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塔楼的航线指向是澳大利亚的墨尔本。031号的尾迹逐渐消失，留下一串云状的雾色轨迹。
第52次陷坑。
......
陷坑的位置出现在墨尔本的西侧，距离机场约有三公里的距离。到达现场后，陆祈还是照例在远处的建筑物上固定好安全带。然后向着土坑的边缘前进。
固定安全带这算是基本常识了。没人会蹑手蹑脚在塌陷地带闲逛。
除非你有翅膀，否则还是建议做好安全措施。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橘郡的格兰瑟姆教授-----带着圆框眼镜的大叔。他们来到塌陷处，朝洞口望去。
深。
几乎不能看到他的尽头。像是关了灯的隧道，漆黑。
“你害怕吗？”格兰瑟姆问陆祈。
“怕。”
他说。
他从来都很怕深洞一类的东西。他觉得洞就包含了两层意味：静谧、黑暗。而这两种东西，恰恰都是他最害怕的。
结婚前，陆祈经常被不知名的噩梦惊醒。在梦里他无法呼吸，某种东西让他窒息，但说不清是什么东西。醒来的时候就大汗淋漓。
周围的黑暗加深了这种恐惧。
“我很好奇，明明害怕你还会选择这种工作？”
陆祈想了想，边解开箱子的锁，边说:“可能恐惧与好奇是相伴的吧。”
工作前的寒暄，可以最大程度上让人放松下来。然后，他们分别用箱子里的不同仪器进行探测。陆祈所在的地质研究所关注“土质问题”而导致的土壤的粘合度降低。
不排除某种工业废水对土质的改造。
“砰！”
玻璃的碰撞声，吸引了陆祈的注意了。格兰瑟姆从白色的工作箱子中拿出了玻璃器皿。小心翼翼地从陷坑侧壁上刮下来“新鲜的”土壤，然后放进去。
“您这是？”
“我是微生物学家。”格兰瑟姆解释。
橘郡的研究所针对这次的陷坑事件研究发现，土壤土质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他们转移研究方向到“微生物”领域。
根据此前在土壤中发现的新型微生物来看，他们确信，一种全新的物种在“蚕食”地球的土壤。
“类似天狗食月吗？”
陆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出这个比喻，大概就是脑海里面灵光一闪。
“天狗食月？”
“The dog devours the moon......”
为了让格兰瑟姆能够明白，陆祈特意用英文翻译一遍。
“明白了。”
详细解释一遍，教授点了点头。并且表示这个比喻很恰当。
“你知道诸神黄昏吗？”格兰瑟姆一边从白色的工具箱里，取出显微镜、玻璃片一边对陆祈说，“北欧国家流传的一个神话预言。”
“知道。”
据说是被记录在冰岛诗体内的。
一首诗还是散文什么的。讲的就是旧神被巨人一族毁灭，新神在世界建立全新秩序的故事。似乎神话里所有的预言都会成真，所以，陆祈常常倾向于把它们看做编者的剧透。
格兰瑟姆将玻璃器皿放在显微镜的置物台上，提了提眼镜，“竭力避免预言成真的奥丁、弗丽嘉最终却促成了Loki的诡计和复仇。”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所以呢？”
“如果我们竭力避免的是无法抗拒的毁灭，那挣扎有用吗？”
“挣扎有用吗......”
这个答案陆祈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思考。因为太麻烦了。格兰瑟姆继续观察着培养皿里面的泥土，企图从中发现“某种奥秘”。
而陆祈只是在探测这个足够深的洞，究竟有多深......
探测任务结束了。
“教授，这次有发现任何的神秘细菌吗？”他打趣地问道。
格兰瑟姆教授却面色凝重，“Loki或许真的来了。”
那是一种新的菌种，自第51次在日本的四国被发现。听说其自身携带某种吞噬的能力，吞噬土质，将其转换成某种气体，气体最终在空中堆积。
......
陆祈摸了摸下巴。
他想的是，Loki来了也好，没来也罢.....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饭还是得好好吃，觉还是得好好睡。这是专属于他的哲学观点。
“听说墨尔本有一种‘烤乌贼’的食物还挺不错。试试吗？”
格兰瑟姆听陆祈的语气，不像是在客套，“真羡慕你们这些无忧无虑的人......”
02
提交完探测报告，陆祈往回赶。柳央小区垃圾堆的臭味弥漫开来，陆祈捂住了鼻子。尽力赶走“嗡嗡”飞舞的苍蝇。
短短几个月内，四周成了下水道。
回到家，陆祈看到喻仍旧盯着电视机的新闻播报。眼睛黏在了上面似的，曾经扮演着倾听者的陆祈如今不得不开口了，“吃午饭了吗？”
“没。”
喻只是简单回了一句，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陆祈亲自下厨，虽然喻也只是简单地试了试味道。
“有关学者研究表明，名为Loki的新型细菌侵蚀了土壤，致使塌陷......”新闻台日夜报道着“塌陷”的消息。每一次的更新，都牵动着民众的心。
“听说《遗传厄运》还不错，不要看看？”
喻最喜欢看的就是恐怖片，至少在塌陷发生之前......
“不。”
“砰！”
回到卧室的陆祈关上了门。
蜷缩在沙发上的喻微微颤动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电视机的新闻画面，由主持人切换到那巨大的陷坑。陷坑很深，望不到底。如果人坠落下去的话，再也爬不上来了吧.....
至少喻是这样想的。
其实她清楚，自己总是会在危机下显得脆弱。
而一旦脆弱起来，自己怎么也不能够顾及到身边人的感受，形成了一种自我防御的姿态。像是一堵墙，堵在了生者与亡者的世界。
晚上。
睡之前，床头的欧式台灯还亮着光。
两个人都沉默着。
喻总想说些什么，但喉咙毕竟被什么噎住了。假如说，我们没有明天了，那说不说话也就不存在任何的意义了。即使这会导致某种破裂。
“还是要个孩子吧。”
陆祈打破了沉寂。
以前的他总会用诸如“麻烦”一类的词语，来敷衍喻。那时候的喻是善解人意的，与其说是夫妻。喻更觉得自己像个关爱弟弟的大姐姐。
“然后某天一不小心走进陷坑？还是说变得像我一样绝望？”
暖色的灯光，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时间。
陆祈转过头，用右手抱住喻，“适者生存。哪怕是给他一个机会呢？让他自己去试试吧。”
“你以前不是觉得孩子麻烦吗？”
陆祈叹了一口气，“那如果你不开心了，事情会更麻烦。所以我选择了简单的。”
03
陷坑第五十三次出现是两天后，这次的规模越加大了。覆盖了印度的新德里。失踪的人数不能够预估。
喻留下了一则短信，便从家里倏忽地消失不见了。
那之后，陆祈一下班就坐在门口。
他总是期望着。某一刻，那道纤细的身影会蹦蹦跳跳地出现。事实上，每隔一天他就愈是感觉自己成为了杰·盖茨比。陆祈陪着他一同注视着永远不可能再触碰的绿灯。
盖茨比对黛西许诺，“我们哪也不去，曾经的一切都会再现，我保证。”
“不！”
“除了回忆，没有什么能再现。”
那一阵子失踪的人很多，刚开始互相会问“某某某为什么会失踪？”后来大家打招呼会说“你还在这里啊!”
失踪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区里面，曾经最空旷的地方，也逐渐被杂草覆盖了。试图驾车出城的寻找喻的陆祈，在边界处被拦住了，理由是：流动的人群会扩大混乱程度。
于是他又回去了。一刻也不敢再离开。
“叮铃铃！”
电话响了。
显示屏上的人又让陆祈泄了气。
“所长。”
“你怎么好几天不来上班了？”所长的语气里面更多的一种无奈。
“我不是说了吗，喻失踪了，我得在家等她......”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微弱的白光打在陆祈的脸上。陷坑增多的同时，城市变成了森林。越加多的人往山林里面跑。貌似几乎所有的陷坑都发生在城市，或者附近。
似乎是创始神的一种恶作剧......
在第52处陷坑出现的十天后，喜马拉雅山脉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坑。听播报里面说，那里是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
........
“呼啦！”
面汤的残余，被陆祈倒在了水池里。
在吃完饭后，他照例在小区里面闲逛了一会。本来还想着能碰到一些邻居，结果和一只梅花鹿不期而遇。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现在应该是上前瞧瞧。
陆祈却思考的是周围会不会出现什么大型食肉动物。
“麻烦。”
如今这唯一的乐趣也被剥夺了。
每次他前去超市都得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提防着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
在购物的时候，他看见电视里面播报，“科学家怀疑是某种射线导致了土壤的分解......而这种射线与人们使用的某种家用设备产生化学反应......”
“喂！你能不能快点！”
队列后一个男人催促着陆祈。
男人的胡须已经爬满了下巴。
“奥行！”
简单道了道歉，陆祈离开了超市。离开之前，他再次望了望食物越来越少的超市，还有外面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还能坚持多久呢。”
他嘀咕一声。
在半路上，陆祈被劫道了。对方抢走了他所有的物资。只给他留下了半截火腿肠。因为他乖乖配合的原因，对方也就没有怎么为难他。
“麻烦。”
某一天，陆祈的邻居在家引燃煤气自杀了。除了他以外甚至没有人愿意去多看一眼。在小区外寻到一片野地，陆祈把尸体埋了下去。坑上面随意用树枝插上，算是一种纪念吧。尽管陆祈连他们的名字都说不上来。
在家里，他还是坚持每天打扫卫生。
定时换床单和被套，还有时刻记住喻提醒他，皮鞋不要在水里泡太久了，或许会烂之类的话。
这天，陆祈数了数剩下的来粮票。发现只能吃三天了。
那意味着三天后，他必须去上班，来换取粮票。现在是平均五天会出现一个陷坑，而每出现一个陷坑，一座城市就会消失，连着的是那座城市的人。一些人逃了。一些人还是坚守岗位。
陆祈属于后者。
“呜呜！”
汽车的引擎开始轰鸣。陆祈准备趁着自己最后自由的三天，再去找找喻。说不一定她就躲在某个角落，等着城市的塌陷。那时候自己一定要陪着她。孤零零地死去恐怕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行驶在路上，陆祈听着车里的广播。
有一部分的娱乐频道。但大多数都是有关陷坑的报道......陆祈觉得没有什么新意，总之全是关于科学家的一些猜测而已。
“地球的物质开始自行的分解，土壤只是先驱而已.......”
“伦敦出现第一个被分解的人......”
次日上午，陆祈在森林电影馆附近停下了车。《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刚出来的时候，他和喻就在这家电影馆抢到了首票。之后又是《神奇动物在哪里3》——哈利波特的续集。
喻说她喜欢这类奇幻的电影，因为在里面我们可以找到任何一个源于想象的东西。
“我只是喜欢小雀斑的演技而已。”
当时陆祈是这样回答的。
汽车熄火，陆祈在车子边点了支烟。抽完后朝森林馆的里面走去。没有什么人。
电影馆修在一个广场的浅湖边，呈现一种简约的方块状，至今还徘徊在他脑海的一个问题就是，平坦的屋顶到底怎么排水......
“喂！”
陆祈站在空旷处呼了一声。
既然是空旷处，自然也就是没有任何的回音了。声波在空气中扩散，最后因为能量耗尽而归于虚无。
没有人回应。
甚至浅湖都没有波动一下。
影院的回廊里，裸露着可口可乐塑料杯，还散落几颗干瘪的爆米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陆祈闻到一股“霉臭”，也不算是霉臭吧。总归是带着酸溜溜，然后又类似于潲水一样的味道。
所有的影厅们都关着。
除了一个是半开着。
漆黑一片的影厅里，还透着光，荧幕的光。
陆祈又点燃了一支烟，烟的味道倒是可以驱散这些臭味。他无奈地笑了笑，“早该知道你在这里的。”
影厅里正播放的是重映版的《霍比特人1意外之旅》。灰袍的甘道夫杵着木杖，来到从来都拒绝冒险的霍比特人巴金斯门前。
“Good morning！”甘道夫说。
“Good morning。”
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回应道。
目光从荧屏上挪开，他找到了喻的身影，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以前他们就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原因只是因为隐秘的角落里，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陆祈缓慢地走上了影视厅最后排的位置。
“孤零零一个人来这？至少也把我带上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埋怨。
喻只是简单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反正你喜欢的是开朗的我，不是？一个人呆着，总好过让两个人厌烦。”
在喻的旁边坐下后，他酝酿着足够有意思的话。
周围安静下来。
“你就像比尔博·巴金斯一样，口是心非。还回去吗？”
“不了。”喻说。
“那正好，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荧幕里面，拒绝了甘道夫、索林“冒险邀请”的巴金斯，在众人离开后陷入了沉思。没人知道当时他想了什么。总之，他在奇幻的世界尚未远去之前，拿着“卖身合同”狂奔出了门......
离开的时候是“比尔博”，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逐渐燃烧殆尽。
在世界的某处，影院中有两人的身体逐渐溃散、沙化........
他们拥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