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疯女儿,还有那老朽到简直不省人事的父亲,却并不为明天或未来担心。对于任何窘困到丧失希望的人来说,他们已然接纳了全部的人生命运,只活当下。
而对于当下的一切,他们全然接纳,或者无视,或者麻木。总之,他们的心念不知在何处,总之,与生活的一切痛苦隔开了距离。他们抛弃了痛苦。
也许,他们也依然还会感觉到一些痛苦,只是我们不知。不过,这对父女,老的已然昏聩,年轻的已经发疯,纵使有痛苦,也是极少的了。
即使在这样让人难过的人生里,却也不尽是烦恼或痛苦。
那疯女人,在不吼骂的时候,也时而露出笑容,有时与人主动地说话,傻笑。看起来有点傻呼呼,却也有点快乐。
那老父亲,更有一种让人讶异的养生之道,或说是良好的习惯。
他只要出房间,便会戴上他那顶草帽。不知道是防风,还是防晒。
但只要走到楼门口,要走到户外去了,这老爷子,便慢悠悠地,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从头上取下草帽,然后,抖抖瑟瑟从脖子里拽下毛巾,再抖抖瑟瑟、颤颤悠悠地抬起胳膊,去擦头上的汗。
直到他觉得头上的汗干了,没汗了,他才会继续颤颤悠悠地,戴上他的帽子,缓缓地,出到院子里。
世界如何,他女儿如何发疯,精神分裂,好像都跟他无关。他跟着老天的安排,糊里糊涂,不慌不忙,在他自己的轨道里,拖延地过活着他自己的生命。
有几次,那疯女人吼骂愤激之时,就取下她们房间的锁子,去把招待所大门的门关上,锁上。让里外的人都无法进出。
乘疯女人进房间的时候,招待所老板悄悄把锁子打开,并把锁子藏起来。疯女人出来后,看见门开了,更加恼火,就跑到外面,不知从何处找到铁丝,上来之后,用铁丝把门绞住。并站在门口怒骂。
招待所老板也是没有办法。一来看那父女可怜,二来他们总是客人,总不好撵他们走。而且,跟他们也很难沟通,搭不上话。
尝试着问了两次,他们事办的怎么样了?何时回家?那老父亲根本听不明白;那疯女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但是回答一会儿一变。
这疯女人为何不去治疗呢?听说,和看情形,大概是没钱。
还听说,这疯女人,结过婚,生过孩子,后来,不知怎么又离婚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更让人震惊、讶异与意外的传闻,说这疯女人,很年轻的时候,就被她爸强暴了。
但看那老的昏聩、如风中残烛、随时可灭的老父亲,很难想象得出来,他曾对女儿做出这些事情。
也许生活的现实与残酷,远非我们所能想象与理解。只能说,这,也是一种人生。
当很多清醒的人,在痛苦烦恼,或迷茫无聊时不断追问,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时,我们是不是也会不由自主地思索,这父女俩,他们各自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不是老天爷剥夺了他们的人生意义?甚至剥夺了他们思考这个问题的权利?因为,他们,一个老糊涂了,一个疯糊涂了。
我们也许怜悯他们,觉得他们的人生没有意义,或只有一种可怜的意义。但不论我们想多少,猜多少,我们对于他们人生意义的结论,只是我们自己的观念与看法而已。那并不他们生命的真正意义。
一个人生命的真正意义,必得他自己才能真正知道,和赋予得了。即使他看起来是糊涂或发疯的,他的心灵或灵魂,应该也是知道的。
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让他成为这个样子,过这样的一种人生呢?也许,我们只能说,这是老天,或命运的安排。而这些因素,就更不是其他旁观者所能知道的了。
所以,人生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我们永远只能问自己,而不能拿它去套别人,猜测别人。
看起来,对于别人的命运,或人生意义,我们只能尊重,并给予一种深刻的悲悯与同情。
那招待所的老板,也算慈悲。当招待所的其他客人,以及同楼的其他单位,和附近的其他居民,来不断向他提意见,叫那疯女人不要再半夜三更地吼叫,影响他们休息时,他不得不打电话给政府相关部门,叫他们出面,送这父女俩回老家治疗。
生命有何意义呢?活在世间,若能少看到一些苦难,并且能够尽一些力,想办法减少别人的苦难,也许就是一种更深刻的人生意义吧。
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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