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一切都是值得令人回味的。矮矮的长长的楼,一间靠着一间,每一个窗户和每一个门都均匀地嵌刻进那矮矮的长长的楼里。对于M而言,学校总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奇怪的地方。它总和别人不一样。周遭的房子使劲地长,使劲地贴上美丽的印着蓝天的砖,它总不为所动,冷漠地蹲在那里。但它那一圈矮矮的墙,围起一些绿色与枯黄的圈,又总让它这里的一切都与外面的不一样,哪怕是一样的名字,也套着光圈冷傲地伫立。就连树都与外面的不一样,这里的树似乎显得比外面的更为苍老,可是它们也仅一墙之隔,当围墙外的树因为一点春风摇晃的时候,这里的树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它们,或者什么都不看。它们的每一片叶子上都蒙着一层浅浅的白,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沧桑,还是,失望?失落?我没有去考证过围墙外面的树叶子是否如它们这样,但我想应该不会,凭着它们在阳光里歌唱或与寒风斗气,都不应该被染上灰白的颓废。M时常到学校里来看一看,没事的时候,又是没学生的时候。有时候,他也会停下脚步去看一看这里的每一棵树。有些树上,糜烂的拖把悄悄爬上岔枝,光滑而笔直的拖把柄横亘在外,七七八八像章鱼的爪,服了毒药而僵硬地死亡。有些树下,零散着几只篮球,M经过的时候把它们一一捡到某个教室的门边,将它们紧紧靠在一起,不让寒冷的夜风将它们其中哪个卷走或欺凌。
有一次,也仅那么一次,M去的早了一些,他赶文案赶得有些烦躁,便想出去散散心——他想到了这个安静的地方。可是走在校园的小道上,他发现这回居然有几个孩子,被留在一个倔强地开着灯的教室里——其它的教室早已安睡。M觉得有趣,便悄悄地潜过去。势必,有一个紧皱着眉的、年轻的女老师,她时不时顺手挽起掉下前额的头发,把它缕回耳后。她应该是俯着身孜孜不倦地给某个红着烟圈的孩子解着题,或者,她就坐在讲台边批改着厚厚一沓的作业本,时不时抬头看看这几个学生是否用心。M想起他读小学时的情景,当然,也一定会想起放学后被留下来的情景。冬日的太阳,在放学铃声响的时候,还是悠哉悠哉地在外面游荡,不肯回家。阳光洒在泛着白色的颓旧的树叶上,爬上教学楼翘起的屋檐上,又滑下来,掉进教室的窗里,然后顺势爬上M的小桌子。放学的时候,阳光还没从桌上撤走。可是你稍一不注意,它就跑到窗沿上了,再一会,又退回到外面的操场上,然后,拖着长长的睡袍的角,跑呀跑,再后来就该躲进它的被子里,不见了。离放学前总有那么几分钟,你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因为之前或贪玩或马虎,而导致的,自己接下来该承担的命运。可这几分钟仍然是最后的曙光,你发奋地读啊背啊写啊,真希望能奇迹般地得到谁的恩赐,拥有快速完成的能力。抬头看一看别人,不对不对,连看的动作都奢侈,完全只能是“瞥”一下,两下都是浪费生命。大家都急迫地做着自己的事,从没像现在这么努力。然后冷不丁的,一声冷峻的铃声冲进来。就像一个气球,鼓足了劲,被一根长针穿肠破肚,一举瘫痪。那些不用留下来的学生倒像是中了大奖,比往常更加兴高采烈。他们热热闹闹地收拾起来,把教室的空气都收拾得热闹起来,然后又一股脑儿跑出教室,教室里的气压一下子低下去,让人觉得十分不适应,胸闷憋屈,似是被抛弃到荒地。又或者,他们零零落落地走出教室,走出一个,你抬起头看一眼,长长地看一眼,因为他们成了永远逃离的胜利者,留下无法改变的失败者的破败的盔甲,留给你。然后,零零落落地,就剩下那么几个人。虽然心里仍然在怀疑这是不是梦,但手已经握起笔,或者眼睛找寻刚才背的那个段落,心里不能安定地读起来。你比以往加倍地努力,你敢发誓你是真的十分用心地在读在背了,可是你又发现,怎么都背不熟,怎么都记不牢。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莫名地着急起来。再试一次,以往读个两遍就能倒背如流的玩意,这次却耀武扬威起来。你又失败了。你的心里乱了,一团麻线寻不到头,弄得整个心里都是。它们又跑到你的眼睛下面,你觉得眼眶周围的皮肤开始涨热起来,眼皮一定也微微地肿起来红起来,但是你不会让眼泪跑出来。这是每个小男生的脾气,眼泪可不是他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