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想你,雨落后我会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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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知何时,窗子竟然被风推开,漆黑中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我蜷缩着身子把脸向右,终于靠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呢喃了一句,少泽。

白少泽身体一怔,把我搂得更紧了些,说,飞羽,我真开心,你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哥哥。

雪白的被褥被穿堂而进的风吹得鼓鼓,像黑暗汪洋上的冰川。我的眼泪瞬间就滑下来,事到如今,风给了我记忆的依靠。

风吹凉林梢,记起那一年盛夏,我扎着两个羊角辫,屁颠屁颠地跟在苏飞宇的身后。路过那棵酸枣树时,我睁着圆溜溜的眼盯着圆溜溜的枣子,口水直流。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说,哥,我想吃枣。

白少泽突然从酸枣树上跳下来,扬声道,这是我的酸枣树,你想吃枣,得求我。

苏飞宇不理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说,飞羽,想吃咱们就去摘。

我有些犹豫,怯怯的站在他的身后。白少泽一直都是村里的小霸王,他说那棵酸枣树是他的,那其他人就是连树叶也别想碰到一片。而今哥哥竟然想去挑战他村霸王的位置,我有些担心。

白少泽嚷嚷道,苏飞宇,这棵酸枣树是我的,你跟你妹妹都不许吃。

苏飞宇反问,明明就长在这片山坡上,怎么就是你的了,写你的名字了?

白少泽急,说,就是我的,这棵树上都是我的名字。然后他就拿起一个小刀,在树枝上刻自己的名字,苏飞宇见状,毫不示弱,也拿起包里的小刀,挨个刻上我的名字。

像是在进行一场男人的尊严之战,气氛凝重。而事实上,那年,哥哥十二岁,白少泽十岁。

那晚,妈妈过来抱我回去,却怎么也劝不走执拗的哥哥,他咬着淡薄的嘴唇在树枝上安静地刻着我的名字:苏飞羽。一刀一刀,一笔一划,像是要刻进心里一般。

白叔过来拉扯白少泽的时候,他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地抱着树干,嘴里催促白叔别在这捣乱,自己快要输了。

两个倔强起来的少年像驴一样,拉都拉不回,大人们只得任由他们在那角逐,我刚拿起手电筒准备去观战,就被妈妈抱到床上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过去的时候,细碎的晨光透过繁密的树叶打在他们的脸上,我第一次觉得哥哥的皮肤晶莹剔透。一夜未归的他俩就挂在那棵酸枣树上,一笑泯恩仇。

我走进,白少泽说,飞羽,这棵酸枣树是你的了,树上的白少泽也是你的。

那个夏天,我们的友谊在一颗颗又酸又甜的枣子里升温。后来我问白少泽,为什么你会向哥哥妥协,在酸枣树上改刻我的名字,他微笑着对我说,这个答案我会用一生来回答你。

2

对于苏飞宇走的那天,我印象已经不深切,我只记得那天天高气爽,很适合外出游玩。

白少泽跟苏飞宇说城里的孩子都有风筝玩,两人合计着要为我做风筝。他们做了好久,一个都没有飞起来,准确的说是一个像样的都没有,我有些失望,就独自走开了。

远处有条很宽的河,听说它通向大海,这着实吸引着我。

站在一块大人们用来洗涮东西的石头上,我小心翼翼的将脚伸下去,我已经做到十二分谨慎了,可是还是被小魔鬼拉下去。

“扑通”一声后,我只记得自己呛了几口水,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后来的事情,是白少泽告诉我的。他说,飞羽,你掉下去的时候,我跟你哥哥吓坏了,我企图去拽你的脚,自己也摔进水里,你哥哥见我俩都掉下来了,周围也没什么人,就拽我,没想到……

我被妈妈摇醒的时候,她哭得不能自已,她拼命喊我的名字,苏飞羽、苏飞羽。其实我觉得,她可能叫得是苏飞宇。

因为他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哥哥走后,妈妈突然变得神经质,她每次都要摆四副碗筷,有时候饭菜一动未动,她就开始哭,任爸爸怎么哄也哄不好。有时候桌上的糕点少了一块,她就会笑。其实我们心知肚明,那是被白少泽偷吃了。

妈妈对我说,不管哪一天,哪一个瞬间,我们都要等哥哥。我重重点头,如果他回来,我不会让他走,不要像风吹过连痕迹都不留。

白少泽说这是自欺欺人,我懒得理他。

我原以为,哥哥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为我赢得了那棵酸枣树,这应该是我最耿耿于怀的地方,可是在我进入六年级时,老师点了我的名字,他皱着眉头停顿了一会儿,说,哦,我以前有个学生叫苏飞宇,宇宙的宇,他那篇《我的妹妹》写得可好了。

后来我去老师那找来了那篇文章,里面写:少泽有棵酸枣树,我比他幸福,因为我心里有个姑娘叫少羽。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人在我平静的心底扔进一块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内心酸涩苦楚。

我明白为什么我要叫苏飞羽,也许名字存在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延续他的生命。

3

我初一的时候,白少泽高一,我俩仅仅一墙之隔。我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在食堂看到他的身影,吃泡面的时候,他会很严格地将我的泡面扔掉,吃得清淡一点了,他就将自己打的荤菜夹给我,这让我很讨厌。

同学问我,他是谁啊,对你那么好,我瞥了他一眼,说,陌生人。白少泽就敲一下我的头,对我同学说,我是他哥。

哼,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后来整个年级都在传,我在高中部有一个帅气的哥哥。我竟然在那个时候替他拒绝过很多封情书,想想也着实可怕。

我们的中学远在县城里,每周,他都会安静地做一名护花使者,我知道那是迫于妈妈的请求。那段时间,我好像找回了哥哥一般,竟然跟他慢慢熟络起来,也会开心地叫他哥哥。

他高二的那一年,突然贼兮兮地凑过来,说,飞羽,你看,我们都是中学生了,要不然……咱们做点中学生该做的事情吧。

我不解的望着他。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谈恋爱吧。

我没有回答他,路过那棵酸枣树的时候,我停住脚,已经五年过去了,在些许枝丫上还是能看到苏飞羽三个字的痕迹。温热的液体突然在眼里打转,我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哥哥。

我转头问他,为什么你会向哥哥妥协,在酸枣树上改刻我的名字,他微笑着对我说,这个答案我会用一生来回答你。

我转头不语,迄今为止,哥哥在树下认真的刻我名字的模样已经渐渐模糊,但是一阵风吹来,我还是会想起他。不可否认,如果哥哥在的话,一定长得比白少泽还要高,还要好看。

白少泽高中毕业的时候给我买来一只玫瑰花,正儿八经地跟我说,飞羽,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中考时我写的作文《哥哥》,我说,有个人离我很远,但是风起时,我就想起他,迄今为止,我最爱的异性,只有他。

我对白少泽说,哥,我是你的妹妹啊,你这是乱伦,哈哈。

白少泽上大学期间,跟我联系地很少,跟我妈妈联系得倒挺勤快,因为我总能从她的嘴里知道些白少泽的境况。妈妈说,少羽,好好学习,考上你少泽哥哥的学校,不为你自己也要替你哥上个好大学。

或许是她提到哥哥的缘故,我学习异常刻苦,果真考上了白少泽的学校。

白少泽回来祝福我,他温柔的对我说,我希望我的学妹飞羽姑娘能不嫌弃我这个老学长,跟我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

我不敢回复,关于这些年,我一直内疚,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把他当成了哥哥的影子。

毕业旅行的时候白少泽非要跟着,妈妈竟然也默许了,我觉得他们一定密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们去了海边,因为妈妈说,哥哥消失的那条河连着大海,我觉得他的灵魂一定也回归于此。

那是我见过的最蔚蓝的海,像是哥哥为了迎接我,特意换了一池春水。

到海边的第一个夜晚,我就梦到了哥哥。我见到他从梦中走来,站在盛夏的渡口上,蝴蝶翩飞,鸣蝉脱壳,飞起的衣袖舞成一首清澈的唐诗。

他说,那天挂在酸枣树上,我对白少泽说,你霸道算什么本事,能够给心爱的姑娘送去她喜欢的东西才是本事。

我惊醒,不见他,枕头湿了一大片,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梦中看清哥哥的脸。

外面下起滂沱大雨,雷鸣加闪电,熄灭了心事。我有些害怕,想去隔壁房间找少泽,开门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房间的门口,来回踱步,我惊讶地盯着他。

白少泽过来帮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飞羽,不要怕,有我在。我想起小时候父母加班,每逢电闪雷鸣的时候,哥哥都会抱着我说,不怕,有哥哥在。我情不自禁地低声一句,哥哥。

他进来后,一直守在我的床边,紧紧抓着我的手。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他就睡在我的床边。我仔细的打量了他,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梦中有人扰。

这个比我大了三岁的少年,有着我没有的成熟与睿智,还有隐忍。

我醒来不久他也醒了,我说今晚还有风雨的话,你就跟我一起睡吧,哥。

白少泽的眼中划过一丝期望,终究还是暗淡下去,他说,好。

像是上天注定,外面风雨交加,不知何时,窗子竟然被风推开,漆黑中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我蜷缩着身子把脸向右,终于靠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呢喃了一句,少泽。

白少泽身体一怔,把我搂得更紧了些,说,飞羽,我真开心,你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哥哥。

如果雨之后还是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别离之后的别离,微笑地去寻找,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你。

那些傻傻的等待与不值一提的年少存放在记忆里,关于过去,经历了什么,与谁在一起,在风平岁月的过滤下,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哥哥,雨落后我会忘记你。

少泽,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那棵写满我俩名字的酸枣树,是哥哥成全我们相爱的痕迹。


王有台,95后伪文艺动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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