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档,一部女性题材电影《我的姐姐》成了大家热议的话题。不管是剧情铺垫还是开放性结尾都引发了不少争议。姐姐为年幼的弟弟做出牺牲,“扶弟魔”的话题再一次摆到台面上,讨论随之延展开来,更何况现实生活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真实的故事为我们解读这样的复杂情感。
其中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我和弟弟的微信聊天记录暂停在了今年 2 月 19 日。当时我正和同住一起的母亲经历了一场“斗争”。上了年纪的母亲就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孩,而我自己成了喋喋不休的“妈妈”,试图劝说不听话的孩子听从指挥。
劝说当然是以失败告终,于是我搬出了“制衡”母亲的法宝——我的弟弟。让他去劝说母亲,她一定会听弟弟的话。
via.电影《八月奥色治郡》
在我心里,妈妈是有一些偏心弟弟,弟弟和我没有差几岁,但是弟弟的需求永远排第一。身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我似乎并没有享受到“独一无二”的存在的特权,家里的大事小情永远是我第一时间待命,随叫随到。深究这些原因,不外乎就是“女孩子心细、做事认真”等等......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
电影中安然面临的问题可能更严重。父母因故去世,留下早早独立离家工作的安然和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弟弟。各怀心思的亲戚表面上心疼这个弟弟,但实际上都在踢皮球。安然更是做出了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安排——把弟弟送养给别人。
所以当我看这部电影《我的姐姐》时,内心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割裂感。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被“姐姐”这个身份驯化了。
我是姐姐,但我和弟弟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父母的表现而针尖对麦芒,可能是因为年龄相差不多,性格上也是相似。所以当我站在姐姐的立场上,说实话,我最初并不是很理解安然对弟弟的漠然、敌意。
我还在庆幸安然的故事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自认为从小生活幸福,爸妈也从未因为我是女孩就看轻我,他们是很疼爱我,以至于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其实爸妈身上还是有许许多多关于儿女的刻板思维。
我还在“宠爱”的温水里游着......
安然父母对待她的态度会让每一位观众心有愤恨。以至于在父母去世之后,我认为安然有足够的理由反对亲戚塞给她的所谓的“姐姐的责任”。
当我意识到“姐姐的责任”带给我的压力时,我也明白了一直以来女性角色家庭关系中的固化,我也开始了与这种责任划清界限的斗争。
via.《我的姐姐》
女性的角色是姐姐、是妈妈、是女儿、是媳妇......所有女性特质能够被归为女性的“母性”,但这样的“母性”不过是一块儿遮羞布,它要求女性天经地义去牺牲,去奉献,是几千乃至上万年被规训的结果。
所以当我站在女性的立场上,我能完全接受最初安然送养弟弟的决定。
这种割裂感也让我扪心自问:我天生就是姐姐吗?
不,我并不天生就是姐姐,我天生只是人。
到现在,我愿意抛下父母的影响,愿意用朋友的身份去和弟弟聊一些话题,聊天之中延展出的感情,是姐弟情谊,更是朋友间的相互关爱。
台湾作家吴晓乐《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一书中,记录了自己和弟弟的“秘密频道”。一直活在优秀姐姐的影子里的弟弟,究竟是如何面对外人无止境的比较;当姐姐受到父母严格要求时,她内心是不是也在叫喊着:“凭什么弟弟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
作者: 吴晓乐
出版社: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出版年: 2020-11-12
以下内容节选自《可是我偏偏不喜欢》——秘密频道
秘密频道
每一次去台北工作,总会规划一个行程去见你,每一次见你,总有淡淡的赎罪的心意。好久以前,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好中意村上春树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里的一句话:“人类在某些情况下是:只要这个人存在,就足以对某人造成伤害。”我几乎是在朋友说完这句话的分秒,就升起了心领神会的感伤。打从很小很小的年纪,我就明白我光是日复一日地生活,就能带给你无止境的痛楚。 因着你是我唯一的手足,而世人又对我偏心太多。
我跟你自童年起,就活在别人的耳语里。我们只差一岁,进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你的老师多数也认识我,你又特别害羞腼腆,不喜多言。相较于人群,你自有一个完整的内心世界,里面的步调徐缓而经久,你喜欢独自指出事物的名字,即使这要花上你很长一段光阴。你是那种感情下得很慢,却能够惦记很久的人。可惜的是,懂得欣赏这种性情的师长很少,他们更偏好教养我,我多数优点都外显且可供辨识,热情洋溢,又乐于表达,不怕上台。你则是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人们接受表扬,可能鼓掌,也可能不。
母亲说,老师们对你的评语时常让她感到揪心,他们很难不提到,这孩子多不像他姐姐。即使这是一个理应属于你的场合,我的名字还是出现了,如同甩不掉的讨厌鬼。还记得吗,你曾经许过一个愿,希望姐姐消失。你没有给这个愿望上过年限,我们无从知晓,你到底是太难受了,所以许愿我消失一下下,还是很久很久。母亲很舍不得你, 偶尔也觉得亏欠,她甚至偷偷揣想过,是不是自己在怀孕时漏了补充什么营养,让你早产了一个月,什么都比我慢了些。母亲渐渐对我很严格,对你却充满弹性。成年前后, 我跟你都因为她的差别待遇而埋怨过她,我觉得母亲对你过分仁慈,你则认为母亲待我艰苛,是因为母亲对我有更深邃的期待。母亲抗辩,没有仁慈,更没有什么深邃的期待,一切的一切,无非是她试图让两个孩子受光均匀。她必须交给我阴暗,因为我在外头快要被师长的赞美给晒昏了头;而你,被我给挤到暗处太多年了,她想让你至少在家里,没有别人的目光,可以无忧无虑地亮上一亮。母亲无法改变我们在家屋以外所面临的偏心,殊不知我们在家里,也悄悄地竞逐着她的心。我们都觉得委屈,直到年纪抽长,才后知后觉,最委屈的人终究是她,手心是肉,手背也是,她翻来覆去,只希望我们都快乐。
我心中对你的感情,难以言喻。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深深走进我的心里。我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记得自己有多么依赖你的陪伴。你不仅是我唯一的手足,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我至今仍深信孩童之间有其神秘特殊的沟通方式,好似真有电流窜过心,带来微弱的信号,在我们都还是个儿童时,我不必跟你交谈,就能从你的眼神确知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在大人面前,即使他们再怎么释出善意地牙牙说话,我仍不免有学习说话的压力,跟你在一起, 可以不假思索地用儿童的默契交换信息。 你,延长了我的童年。
我也记得自己曾经多么畏惧上学,然而只要看到站在我背后的你,更彷徨也更无助,我就会提醒自己得勇敢一些,要做个榜样,让你感到安全。你上幼儿园时,一下子暴露在过杂的声音里,因而非常惊惶,你是一个那样敏感的小孩。我时常从自己的企鹅班出发,去你的长颈鹿班找你,坐在你的旁边,安抚你,陪你忍受这么多人同时说话的环境。至今母亲跟老师都以为这是一场姐姐护弟的佳话。不,不是的,我得坦承,在我的心内,躲藏着一颗非常脆弱的心,只要置身太多人的环境,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内早已剥落成碎屑,一吹就散。我坐在你身边,是因为你让我感到镇静。我知道我们正在一起承受着我们不喜欢的环境,我幻想我们是故事中的冒险伙伴,共同抵御这世界的风险。我们一同走过狂风暴雨,也一起承担了恶龙的火焰。
你也是我的第一位听众,上小学前,我们睡同一间房,母亲给我们一杯热牛奶,待我们喝完,身子暖了,牵我们刷牙,再来熄了灯,警告我们不能再爬出房间,你会央求, 你可以说一个故事吗?我答应你,谁叫我自己也喜欢说故事呢。有一次我把女主角形容得太可怜了,你掉了眼泪,你说,这个小女孩好可怜、好可怜。我见你掉泪,也跟着哭了。我们两个人被我自己编的故事感动得无以复加。我后来真的走向说故事的路,我依然记得我们那时如此年幼,只是为了消遣睡前的无聊,竟能开展出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对话。
via.《姐弟的夏夜》
我跟你之间的分岔显现于求学后期。我们就读不同的学校,人们也由于我们制服所象征的排序,而给予不同等级的赞美。旁人对我们的亲疏,逼得你一再倒退,终于退到一个我再也看不清楚的界外。我怎么调转,都连不到你的频道,我再也不能听见你的撒娇跟亲昵。你也尝试对我咆哮,说我的表现,让你的人生,全被写成了一个成语,四个字:瑜亮情结。我对你感到抱歉,我无法禁止人类喜欢把两物放在一起比拟的天性,我只能管好自己,不要太靠近你,我只要太靠近你,你便紧张起来,我希望你不要那么紧张,我跟你保持距离。
我曾拜访我们的初中老师,说明我跟你之间形同陌路人的愁绪,老师同我吐露,你信吗,他比谁都崇拜你,以你为傲,可是他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件事。闻声,我哽咽地追问,老师,我才不信,既然如此,怎么会对我口出恶言?老师的脸上泛起了踌躇,过了几秒钟,我听见老师的叹息声,唉,在他心底,你是一个好姐姐。这点我是可以跟你担保的。
我从不避讳跟友人倾诉自己多庆幸,人生还有一个你。然而,我也能明白你的伤怀。我屡屡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在我们被置放在升学主义的滤镜下,论斤称两地看待之前, 也曾同笑共哭。我那时好怕你受伤,也不许其他小孩欺负你、说你的不是,谁能料到,最后带给你莫大痛苦的人,是我,更正确地说,是他人眼中的我。
人与人之间,一旦被放在天平上,就很难相互友善了,他们会忆得彼此的相异,而不是他们共同走过了这么多岁月。我后来只要遇到别人家庭里的手足,都很小心翼翼,绝不轻率说出,谁比较漂亮,但谁比较会读书;谁成就比较高,谁才是那个体贴的小孩。我自己即因为这样可有可无的对比,而失落了一种联系。我不希望让他人之间的亲爱变得困难,相亲相爱本身即是困难的事。
我们先后离开学校,在互不相连的领域工作了一段时日。如鸟翱翔,如鱼舒泳,要如何分说谁技高一等?没办法的。我们又悄悄地,如两棵遥遥相望的树,在地底下,在地面上,根与枝丫,又期待又怕受伤害地朝着对方的方向生长。每一次去台北工作,总会规划一个行程去见你,每一次见你,总有淡淡的赎罪的心意。有时候我上台演说, 你也会来看我,你习惯隔着好几层人群,远着一段距离朝我挥手。我刹那间想起二十年前你扯着我的衣袖,低喃,姐,你可以说一个故事吗?
当然好哇。
到现在为止,我对弟弟最深、最甜美的回忆仍是几年前大学暑期回家。兼顾学习、打工的我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回家,当我拎着行李出现在家门口,弟弟听见我的声音从屋子里跑出来,一把抱住了我,原地抱着我转了好几圈,说了一句:“姐,我好想你哦。”
我们现在有 6、7 年没见了,我也好想我的好朋友,我的弟弟。
至于我是如何消化父母的偏心,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和我有相似经历的读者,你们有找到自己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