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翻开《尘埃落定》时,我被阿来的文字深深折服,如一名虔诚的佛教徒,恨不能跪在菩萨跟前,叩拜:请收我为徒吧!
开篇写母亲在铜盆里用牛奶泡手,发出的吁吁喘息;牛奶荡起的细密波纹,铜盆发出嗡嗡的回声绕梁;慵懒的小狗,从柜子下面吚吚唔唔地钻出来,先在地上翻一个跟斗,摇摇尾巴再喝奶。
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十三岁傻子早上醒来,躺在床上看到的场景。
在《尘埃落定》中,阿来的笔法,有一种闲庭信步的潇洒,不疾不徐,抑扬顿挫。他笔下的世界,缓慢而悠然。当小狗出场时,我对着那几行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脑海中出现一只绒绒的小奶汪,嘶哼着鼻音。“吚吚唔唔”四个字,用得恰到好处,显得连小狗也慵懒起来。狗狗早已习惯独享美食,不必抢,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这些道理它是明白的,因此才悠闲地笨笨地翻个跟斗,随后拉伸一下身体,伸个懒腰张大嘴,不紧不慢的打个哈欠,对着主子摇摇尾巴以示感谢。
这样的描写,随处可见,后来的罂粟花、麦田,都用了这种手法。
当我看《尘埃落定》时,九岁的女儿荳荳来到书房。她通常对我读的书很好奇,也翻着看,同样被吸引。
我只给荳荳看了一页,随即合上,说这是大人的小说,不适合小朋友。
荳荳有些失望,但她深深记住了作者阿来。
当我们在网店闲逛时,荳荳眼尖,大叫一声,“妈妈,阿来,阿来!!!”那声音,似带有感叹号。
就这样,我将《三只虫草》买了回来。
这是一本中篇小说,字体很大行距较宽,中间不少插画,从页码推断,全书不足十万字。种种排版设计,暗示这是一本适合小朋友读的书,封面不也写了么?阿来首部儿童文学作品。
我放心交给荳荳看,她翻翻插画,读了几页,我问荳荳好看不,回答说可以。
可以,不算很高评价。
再过一会儿,见荳荳手里已经捧着《怪物大师》了。
我随手捡起来,花了一个下午阅读。
到底不是专业儿童文学作家。阿来的成人作品相当惊艳,儿童作品却黯然失色。
他不懂小朋友的读书习惯。一个人,读书习惯得分阶段。小朋友处于初级阶段,以故事精彩与否为好恶。语文课堂上,所谓的欣赏,不管老师在台上如何津津有味的自我陶醉,对孩子来说没有一丝感觉,如轻风拂面般,一扫而过,只剩下多次课后作业留下的肌肉记忆,即,按老师所讲答题。
倒不是不可以给孩子灌输如何欣赏文学,我个人认为,文学鉴赏,是阅读到了一定阶段自然而然的结果。如果一个孩子,在连起码的阅读兴趣都没培养起来之前,就揠苗助长,让他们欣赏。出发点是好,结果肯定差强人意,孩子会讨厌阅读。
阿来不懂儿童文学,虽为大奖得主,在这方面,他不如一个写小豆豆小朵朵的狐狸姐姐。他用惯有的手法,开篇写景,就已经失败了。
对这本书点赞的,一定是成年人,只有成年人才认可他笔下苏醒的冻土,青草的新芽;只有成年人才会对他牛骨汤放了一夜后形成的胶冻细细玩味。可这本书定位的儿童文学。
最失败在后面,荳荳也看不下去了。
后半段分成两条主线,一条与前面衔接,继续写小主人翁追梦历程。这个小主角,一个名叫桑吉的藏家男孩,俨然一个成年人,不管缜密的心思,还是超高的智商,都是杠杠的,在作品中,桑吉的父母显得暗无光彩,似孩子一样的配角。
桑吉为了换回装虫草的箱子,用了三只虫草,这三只虫草本是他的私房钱,他已经计划好了,用来替表哥买手套,用来给老师买剃胡刀洗发水。装虫草的箱子本来是调研员逗弄桑吉的,本来桑吉不花一分钱就可以取回箱子,可率真的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私房钱。调研员喜欢他,承诺送一套百科全书。这套书,桑吉不可以带回家看,在调研员汽车上饱食一晚后,百科全书被送到学校。不知道是调研员没有说清楚送书初衷,还是校长自私,这套书桑吉始终没有再读到。为了向校长说明情况,桑吉踏上了去省城寻找调研员之路……
前面这条线,挺不错。阿来的败笔,在第二条线上。
第二条线,交代了桑吉私房钱——三只虫草的去处。调研员将收购的虫草送了部长和书记,书记转手送给更大的书记,果真书记送书记,书记无穷多。他老婆截留了一批虫草,其中就有桑吉的三只。他老婆替书记泡茶,吃掉一只;另两只分别装进两个拉链袋送到省城,省领导要求转送首都。在机场被两个司机截留,一只到了礼品回收店,辗转到了一位临终老人口边,没下肚,老人就走了;另一只尚未脱手。
这样纷繁复杂的官场故事,不管如何用小朋友视角来描写,都不会受到小朋友待见,因为这是孩子们无法理解,不可触及的领域。
大概有人会说“以小见大、小故事蕴含大道理”之类的语言,说这是寓言故事。殊不知,寓言故事,也需要以孩子们喜闻乐见为起点。官场,孩子们看得懂吗?除了在心灵中埋下阴郁的种子,还能带来什么?
这个失败,同今年春晚姜昆表演的相声中,最后一句那样,带有浓烈的政治色彩,这样的作品,无法成为经典。
阿来,童心已不在,在儿童文学领域,注定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