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啪”地,凌素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眼神空洞,缓缓地走向落地窗,孤独地倚着窗边的固定的紫檀木书架,俯视着蝼蚁搬家那般的车流、人流。
凌素不记得这次是这个月的第几次拨不通那个她的电话,也怪,人老了连接电话都不利索了。凌素看不下去眼前的景,觉得心烦意乱,转过身几步走到沙发,俯下身拿起了手机,拨了个电话,一边等待着电话那头的接听,一边干脆利落地提起前面刚烧好的开水冲着速溶咖啡。
“喂,素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今晚我们一起逛街吗,我念着我妈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想给她买点补品,自己明天开车送回家。你想回去看阿姨的话,你可以坐我的车。”菲儿,凌素从小玩到大的闺密,凌素一步一步变成所谓白富美的见证人,“前面我刚刚做好香喷喷的小甜点,一会儿去你家串门,顺便给你这个工作狂带去。”电话这头的菲儿把甜点从烤箱中小心翼翼地拿出,用印有小兔子图案的围裙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露出了满意笑容。
“没有。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刚好想着你有没有回我们老家,你顺便替我去看一下我妈。还有,我今晚没空,公司要我出去应酬。我们改天再约。”说罢,凌素将速溶咖啡一饮而尽,随手扎了一个干练马尾辫,配上精致的妆容,踩着COCO限量版的鞋,挎着Gucci当季最火热的包包,“咣”地一声关上门,独自出去了。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以后,菲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透过猫眼看见凌素挎着包包出了门。明明是只有几步之遥,因为凌素的应酬,菲儿感受到一段漫长遥远的距离,就连小甜点都有点送来不及:“她可能真的太忙了,我晚上还是额外再买一份补品,代替她去看看阿姨吧。”
然而事实上,凌素并没有去应酬,尽管她一身名牌,但她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有点厌恶应酬。她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家咖啡馆,随手要了一杯蓝山。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几次打不通母亲电话的她,烦躁地在敲击着键盘。
“小姐您好,这是您要的咖啡,旁边的是我们店免费赠送的提拉米苏,请慢用。”
凌素抬起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提拉米苏,居然想起母亲给自己包的韭菜饺子。前两个月,时值盛夏,母亲兴冲冲地给自己打了个电话,督促自己快点到快递箱收快递。这是母亲生平第一次寄快递――凌素打开快递箱,发现里面是满满的一整箱的韭菜饺子,因为天气的原因,快递的处理不当,有些韭菜饺子已经开始发臭,凌素是捏着鼻子将装满韭菜饺子的包装袋拎了起来,直接将大部分的韭菜饺子一股脑地扔进垃圾桶里。一到家,她二话不说就给母亲打了电话,一股脑地说了一长串气话:“妈,你说你寄什么不好,非要给我寄吃的,还是这么便宜的韭菜饺子,我不用说您也知道吧,韭菜在夏天有多容易坏?您寄快递的时候能长点心吗。”
“孩子,我知道了。妈妈下次不会了。”电话那头的母亲,扯着沙哑的嗓子,挂了电话。她望了望对面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那是凌素的爸爸,在凌素尚未懂事之前就撒手人寰,留下凌素和母亲,孤儿寡母地艰难度日。
“孩子她爸啊,你说我是不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我就记得咱家孩子最喜欢吃韭菜饺子,已经两年了,她都没回来吃我做的饺子。诶这破天气,我给忘了……我真是蠢哪,净给孩子添乱……”
照片里的凌父永远沉默着。
正因为从小缺少父爱的凌素,在初中的时候开始了青涩她自认为“唯美”的爱恋。不料,母亲得知以后,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去了男方的家里,大闹了一通。
“你简直不可理喻!”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凌素与母亲之间就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认为母亲对她一无所知,同样地,她也认为自己对母亲了如指掌。
多少个午夜轮回,凌素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母亲失眠的叹息,为了凌素的学习,为了家庭的生计,凌素的母亲不得不精打细算,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凌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作为母亲,保护好孩子是自己的本职,是与生俱来,与日月同辉的伟大人性。
凌素对与她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从最初的谈心,到最后的家常寒暄。明明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关系,却好比一对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最后,凌素大学毕业,彻底地淡出了她生活的视线里。有的时候,她甚至想不起来她有一个女儿在外面工作。逢年过节,吃饭逛街,永远都是她一个人。周围人的日子活的越来越火热,她羡慕菲儿的妈妈,菲儿常常回家探望自己的母亲。但,她――凌素的妈妈,却始终没有等回自己的女儿。“她在远方,没时间回来。”她常这样安慰着自己,在沙发椅上拿着老照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越过越冷静。某天她感到胸部一阵疼痛,去医院一检查,竟是乳腺癌晚期。
“你怎么一个人来看病?”医生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诊断报告书。
“我还有个女儿呢,她可乖了。”
她笑了,在医生面前。
转身离开,她泣不成声,硬是将诊断书生生地塞进了包里最底层。
确诊一个星期以后。
“菲儿妈,我不能让素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她的事业还处在…上升期,我不能影响她的前途。但是我走了以后,我求您,一定一定要……照顾我们家素素……”最末的最末,凌素的母亲,拖着孱弱的病体,发白的脸颊上映着清冷的两行泪,重重地在菲儿妈妈面前跪了下来。这一跪,竟是永远的诀别!
“素素妈!!!!!!!……”
“叮铃铃……”一串手机铃声打断刚刚进入工作状态凌素的思绪。凌素极不耐烦地拿起电脑边的手机,一看屏幕――是妈妈打来的,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妈你干嘛呢,我在工作,我前面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
“素儿,我是菲儿妈妈。我觉得……我不能再瞒着你了,你妈妈她……十天前……过世了……”电话那头的菲儿妈妈讲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您说什么……我妈她……去世了???……”凌素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而心,却一阵一阵地绞痛起来……
“妈妈!!!!!!妈!!!妈妈……”。“咣当”,凌素的人、手机重重地砸在了咖啡馆地板上,悲恸的哭声彻底打破咖啡馆的宁静。她感到天旋地转――凌素几乎是双手支撑着地爬着,看着来来往往的鞋子, 她扶着咖啡馆的桌椅,修长漂亮的指甲几乎深深地扎了进去,她也不觉得一丝疼痛。最后,她行尸走肉般地倚在咖啡馆的门上,呆呆地笑着,任凭门外的秋风凛冽,肃杀了她乌黑的秀发。
突然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重重地甩开了Gucci包包,脱掉了COCO的高跟鞋,疯了般地赤着脚,冲了出去。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的街道;眼花缭乱,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她愈发地眩晕,沉重的压抑感就如这些大楼崩塌了一样,重重地压在了她内心的最深处――她最后的防线,崩了。
她一路冲回了家,再无什么形象可言,可她还管什么形象,她是一个自私冷血的不孝女!偌大的黑暗中,她哭着,温热的眼泪打在冰箱里剩余的冰冷韭菜饺子上,她紧紧抱着那袋为数不多的饺子,她抓起饺子就是往嘴里塞――那是妈妈――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后留给她的味道!
两年后。
早已是外企高管的凌素仍旧像往常一样,周周去敬老院当义工。她也学会包韭菜饺子,敬老院的叔叔阿姨们最喜欢吃她的韭菜饺子。
“这都是我妈妈的爱,教给我的。”凌素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笑眯眯地跟老阿姨们讨论着韭菜饺子。
凌素相信,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心把握当下,妈妈会在生命中成功的远方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无时不刻地,影响着自己。
所以,从今天起:别再让爱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