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来没有去过大医院,从来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之前家里并没有人得过什么大病,感冒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在周围的小诊所解决,每次返校,爷爷都会拿着医疗卡给我买好多药,感冒药,消炎药,胃药,鼻炎药,样样俱全,所以在学校,我也没有去过医院,也没想过去医院,除了今天。
可能是一种刻板印象,我眼中的医院,节假日会冷冷清清,一个医生一天只做一台手术,医院不会有臊子面,不会有咖啡,不会有澡堂,不会有人专门指导你等电梯,甚至不会有自动取款机。
但是,很明显,我错了。
今天去医院,是因为五奶在做手术,妈妈来看她,早晨妈妈发信息说她在兰州的时候我以为她在逗我,结果男神舅舅打电话说他们都在,所以下课之后我果断奔到医院。
在医院门口下车,我傻了,熙熙攘攘场景,让我误以为人们像是在赶集,匆匆忙忙的,脸上挂着木然,没有微笑,没有人在吵架,只是各自走着路,看着手机,偶尔抬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二
门口有七八个人聚在一起打电话,脸色凝重,像在商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要去一号楼十九层,坐电梯双层到十八层,看准了那是绿色安全通道,闷着头走进去,我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天呐,怎么这么多行军床,为什么床上睡了这么多人,那么吵,他们却睡得那么熟,我以为我误闯进了休息室,连忙走出来,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没错,的确挂的是是安全通道的牌子。我壮着胆子,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慢慢的爬上了十九层,生怕惊醒当中的某一个人。男神舅舅在楼梯口等我,我看到他差点儿大叫着给他一个熊抱,他出差刚回来,脸上全是憔悴。接我进病房的时候,他说,一会儿进去不要吵哦,五奶睡着了。我立马降低分贝,拼命点头。楼道里,有人在吃泡面,有人提着午饭忙忙碌碌的走着,我突然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阿姨说,来,您的臊子面,打包带走的。医院怎么会有臊子面呢?
在病房里,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五奶,心里吃了一惊,曾经很高很健康的人,怎么如今瘦成了一把枯柴,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头发本来就短,现在竟露出许多白发,盖着被子的她,若不是头露了出来,不明真相的人真的会以为床上空无一物。她才六十吧,我想起了她的嫂嫂,也就是我的外婆,大不了五奶几岁,身子骨却一直很硬朗,家里的事,大大小小,都是她经营着,而她,却孱弱的像一株麦苗。
玲姑拿着棉签轻轻地擦着五奶已经干裂的嘴唇,她的眼一直闭着,始终没有睁开过,仿佛,灵魂已经不在她的身体里了。我生怕一旦停止擦拭她的嘴唇,她就会真的离开我们。
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了,推着一张床,通知说要准备手术了。大大人们开始手忙脚乱的给她穿衣服,拿病例,胖舅(五奶的儿子),轻轻地把她抱到了手术床上,这是我才注意到,胖舅一直紧绷着一张脸,始终没有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五奶身边照顾她,他向公司请了十天假,专程回来,守候着五奶。人群把我挤到了角落里,我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现在,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都要紧张。
在给五奶换病号服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裸露的上身,若不是仔细看,我看不到她的身体的起伏,那是两只多么瘪平的乳房啊,憔悴,干枯,我想不出可以形容的词,她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的立着,我难以想象 这么瘦小的身体到底是如何养育胖舅和两个姑姑的。忍不住鼻子一酸,我赶忙转过身,趴在窗户边上,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高楼,生怕,一不小心眼泪就掉下来。我是来给家人打气的,我不可以哭的。
三
出了病房,下楼,转过弯,就到了手术室,我以为手术室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两个人守在门口,戴着口罩穿着大褂的医生在门口边关门边拒绝家属,“病人家属不可以进去。”家属会悲痛欲绝的哭泣。事实上我又想错了,做手术也要排队,手术室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坐着的,站着的,没有人大声吵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医生出来,等待着病人凯旋归来。
我回来的时候,五奶还在手术中,但愿她一切都好。
我从来没想过,突然之间,当周围的人因为大病而离开我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那些熟悉的的场景和角色,健康的他们,我见或者不见,都在那里。
好像是长大之后,才会慢慢对死亡有了意识和恐惧的想法。
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好几个月不回家,有时候特别烦,就给妈妈打电话。
妈,我不想学习,想回家。
好,我来接你。
哪怕只是回家吃一顿饭,看一会儿电视,再回来上自习,我也特比满足。
妈妈骑着她的小电动带着我在水泥路上飞驰,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说,妈,你可不可以慢点儿。妈妈说,我骑惯了。我在心里说,你知道吗?我特别怕你骑得太快,出事儿。但我总是说,你骑慢点儿,别人家的妈妈骑车那么温柔呢。
我生怕这车在路上散了架,所以我才经常督促你去给车做检修。
这几年,我总是听到周围很多人会得这样或者那样的病,突然就病倒了,那些我问候过的人,我很熟悉的人,我只见过一两次的人。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邻人,就会很突然的,就离开了我们。
喜聚不喜散,还是喜散不喜欢聚,跟我都沾不上边,我不喜欢聚,更不喜欢散。
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忙,忙着填写学历,忙着交朋友聚会,忙着学习,忙着爱很多人,忙着怀疑自己,忙着让别人爱上自己,唯一空缺下来没有做的就是好好爱身边的人,总是敷衍家人的电话,敷衍对别人的问候,敷衍对别人的承诺,敷衍自己对别人的爱。
而生命又是我最自私的战利品,最舍不得交换的东西。我看得出它的脆弱,听得出它的恐慌,所以我一直在好好照顾自己的生命,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却唯独对于别人的生命,我嗤之以鼻,不屑去珍惜,不屑去欣赏,不屑去怜惜。所以,现在的我就是一只孤独的鬼没有生命,也从来不知道生命的价值,我不懂爱。
后来,一直给自己这样的信念,我一定不要将就。不会将就着爱人,不会将就着学习,不会将就着交朋友,不会委屈自己,只想让自己骄傲的活着。但是,这就是我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我什么都没有将就,唯独没有想起的就是,我一直在将就着看世界,将就着维持生命,所以最后,连爱都变成了将就。
二十年,我获得了很多,还洋洋得意的以为,我就是人生赢家,收获与丢失总是相持的,结果,我又错了,丢掉的,太多了,那些来不及珍惜的生命里的人早已经成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