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首是
Ⅰ.
我觉得很难找到第三个人,第三个像我这样在大雪天里听埙曲的人。
我是第一个,第二个是我女朋友。
大街上随手抓十个,肯定十个都不知道「埙」这种乐器,原始社会新石器时期发明的玩意,用陶土烧制成鹅蛋模样,最初吹来模仿鸟兽叫声吸引猎物的。
就像当初我女朋友一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就屁颠颠被吸引过来了。
这首「寒江残雪」是她安利给我的第5首曲,我一听,便倾心,虽然有几个音她怎么吹都吹不好,不妨碍我喜欢她和她的小爱好。
她说好像穿越到战国时期,看到城池陷落,全城百姓都被杀后萧条的断垣残壁,孤零零的她在这座鬼城游荡。
我一把将她抱着在她后颈磨蹭,“要不要从天而降一个色鬼来陪你”,可爱的她扑哧撒了个美人娇。
被爱的人不知道,
我爱你,纵是世界末日也要你在我怀里。
Ⅱ.
她不高,她很活泼,她喜欢边走边哼曲子,我总能听到。我喜欢吟诗,别人都说我老土,也只有她不这么觉得。
我为了让她喜欢,学了一口纯正的播音腔,可室友都笑我说就像笑傲江湖里面走出来的大活人。是的,他们只知道笑傲江湖八部天龙神雕侠侣,还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但她不是,她还知道鸳鸯梦这种冷门到爆炸的作品,从初中就开始迷上古风小说一发不可收拾,嗯,跟我一样。
她还说要把我改造成她心目中的翩翩君子。
我不知道一个学小提琴的音乐生,不一门心思研究西方音乐史,哪来这么多时间琢磨中国文化。
她说我跟你一样都是边缘人,顶着大众脸的外壳,却一心琢磨那些孤僻得几乎无人问津的东西。
所以在一起之后,我们俩都不喜欢出去凑热闹人群,反而天天窝在家找很多生僻又小众的电影和音乐来看来听,乐此不疲。
一个人的孤独是孤独,
两个人的孤独却是天堂。
Ⅲ.
我觉得她算不上女人,顶多就是个女孩,反正当时爱上她的我就是个腼腆大男孩。
她说要看着我这个大男孩长大,像公子哥儿一样大旗大伞领着花轿来娶她。
当时我就惊讶,这年头竟还有女孩喜欢中式婚礼,就算放在十年后的今天也难找。
世间竟有如此稀奇女子,
我得带回山里头做压寨夫人。
“好啊”,我当时开心又认真的说,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带她去见我的中文系老师,告诉老师,我找到了凡尘俗世寻觅已久的那个精致灵气的女子。
Ⅳ.
今天我一个人走去西溪湿地,风雪冷雨,难得下了两天,地上全都是白茫茫的冰霜。这样的雪景,在南方很罕见。
所以我又播起这首「寒江残雪」,应个景。
就冲这曲名你就应该在雪天听,跑到老家外面那条小江河边上坐着装个文人墨客,望着江,想你的小情人。
吹埙时的换气声仿佛天地的呜咽,如泣如诉好生悲凉,浑厚低沉深入骨髓,听的胸口有点东西堵着,怎么都咽不下去。
我很想问这哥们,
是他吹哭了埙,还是埙哽咽了他?
再这样子,绝对能让你挤出那种多愁善感的表情发朋友圈骗100个赞。
幻化自己中二病又犯变成武侠小说里的翩翩公子,白衣高辫,再不济的话四处游荡英姿飒爽的浪子剑客也行。
沧桑历史下的武侠角色,旁人羡慕的只是这份洒脱样子,却从来不知每个男儿的伤心事。
“依剑泛舟,断桥残雪。”
”哀怨丛生,欢歌已逝,独我一人。”
敲完这句诗后,风冷,我的手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不是所有音乐都适合单曲循环,雪天会冻僵你的人,但听歌会挖空你的心,剩下空荡荡的驱壳。
Ⅴ.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人们说,零八年后不曾见如此雪景。
这也就是说,她走了,也真的已经十年了啊。
那是2008年雪灾的第三天,和今天一样,雪停了。我照例是要自己去公司上班的,但她却不依不饶要陪我,我要是没答应该多好。
到了公司,她说想去买点早餐一起吃,我说“注意安全”,她头也没回,抄起钥匙就窜出了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下午同事打电话给我,说在雪地找到她那会儿,废了很大劲才把被雪压断的树枝从她身上挪走。
他们带她去医院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赶去看,可是面前的她已经不会笑,不会哭,不会说话,就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三个小时后医生宣布死亡。
我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为什么是她?
我宁愿像人们口中那种闹得竭嘶底里的分手,也不想她像现在那样目无表情一声不发的走掉。
那些没有尝过阴阳相隔的滋味的男女,
根本,没有资格为感情哭惨。
Ⅵ.
想到这里,我紧了紧围巾,粗糙的手套磨过下颚的皮肤,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礼物了吧?这还是一起去北京谈生意的时候买的,那时我手干裂得厉害,拿筷子都疼,还是用勺子吃的面条。
她说:“快奥运了,我给你买了五环手套,多漂亮?”,我说很丑,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我。
“别跑!吃我一记雪球攻击!” “雨伞屏障!”
俩孩子一旁喊着玩闹着跑开,我有些恍惚。
风,很冷,我冻得什么表情都做不出,包括哭。
看着白雪覆盖下的枯枝残叶,被风卷起几片,耳边这首曲子循环久了之后,越发掺杂着悲寂,好听得我想被冻死在这里。
Ⅶ.
如果十年前一切都没发生,我们的孩子今天也会在这里堆雪人吧,戴着小棉帽,挂着两小球,和他爸爸笑着打雪仗。
都是如果,没有如果。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一下子从纷乱中心静下来,一点孤单两分惆怅七把苍凉。
自从她走了之后,我一直都没离开杭州。如果想家,想你,我就听这首埙曲。我会躲在冬天的被窝里听,心跟着音打颤。
昨天,遇到了隔壁邻居的大伯,“小伙子,你这样不累吗?早上天没亮就起。”
“嗨,师傅不要紧,年纪轻,应该的。”
“你咋不回家啊?我这老头年纪一把,没个亲人,过年你总该看看父母吧!”
“家啊,我这一没钱二没脸的回家干嘛,过年加班费三倍呢。”
大伯吸完最后一口烟,接我的话:“我昨天陪孤儿院的小孩去断桥残雪了,这小孩子小,一个劲要去外面看雪,结果都是人。话说这人老了啊,就玩不起来囖……”
小孩子能开心的玩雪,把雪握在手里,看着它一点一点化开。天那么冷,却兴高采烈。
换我呢,我还要独自在风雪中上路。
生计奔波中,只能循着这首埙曲,
寻你一丝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