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甲不留
"你到底是需要女人,还是需要我?"
文字贡献:蜜思切糕
楔子
从头到尾翻完祝诗浣两千多条微博后,廖京忽然觉得自己特无聊。
对于自己时而爆发的神经病,他慌乱又……无助。
二十郎当岁朝着三十岁浩浩荡荡进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如此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最不能容忍的是,让他爆发这种无力感的居然是个小娘们儿!
廖京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一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吼了一声“小娘们儿”,一边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柔情。
造物主到底是怎么造出这么个复杂的生物啊?!
祝诗浣祝诗浣祝诗浣,长着一双小鹿的眼睛,神经却时刻像羚羊一样绷紧,稍有动响,立刻缩成一个刺猬团团!
廖京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固然算不上什么情圣,却也交往过两个女朋友,巅峰时期甚至有女生等在宿舍楼下羞羞递上一封画了红心的小信。
虽然都没啥实质性的进展,也始终没能改变廖京一如既往的屌丝身份,可那些女生也不至于让他心慌到觉得自卑。
丑丑
说到自卑,廖京忽然觉得自己值得自卑的事好像也不少。
比如,他曾经交过两个女朋友还依然守身如玉。这件事没少给他招鄙视。
本科宿舍哥们儿因此给他起名儿叫“大姨妈”。说起这个外号还有个典故。
大学时都流行找个女朋友证明自己有魅力。
廖京偏属于特闷骚的那类人,没什么刚进大学就立即勾搭上妹子的能力,衡量了半天觉得还是高中同学比较容易追,于是选上了徐丑丑。
理由也很简单:校友群里有扣扣号,同学录里有电话号码。
要说其他的,就是徐丑丑人长得还算秀气。
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丑丑,廖京自己也闹不太明白,至少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疯狂地想去找徐丑丑并且付诸行动去了好几次。
要知道,对于只有时间和精力的穷学生来说,从湖南跑去山西看女朋友这件事很费钱。
苦果是,廖京“大姨妈”的外号从此落下了,而且去山西之前和之后略长一段时间廖京都是靠哥们儿的救济和泡面度日。
哥们儿们还曾经在他去看丑丑的行李里偷偷塞了安全套。
后来证明这个行为太多此一举了。
火车大概下午七点五十到站,而车站到丑丑的学校至少还需要四十分钟,出于安全考虑,廖京没让丑丑去车站接他,而是下了火车径直坐上公交车去了丑丑的学校。
廖京后来想想,接近四十个小时的硬座自己肯定邋遢地人神共愤。
换成现在的自己,一定先去学校附近找个快捷宾馆洗刷干净买束花儿再去见女人。
但那时,他拎着脏啦吧唧的行李带着一身火车上特有的臭味儿胡子拉碴地站到了丑丑面前。
天已经黑透了,学校外面的小街上偶尔过几个学生,因为空旷,老远就能听见他们讲话的内容。
路灯全部亮了,廖京一眼就看到徐丑丑。
小小的一只,额头上的头发毛茸茸翘着。
小声叫了一句“丑丑”,就看到丑丑眼睛亮了一下,似羞似喜小跑过来。
突然间,廖京想把手里带着安全套的行李扔到他妈的马来西亚去。
因为这样,他才可以空出手来抱住迎面奔过来的姑娘。
可大多数人,总在姑娘或其他美好的东西迎面冲来的时候,迟疑着放开双手。
当时的廖京即如此,他只是走过去,连寒暄都说不出一整句,木讷听着丑丑对他说:同学告诉我附近旅馆不安全,要不你就住学校的招待所吧。
接下来俩人先把行李放到丑丑的宿舍,去食堂吃了个尴尬的饭,绕着学校溜了个尴尬的弯儿后,丑丑提出宿舍门禁时间要到了,希望陪廖京一起去看看学校招待所。
接下来俩人先把行李放到丑丑的宿舍,去食堂吃了个尴尬的饭,绕着学校溜了个尴尬的弯儿后,丑丑提出宿舍门禁时间要到了,希望陪廖京一起去看看学校招待所。
乌漆麻黑的一栋楼在他俩咣咣凿了半天门后,闪出一个矮胖的大妈,听说廖京要住宿,大妈转身进屋拿了一大串钥匙很随意地扭开了某间屋子的门,毫不客气拉了灯绳。然后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就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三人面前。那屋儿横七竖八摆了至少七八张床,靠门的那张床上居然已经有人了,花花绿绿的被子里露着一颗既迷糊又略带愠怒的脑袋。徐丑丑错愕地看了几眼后断定此人是个男的。那哥们儿扭脸儿瞧见自己销魂的睡姿就被这么仨人肆无忌惮地参观了,愤愤裹紧身上沾了n多人体味的被子,转身给了他们一个高冷的背。大妈全然无察,还兴致勃勃告诉他们,屋里的盆子可以用来洗脸洗脚,厕所要转弯走到另个走廊的尽头。
没等大妈介绍完,廖京已经在心里写了无数个“操”。他在心里操来操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由狰狞起来。丑丑此情此景下,也很不安,觉得是自己坑了人家。于是一边嗔怪推荐招待所的舍友一边安慰廖京先勉强将就一夜,实在不行明天就去学校周边的小旅馆看看。听到丑丑略带慌乱的解释,廖京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没风度了,反过来宽丑丑的心,表明了他觉得招待所条件不错的态度,还故作轻松开玩笑说睡一夜才收十块钱,大妈简直是业界良心。那时候廖京还比较清纯,完全不似今日满口荤段子,自然也不知他那时一席话占了大妈多少便宜。其实廖京记得他当下对丑丑还是很有情绪的,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丑丑忽悠了。要知道,没有丑丑的鼓励,廖京根本下不了决心跑到几千里外的城市。这也是他后来追忆这段感情时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爱过丑丑的原因。
因为他简直都不愿想起来,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大学岁月是在怎样一种极端饥渴的状态下度过的。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可你懂得,毕竟虚长了几岁年纪,就不再似骨头都会咯咯作响的小愣头青那般。最初那段时间,只要躺在床上,尤其是赶上失眠的深夜。他都能听到自己身体濒临失控的嚎叫。焦躁万分。如堕入黑冷封闭空间,知道走出去就是春风阳光食物鲜花,却怎么走都撞得满头大包,永远看不到出口。欲望冒着密集的气泡随着血液汩汩乱涌,饥饿夹杂着别的什么感觉一起吞噬着思考能力,身体好似核弹一样快要炸成一朵蘑菇云,可脑袋却空荡虚弱得仿佛敲一下都能发出“硿硿”脆响。那些时刻,他很清楚自己迫切需要的,只是面目模糊的女人。真的,是个适龄女人就好。
所以,丑丑到底是廖京溺毙前乱抓的救命稻草还是其他?他那么多次去看丑丑,到底是想她还是想别的什么东西。他自己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而且对于男人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搞清楚。从他十多岁明白自己身体有如此多的功能后,就从来没想过把脑袋和下半身分开。倒不是说廖京的下半身决定了他的脑袋,主要是他的实践能力限制了他对此结果的证明。他总觉得他的脑袋和下半身步调还是很一致的,脑袋想要接近的,一般其他器官也表现得很有好感。真正让他认真思考两者关系的其实是祝诗浣,当他脑袋轰得一声觉得他的世界大部分被这个姑娘占据的时候,她很直接地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是需要女人还是需要我?廖京当时被问傻眼了,不过楞了几秒后他还是很聪明地答了:是需要你。
孙小乔
聪明如祝诗浣也许并不相信廖京略带心虚的答案。
谁知道呢?可至少廖京觉得自此之前没有其他女人给过他那么复杂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
反正对徐丑丑没有过,对另一个叫孙小乔的姑娘也没有过。
孙小乔是个很有意思的妞儿。
廖京觉得她也算是自己的一任女朋友。说算是女朋友是因为这个妞儿有很长一段时间跟廖京暧昧无极限,最主要是,他俩,还认真地——睡过。
每天微信电话聊天用么么哒什么的都是初级水平。这妞儿聊天巨奔放,让廖京沸腾地睡不着觉。
他就开过那一次“附近的人”就莫名其妙中了大招。
廖京觉得跟她聊天简直煎熬。静悄悄的夜里,宿舍哥们儿鼾声四起,磨牙梦呓一阵乱热闹中,他电话嗡嗡两声,拿起来一看,孙小乔曰:过来让老娘骑一会儿。
廖京:骑我不好玩,不如去泰国骑大象!
小乔曰:你看过蜡笔小新吗?蜡笔小新每次洗澡都会跳个大象舞。你想说啥直接说嘛,还兜那么大个圈子!
廖京觉得自己那么豪爽个爷们儿,生生被调戏地坐立难安。可是他又太享受这种粗暴的言语挑逗,每天都忍不住去撩一下孙小乔,然后在漆黑的夜里折磨得自己像个发情的野兽一样干嚎。最有意思的是,当他俩见面后才发现她果然太有意思了。
孙小乔是个大气的妞儿,她主动浩浩荡荡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车去看廖京了。廖京很不厚道地带了同宿舍所有男生去看她,也不觉得她有生气或害羞的情绪。
大家吵吵嚷嚷吃了饭喝了酒就闹到晚上十一点。问题来了,回去的公交车已经没有,地铁也停运了。
廖京当时心里是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哦哈哈哈哈,老子岂能白让你调戏那么多天?!宿舍哥们儿也出了不少馊点子,大家都觉得这么奔放个妞儿,推倒肯定分分钟的事,自己送上门儿的,不推都他妈是傻狗!似醉非醉里哥们儿识趣地起哄:哎哟,这么晚了?怕是没车了!天那么黑,不安全,让廖京送你去找个旅馆吧!
廖京,别忘了宿舍十二点就关门了啊!宿舍哥们儿们忙着起哄,廖京忙着观察孙小乔:这姑娘果然是个奔放的!连点害羞的表情都不见,淡定地面带微笑看着一堆人不怀好意地乱起哄,也不接腔。
淡定地让廖京都有点发毛了,可转念一想,特么个妞儿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劫钱爷没有,劫色爷侯着,还能真怕她撬走爷一只肾?!于是镇定自若和孙小乔出了学校。
周末逢上一群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年男女,旅馆差不多人满为患。幸好廖京平时没事会约朋友开房打牌喝小酒,相熟的旅馆老板才出于友情硬留了一间房给他。
仅有的那间房设施齐全,且宽大的双人床太让廖京心花怒放,恨不得偷偷出去给老板塞个小费,太有眼色了。可他还是藏起他大尾巴狼的窃喜装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其实廖京心里也打鼓,他知道,即便自己观阅爱情动作片无数,满嘴黄腔,可却是个实战经验为零的渣渣。而且人家孙小乔表现得言语奔放,神情淡定,第一次见他就颠颠儿跟他跑去住大床房了,估摸着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他肯定是不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可心里竟也有点默默发虚,尤其面对着个不知底细的彪悍姑娘,廖京真有点怕毁了自己的脱处之旅。事实证明他那次又他妈的想得太多了。
其他细节廖京差不多都已忘光,只记得从床上开始的事了。孙小乔躺在靠墙的位置,他躺在外面,一张被子。
也不太记得和内姑娘聊过什么很有趣的话题,只记得自己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对姑娘下手。他一边勉强应付着和姑娘聊天,一边考虑姑娘的底线到底有多高,如果他啥都不说就开始上下其手姑娘会不会打他会不会喊人他会不会被当成强奸犯从此开始铁窗生活。
有几次他在心里面咬咬牙想要饿虎扑食,一抬眼就看到孙小乔淡定到若无其事的眼睛,心里就开始犯蔫儿。后来想想,他肠子都悔青了,他当时考虑的问题,实在是让其他略有经验的男人们嗤之以鼻。
他坦诚地聊完了此前出现在他人生中的所有女人,包括他是个处男的事实,小心翼翼强调了自己对孙小乔强烈的兴趣和表达了和女人同盖一张被子却不敢有更进一步举动,身体强烈的反应诸如此类种种乱七八糟的话。孙小乔安静听完,默默说了一句:如果你实在难受,可以把裤子脱了。
廖京听姑娘要求这么直白,一阵狂喜。
想来实在搞笑,廖京老老实实在孙小乔注视下别别扭扭脱了裤子,钻进被窝后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自己上半身完完整整一件没脱,下半身却只穿着个内裤。
而孙小乔,连个衣服毛都没动一下,囫囵的一件没松。
这件事不怪孙小乔太精。
只要廖京稍作功课就知道床上是不太需要用语言来沟通感情的。
女人敢颠颠儿跟着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入住大床房,要么是清纯无极限,要么就是和这男人发生点什么事她多少有个心理准备。
这道理是后来一个俗称渣男的朋友告诉他的,那哥们儿告诉廖京,只要姑娘肯跟你睡一张床,你就不要跟她嘚啵嘚啵聊天聊地,不是什么练家子她肯定打不过你,半哄半骗半强迫,简单粗暴办了她就行。
如果实在是个贞洁烈女挣扎地厉害,就盯着她眼睛说个“我爱你,会对你负责”的谎,大部分都还是能半推半就达成目标。
话说的简单,廖京虽然也后悔那么好的机会被自己处理的稀里糊涂,可他始终觉得还是该有点男人的样子和风度,多少征求下姑娘的意见。
于是他当时很有风度地和孙小乔打太极打到凌晨五点。
实在心力交瘁,几乎没希望了,他瞪着熬的红通通的眼睛近乎乞求孙小乔:你不是很懂宗教吗?要不你跟我讲点宗教的事儿吧。
后来他自己想起这句话,都会头顶默默冒出三根黑线。
反正当时孙小乔是愣了一下,哈哈哈哈笑声大的快把屋顶掀翻。
廖京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孙小乔,在心里把二十多年学到的脏话全部骂了一遍。
也不想听孙小乔后来摆了什么事实讲了什么道理,他自己愤愤睡去了。
后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孙小乔没有跟他在床上聊什么宗教,廖京之所以想要聊宗教,是因为通过日常微信,了解到孙小乔好像是个基督徒?或是天主教徒?
这两者的区别其实廖京不太清楚,但他感觉到,至少孙小乔是对圣经充满热忱的一个人,对圣经的字句章节熟稔的程度让他震惊。
还有一点,就是在廖京心里,宗教大都是主张禁欲,至少是克制的。
当然,后来他才了解到,很多民族信仰的原始宗教,都包含生殖崇拜的成分,如同震惊于孙小乔的矛盾气质一样,当他后来看到被远古的人类顶礼膜拜的,是一根巨型的,勃起的,所有男人都长着的,非常象形的生殖器石雕后,再回忆起和孙小乔的这段往事,廖京心里涌出一股冷漠的荒谬感。
和孙小乔的关系,让廖京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我谴责和所谓“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里挣扎,狼狈不堪。
当时,他无法从和孙小乔的暧昧关系中获得长久的快乐,甚至,更多时候,他都在自我怀疑;同时“你是个男人啊,你理所当然如此”这种论调也没有给他找到自尊和道德感的台阶。每天折返于无耻、无能又下意识地自我宽恕里,他默默问自己:“妈的,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才受困于恋爱这件小事?活得这么累?”
也因为孙小乔,之后还有了别的姑娘,廖京才知道,原来在道德底线上,在天生善恶感上,人,真的是分三六九等的。
那时,在廖京熟识的圈子里,大多数人,和他一样,对女人最多的了解,来自于各类岛国爱情动作片,和宿舍哥们儿时而有之的卧谈会。
从刚开始偷偷摸摸地各自为政,到大家光着脊梁围着一个电脑,对着画面里的男男女女指手划脚:
“靠,胸这么大!”
“这娘们儿屁股上怎么这么多痣?这片儿太不走心!”
“啧啧,这尺寸,受不了吧!”
“这声儿太假”,躺在床上的哥们儿随口说了一句,顿时大家的好奇心从电脑屏幕转移到这哥们儿身上。“你怎么知道假不假?不是挺自然吗?”
上铺的哥们儿默不作声,停了一会儿:“自己去试,不就知道了。”
对,要说让廖京懂得人的道德底线和天生善恶感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大多数来源于这些和他朝夕相处的男人,他们中的一些人把性经历当成勋章一样共享给认识的所有男性,夸大其词地描述着每一个跟他们缠绵过的姑娘。
每一个?或许只有一个吧,不过没有关系,这个傻姑娘被献祭一样,光溜溜地住进每一个听说过她的男人心里,他们每次看到这个姑娘的时候,一边不怀好意的鄙夷,一边希望睡她的人是自己,这样的话,在卧谈会上口若悬河吹牛的人,或许就是自己了。
当然,还有一些,是真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上铺那个哥们儿就是,廖京从来没听他炫耀过性经验,可后来,他教会了廖京从自我厌恶中逃出来。
虽然他们两个的方式有天壤之别,而且廖京直到很多年后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解脱的方法是不是正确,可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不再厌恶孙小乔,也不再试图跟自己和解。
这个哥 们儿有个十分难念的名字,导致他自幼儿园至高中这段时光,在各种课上被提问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在语文课上多,因为只有语文老师认识他的名字,而且好像也只有语文老师会好奇,起着这么个复杂名字的娃是个怎么样的娃。
他叫刘燚祺。
看名字就知道,五行缺火。
这么个孩子,要么家里有特别通中国古典文化的,要么就是个几代单传的宝贝,请了占卜先生算了时辰,才给了这么个名儿。
这么个有文化的名字,主人渣得欣然自得。
廖京这么觉得。虽然廖京在不同的阶段都曾羡慕过他的状态。
大学时嫉妒和他上床的姑娘多,有了姑娘后想知道他怎么解脱自责的痛苦,被爱后又羡慕他总能及时脱身。
总之,在姑娘这件事上,刘燚褀算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祝诗浣
后来,每当廖京跟祝诗浣聊起这个人,总是带有几分敬畏:“我有个朋友……”祝诗浣静静听了一会儿,问他:“你的朋友很多吗?”
廖京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女人关注的点很是莫名其妙,回答她说:“挺多的啊,你的朋友不多吗?”
祝诗浣说:“我熟人很多,可朋友很少,在我心里,见面会打招呼的熟人和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有区别的。”
廖京至此才发现,祝诗浣每每说起某件事,主角都是模糊的:“我认识的一个人……”似乎,真的很少听到她说“我的朋友某某”。
廖京没有跟祝诗浣深聊过他和孙小乔的往事,不是他自己不想聊或者故意隐藏,而是,当他就要说到关键的故事情节的时候,祝诗浣问他:“你确定……跟我说这个好吗?”
廖京想了一下,回答她说:“可能,我只是不想有什么事,瞒着你。”
说来廖京自己都觉得奇怪,他自认为是不爱倾诉的人,可一旦对着祝诗浣,他就好像被施了南洋邪术,忍不住把一切脆弱肮脏卑琐的往事都掏给她。哪怕,祝诗浣一语不发,没有任何回应。可他,还是想把那些悲伤和哀苦袒露给她。可能,只是想通过她,穿过时光去安慰那个无助的少年:没关系,你看,这里有光。
大概是,看上去沉静的人,总给人一种安全感,他们静默而专注,什么都不做,你都会觉得他们在准备聆听。
然而祝诗浣打住他:“如果你只是想倾诉,那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聆听者,你的这些秘密,我很可能会告诉很多人;如果你想跟我发展成情侣关系,那你跟我说这个,不大合适吧?这么隐秘的事,是不是对我、对另一个女孩子,都不太公平?”
廖京觉得很有道理,孙小乔呢,他觉得她不会在乎,谁知道呢,反正以廖京对她的了解,她是个不太会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的人;同时,他也不怕祝诗浣把这些,自己不愿跟别人提起的小事当成趣闻告诉谁,可一旦想到这些事可能会让祝诗浣觉得不悦,会给两人未来的关系增添障碍,那还是算了。反正这个姑娘坦诚地说出“发展成情侣”这句话,都足够让廖京在内心放朵小烟花了。
是谁说过的,恋爱最美好的阶段就是暧昧,见你如同见世间万物;如同教堂的花窗,折射出五彩又朦胧的光;如同摇摇欲坠的水珠,在火舌舔舐下,倏然化成轻烟;如同,遇见你的我,恍然大悟,我自己连同整个人世间,原来,可以这么好。
那段时光,每想起祝诗浣这个名字,廖京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说一句“你怎么这么好?”她实在跟住在廖京心里的,其他女性,都不太一样。祝诗浣太……丰富了,时而肃穆沉静如雕像,时而跳宕奔腾如激流,廖京总觉得自己跟不上她的节奏。对,就像音乐,电影,书籍都有节奏一样,廖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代入这段旋律。
她不太像徐丑丑。廖京最惦记徐丑丑的时候,想起丑丑,就总想起自己小时候爱吃的某种食物。一张油腻腻的小推车,旁边支着黄泥糊成的大炉子,灶口被熏黑了,大火举着一口很大的锅,滚烫的油发出恐怖又美妙的“哔啵”声,递上一张钞票,就会得到三个在小纸包里微微露着点脑袋的小糖糕。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石子街东边的老詹家?”廖京问徐丑丑。
“记得呀,现在好像还在呢,好像开了店。是卖早餐的那个吗?”徐丑丑答。
“不是,卖早餐的那个老詹早上十点就收摊了,我说的是傍晚才出摊的那个老詹。”
“噢噢噢!想起来了,炸糖糕的那个是吗?他家的糖糕和油角子都很好吃,我吃过别家的,可他家的最好吃,卖的比别家贵,可去晚了就会因为他收摊,买不到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卖了啊……”徐丑丑若有所思。
“嘿嘿,我老觉得你像他卖的小糖糕。”廖京忍不住呲了牙。
“啊?为什么?”徐丑丑瞪了圆眼睛,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你很甜,糖糕也很甜啊!哈哈哈哈哈!”廖京嘴咧得更大了。
“噢!那好像也挺好的。嘿嘿。甜?是个好词儿吧?”徐丑丑也咧了嘴。
很甜?其实也不是特别甜,太甜了就腻了。廖京心里想。
老詹家的糖糕之所以卖的这么好,大概就是因为甜而不腻吧。食物,大概也要很讲究才能做得美味。看起来不过是面粉、白糖和油的组合,在廖京手里,它是一团不知所以的黑暗料理;在老詹手里,它就是味极小糖糕。
后来,廖京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美味的小糖糕的做法,和面的水是热水,加上和面人反复大力揉搓,就变成了北方人口中所谓的“烫面”;糖的比例也有讲究,糖太多了不仅腻,而且咬开了糕,糖汁会烫嘴;除此之外,油温和炸糖糕的时间,肯定也有大讲究。经过这一番劳力伤神的“讲究”,你才拿到那个不怎么起眼儿的小糖糕,圆鼓鼓的一个,金黄色,外皮儿酥,糕体嫩,再加上肚子里的似有若无的糖汁,嗯,反正不怎么爱甜食的廖京吃三个,还觉得不太够。
廖京自打大学离了家,回去的次数就随年龄增长越来越少。从小就被教育:“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廖京,似乎必定成长为感情淡漠疏离的人。从一开始离家至以后的越走越远,他觉得自己,不太想家,也不太想妈。
只是,自己待着,遇上格外惆怅的夜里,他老是想起自己小时候吃过的,那些家乡特有的美味。比如,幼年时期走街串巷挑着担子吆喝着卖的豌豆糕和小粽子;新电影院门口的腊汁白吉馍;小学时曾经吃出烂枣子的藕粉和八宝粥;二中门口露天摆摊的鸡汤豆腐脑,黑压压坐着几十号人,三伏天里,廖京也学着那些大人们一起光着脊梁,呼噜着热汤,汗流浃背;不戴手套卷出的春卷馍,像动画片里大肚子的河马叫“莫咪”,小时候去买,总会赖着摊主让他“饶一个(即多给一个的意思)”;铁芊串着,在大火里翻飞,加了椒盐和孜然的羊肉;还有,老詹卖的,一张钞票三个的,小糖糕。
小糖糕,徐丑丑。
他忽然就想起了老舍《想北平》的末尾:“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
廖京在漆黑的夜里,想把眼泪吞回肚子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