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微风,暖阳。
“丫头,醒醒啦。”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过去。
“丫头,快醒醒了。”老树见叫不醒她,伸过一根树枝,扫了扫她的面。
唉,她叹口气,直起身子,又伸了个懒腰,“爷爷……”
“丫头,你都睡十年了,这元气也该补回来了。”爷爷“呵呵”的笑起来。
她低头瞧瞧自己的脚,扎根还蛮深的,难怪十年来这大风大雨的,也没把自己吹跑。她扭了扭自己的腰,伸展了一下胳膊,便化作一个着红装的姑娘。
“爷爷,你还说呢,这十年来,你每半年便叫我一次,睡得我好不踏实。”她转了一圈,裙角飞扬,“爷爷,你看,我好像长大了呢。”
“瞧这模样,怎么也有人间女娃十七八岁的样子了。”爷爷满脸微笑,“不错,红丫头确实长大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红姑娘如画的眉眼露出温暖的笑意,十年了,睡了整整十年。
那么,大好的人间,我来了!
人间热闹,红姑娘是知道的。
十年前,她刚化作人形,背着树爷爷偷跑出来。谁知道,在天降晚时,碰见一个生急病的男孩。她不忍心放他一个人,便将自己元身结的果子摘下,给他吃了。
不过,这却损了她刚满的修为,无奈之下,只能昏睡,吸收日月精华,直至伤好复原。
十年了,这人间景象也没多大变化。街角那家包子铺,还是那对夫妻在经营,不过多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还有阿婆的桂花糕,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手里拿着桂花糕,一边走走瞧瞧,却发现一位公子面色忧愁,手中拿着一条红布条,低头走着。她认识那红布条,这城中的人,奉树爷爷为神,每许一愿,便将这红布系在树枝上。
这么多年,树爷爷身上的布条足足挂了不下千条,远远看去,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不过,瞧这公子的模样,约莫爷爷又有难题要解决了呢。红姑娘想到这,还掩唇笑了好久,谁让爷爷总在睡觉的时候吵自己。
等红姑娘回去,刚好碰见那位公子许过愿回来,红姑娘睨了一眼,便走到树爷爷身边,拍了拍树干,“怎么,爷爷遇到难题了吧?”
树爷爷叹口气,“红丫头,爷爷不是不愿帮,只是,这忙若是帮起来,颇为费心。”
“嗯?”红姑娘一脸疑惑,费心?爷爷可从不嫌麻烦的,之前有个奶奶丢了自己的猫,爷爷还用自己的根须帮忙寻找呢!
“他呀,要救自己的青梅恋人,阮阮。”爷爷轻声说,“那姑娘心眼好,可无奈她父亲做了太多恶事,便都报应在姑娘身上。”
“那姑娘病了?”
“嗯,很严重,这公子已来过不下十次。帮了,便是违背天命。”
原是这样,难怪爷爷愁容不展。这天命,还真不是谁都能违背的呢。
可是,红姑娘就是这极少数中最不要命的那个。
红姑娘拿起那位公子系的红布条,笑着说,“爷爷,让我去看看吧。”
树爷爷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只是叮嘱她万事小心。
第二天,红姑娘来到阮府,虽说她父亲名声不好,可不得不承认,这阮府,真不是一般气派呢。
那位公子听说有个姑娘略懂医术,急匆匆的跑出来,见了红姑娘,深深一拜,“姑娘,小生越明轩,还望姑娘救救阿阮。”
红姑娘心里小小的感动了一下,这公子还真是情深意切呢。“叫我红姑娘就好,粗通医术,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边说着,边随明轩去了内院。轻轻推开闺阁的房门,红姑娘皱皱眉,这股子死亡的气息还真是浓郁呢,难怪爷爷那样犯愁。等见了病榻上的阮阮,红姑娘只象征性的探脉,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阿阮怎样?”明轩紧跟在后。
“总躺在床上,能好到哪里去。”红姑娘慢慢走着,“这几日阳光很好,让她出来晒晒吧。”
人将死,见见阳光也算好吧。
不料,红姑娘低头走的时候,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道士!
那道士只深深的瞧着红姑娘,便让她背后生寒。待红姑娘想走,道士却冷冷发问,“姑娘,好面生。”
红姑娘还未回答,明轩走过来,“道长,红姑娘是来为阿阮看病的。”
红姑娘一动不动,那道长上下打量她一番,“确实,她是来治病的。”
红姑娘实在觉得这道长奇怪,便转身离开。明轩追上来,“红姑娘,随我去书房说吧。”
书房里,挂满了阮阮的画像,只是,红姑娘不解的是,明轩笔下的阮阮,怎都着红装?
明轩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踱到画像前,似是回忆般的,“小时候,一次偷跑出府,不料突发急病,倒在路边,幸得阿阮相救。那日,她穿的,便是红装。”
红姑娘了然,原是救命之恩滋长成青梅竹马,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阿阮,可还有救?”
红姑娘静静的看着他,竟有些难过。明轩并不傻,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希望罢了。
“她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红姑娘头一次觉得伤悲,不知道是为了阮阮,还是明轩,亦或是二者皆有。
回到树爷爷那,爷爷见她不高兴,便也没问她发生什么。倒是拿出一件小物什给她瞧,小小的,红红的,一颗豆子。
“这是什么?”红姑娘看着这玲珑的样子,倒是没怎么见过。
“红豆。”树爷爷呵呵的笑起来。“是回来的燕子带给我的,说相思红豆,红豆相思。”
“相思红豆?”红姑娘轻轻念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北国无红豆,唯有红姑娘。
或许,红姑娘伤悲的,也许是十年前那个小男孩,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
红姑娘将那颗红豆系在颈上,时常握着出神。当她突然想到明轩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自己怎会想到他?
朦胧月色,影泛黄。
已是深夜,可辗转难眠。脸侧微凉,轻轻拂拭,竟有泪滑落。
相思泪,红豆心。
正当红姑娘陷入一种近乎无解的梦魇时,有轻微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
“是,就在这。”某个男子冷冷的答道。
这是,明轩的声音!
那,那个男子,莫不就是之前的道士!
红姑娘隐隐觉得不安,化身而出。那道士还带着十几个小徒弟,火把的光亮在这样的夜晚,竟有些可怕。
“你们在做什么?”红姑娘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佯装镇定的问。
火光一闪一闪,红姑娘的脸若隐若现。
她只盯着明轩,而他却不敢直视她的眼。
那个黄衣道士上前一步,“妖孽,就是来找你的!”
红姑娘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有草名叫红姑娘,化为人形,可医百病。”那个道士似乎在解释,却又像在强调给明轩听。
“那与我何干?”红姑娘虽说修行不高,可从未怕过什么,若这样被一个臭道士堂而皇之的欺负了,以后还不得被人笑话了去?
“你,不就是一株修炼成精的灯笼草吗!”道士笑着说。
红姑娘轻哼一声,“就凭你,也得有命收了我呀!”说完,红衣便如淬了血般,在火光下甚为可怖。
道士一扬手,将手中火把扔向空中,径直袭向红姑娘,那只沾了符水的手逼近红姑娘,她只能一直退,退到墙角,无处可躲,一个下腰,闪了过去,顺带踢了那道士一脚。那道士也不示弱,伸手将那空中翻腾的火把接住,顺势又向上一扔,一气呵成,又向红姑娘袭来。
红姑娘气极,右手一扬,红裙翻飞,竟化出万条红线,将那道士死死缠住。道士挣脱不得,口中只能骂着。
那空中火把无人应接,“铛”的落在地上,将地上荒草点燃。
未待红姑娘反应,那利刃就插进她的身体,她低头,有血流出,与红衣融为一体。她忍痛转身,却是明轩,却是她见之再不能忘的明轩。
“为什么?”
明轩慌乱的松开手,退后几步,“那个,那,只有你,才能救阿阮……”他的眼中有泪,却不是为她。
“呵呵,呵呵……”红姑娘冷笑,快速上前掐住明轩的脖子,“凭什么,要我死?”
“因为,你是……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红姑娘以为自己幻听了。
红姑娘手上用力,眼中却流出眼泪,那一刻,生死攸关。
却突然停住,因为,她感受到,他的体内,有莫名的熟悉感。
那是,十年前,她元身结的果子才能给的感觉呀。
原来,明轩,十年前,我救的人,是你。
难怪,我会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你。
难怪,我会答应树爷爷,好好帮助你。
难怪,看见你画的红衣姑娘,会那样熟悉。
十年前,我救了你,却撑不到你醒过来,是阮阮接你回了家。
十年后,你为了救接你回家的人,却要置我于死地。
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那么爱她?”红姑娘狠狠的问,而她身上,血依旧流着。
“她救了我,这十年来,她对我,一直很好。”明轩有些怕,他面对的,是一个妖啊。“十年前,若不是她,哪来今日的明轩。所以,红姑娘,对不起。”
“呵呵……若不是她,哪来今日的明轩?”红姑娘喃喃自语,“对啊,若不是她,哪来的今日的你……”
红姑娘一口血喷出来,便倒在地上,明轩忙扶住她,“道长说,只需你的一半精元,你不会死……”
傻瓜,哪来的一半精元?十年前,明明给了你一半啊……
“我答应你,给你我的精元……”红姑娘断断续续的说,“不过请你明日正午来拿,我想先睡会儿,好不好?”
明轩忙答应,“好,明日正午……”
“明公子!”那个道士突然发声,“不能信妖孽的话!”
“道长,我信她!”明轩轻轻将红姑娘放下,“就让她休息会吧。”
明轩,明日正午,你来拿的,是我的命。
不过还好,换来了一句,“我信她。”
“树爷爷,终究,我还是为你,帮他实现了愿望……”
“树爷爷,以后,红丫头不能陪你了……”
“树爷爷,真希望,你还能叫我起床,可是,红丫头起不来了……”
“树爷爷,你瞧,红豆都染红了……”
“红丫头,你个傻丫头呀……”树爷爷哭了,“红丫头,爷爷舍不得你呀。”
正午时分。
明轩如约而至,却寻不见红姑娘。
“莫不是逃了?”跟随的小厮轻声说。
“不会的,我相信她。”
而明轩脚下,一株鲜红的灯笼草,在阳光下,快速的开花结籽。而旁边,点点血红,竟是一颗染血红豆。
原是她,原是她。
红姑娘消失之前,一直想问明轩,却撑不到他来的时候……
究竟,我和你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红姑娘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宫殿。
“这是哪里?”红姑娘轻声问,“我死了吗?”
“这是天宫……你没死。”
寻声望去,却见一位白衣仙子。她头也没抬,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你是谁?”
“雁无声。”仙子依旧写着,“以后便跟着我,终有一日,会成仙的。”
“为什么救我?”红姑娘不解。
雁无声轻轻起身,走过来,却停也没停。“日子乏味,便救了。”
红姑娘看着她走远,莫名悲伤,怎么觉得,她似乎不属于这里。
清风拂过,那纸被吹的飞起。红姑娘忙走过去,用砚台压住。
那墨迹尚未干透,字迹眉清目秀,却透着股悲凉。
我心匪石不可转
我心匪席不可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