私下找到丫鬟红娘说出自己的爱慕之情。听过后,红娘反问他:“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
你既然如此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明媒正娶呢?
那元稹怎么回的:
“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矣。尔其谓我何?"昨日只是一见,我就思念成灾,寝食难安,茶饭不思,若是再等到结婚才能在一起,那这数月时间,我早就因为相思而死了。
这个借口,一百昏一百昏,比现在那些渣男的什么”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们分手吧。”还是高出了几个段位的。这样看元稹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和崔莺莺结婚,他要娶的一直都是对他仕途有利的人,这是后话。
但红娘还是年幼单纯,便出了主意,我们小姐喜欢诗文,你写些给她吧。
果然,一击即中。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几天后的晚上,崔莺莺来到了元稹的房中,月黑风高正是花好月圆之时。
就这样,朝隐而出,暮隐而入,持续了一个多月。然后,元稹就干脆住到了崔家,一待数月。
正在这个时候,吏部选拔考试即将开始,元稹要奔赴长安,参加考试。
而崔莺莺似乎也颇有预感,这次一别之后,再见无期,便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崔莺莺应该心下也了然,元稹是不会甘愿与她做平凡夫妻,一个男生对你百般示好,看似情深意切缱绻缠绵,却从来没有真心提过嫁娶之话,那只能说明,你终究不是他想娶的人。
后来,元稹没有考中,便留在了长安,还给崔莺莺写了一封信,要她看开些。
然后崔莺莺情之切切回了信,在信中诉尽了相思之苦:“儿女之情,悲喜交集。”想念你的心让我既快乐又悲痛,在你离去的日子里,食之无味,精神恍惚,经常夜间流泪不能自已,“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果婚事得以成全,我即便是死了也会像活着一样高兴,最后还在信中嘱咐“千万珍重,珍重千万!”并送上了一枚自己婴儿时期就佩戴的玉环,“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之意。
而元稹收到了这样一封饱含思念之苦的信做了什么呢,他没有感慨崔莺莺对他的用情至深,而是得意洋洋的把信拿给他人去看,让世人都知道有一个女子痴痴恋着他。
所以,那些陷在爱情里的人,你看,你的真心是要用对地方,对于有些渣男来说,你的一腔真心与热血,不过是他与别人调笑的素材,不过是他装饰自己的挂件,也不过是他彰显自我魅力的摆设,那些人,不懂你的真心也不配得到你的真心。
这封信寄出后,崔莺莺并没有等来回信,等来的是元稹单方面的宣布分手。
因为什么呢?
我们元大才子的说辞是:
“大凡天之所命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予之德不足以胜,是用忍情。"
凡是尤物,不是祸害自己,就会祸害别人,想那纣王和周幽王,都因一个女子祸国殃民,死亡葬身之地,我的德行不足以胜过妖孽,只有忍情,与她分手了。我是很爱她啊,我和她分开也是很痛苦啊,可是,她是妖孽啊,会害死身边的人啊,祸国殃民啊!我能怎么办?!哦!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委屈的人了。
嗯,这真是特别正义特别合理的理由,
当时半夜翻墙头会佳人估计就是被妖孽迷惑了吧。
这么绝情一点也不是因为攀上了朝中显贵韦夏卿的女儿韦丛啊。
自己攀龙附凤始乱终弃还给人安了一个妖孽的名头,弄得人尽皆知。这个锅甩的溜不溜,就问你服不服!
来来来,渣男们都快拿小本本记下来,人家这比你们那些“我们不合适”什么的有创意有高度多了。
当然,这波操作鲁迅先生的评价是“遂堕恶趣”。
但是,俗话说的好,渣中自有强中手,让人更惊叹于他的毫无廉耻是他写下《古决绝词三首》,主观的觉得自己不在莺莺身边,她会投身他人”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如白雪“,甚至还小人嘴脸的说”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终不我夺“辛亏我在他人之前占有了你,要不怎么保证你之前不被别人占有了呢。
真是一个大写的油腻猥琐男。
好了,现下甩了初恋,还攀了高枝,做了当朝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女婿,放在现在来看元稹就是常委的女婿了啊,这还不一人得道,鸡犬升了天。
自然而然,元稹仕途也是平步青云啊。
其实呢,每个人都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都想要有更好的发展,都想爬到更高的地方,元稹甩了对自己没有帮助的崔莺莺选择更大助力,不考虑对与错的问题,现实点说,这也是大多数人会做的选择,爱情和面包的问题,会选择面包还是大多数,虽然卑鄙了点。只是如果他光明正大承认自己的欲望,和和平平的分手,也只能算普通渣。但他却偏偏撩拨了别人,再因为功利抛弃了别人,最后却还演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然后一盆脏水泼向他人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这种小人得志的虚伪嘴脸是真的有点恶心了。
但总归,我们元大才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有了大靠山,妻子也是温顺良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而且在别人的屋檐下总该要安分点了吧。
可是,人家偏不,要不怎么对的起劈腿小天王的盛名呢,要不怎么把自己和普通的渣男区分开呢?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渣土。
于是在这期间,经常与他的好兄弟白乐天相约狎妓,还搭上了当时的才女薛涛,还有有夫之妇刘彩春。
这个薛涛与我们上次说过的鱼玄机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也是有才有貌,名动一时。
她比元稹长了十岁,可是这十岁的差距并没有阻碍他两的感情,一段轰轰轰烈烈的姐弟恋应运而生,两人开始了旁若无人的同居生活,还结伴相游山川湖海,元稹也情意绵绵的说让薛涛等着自己,肯定会娶她的,后来搭上有夫之妇刘彩春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结果呢,一个苦等无果,入了空门,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一个终觉无颜面对丈夫,自尽而亡。
不得不说,元稹的撩妹技术要是写一本专册出来,一定会荣登畅销书榜首。
时间逐渐流逝,婚后过了几年,韦丛便去世了。好了,这下元稹的深情来了,仿佛那些香艳情事都和他无关。而他只是一个深情专一失去心中所爱的可怜人。
那首最有名的《离思》便是此时所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还有《遣悲怀 》
(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想我年少读到“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时”,感动了很久,还在心里偷偷描绘,写出这样的诗句,是个真诚纯善之人。现在想想,呵呵,小女生就是好骗!
或许,在韦丛死后,他深感愧疚,发现了自己的真情实意,心中只有发妻,也真的对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嗯,如果后面他没有再纳妾安仙嫔,续娶高门之后裴氏,然而还有一些与妓女的一二三四五六事的话......他的沧海巫山真是太多了......
所谓深情,也就那么回事,看似款款情意,对你爱恋至深。可是,一转头,他对另一个人同样体贴入心,情深似海。这种叫痴情吗?他只是无法自持那些漫溢而出的爱情,它们无处安放,需要不断寻找新的载体,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穿梭在各种感情世界里寻找自身的慰藉,享受自以为是的自我钟情。
明明万花丛中,流连忘返,却还自我催眠,觉得自己一往情深,不过是渣的另一种写法而已。
后来,元稹途径莺莺住所,以表兄身份想求见已为人妇的崔莺莺,而莺莺概不复见,等到他即将离去时,又赋诗一章以谢绝云: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想到原先看过一段话,说是张爱玲看透胡兰成之后,找他借一本他的书,胡兰成专门为她手抄了全卷,并回了一封长信。张爱玲并不为所动。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一个在细枝末节上有情有义,却不能在大方向上自守和守护你的男人,你知道要怎样去回应他的关怀与温柔吗?你应该叫他去死。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渣男若能读懂,也不是渣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