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离箭之弦

杨巧巧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顶着黑眼圈的于真坐在床头虎视眈眈地瞅着自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于真就连珠炮一样朝着她吼了起来，“昨晚，你都跟谁在一起了，喝了多少酒？”

杨巧巧敲敲疼得要裂开的脑壳子，心里一片冰凉，她能和谁在一起，她喝酒又为了什么，难道于真心里没点数么！

杨巧巧在保险公司工作，她身边的人天天跟打鸡血一般，喊着“业绩治百病、大单解千愁”，不停打电话、到处乱窜沟通联系，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姐表姑表奶都要拜访拜访。

杨巧巧也不例外，这两天，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联系上了她的高中同学张志。

张志在上学那会儿追求过她。但杨巧巧没那想法，张志追了一阵，觉得“燎天地儿烤火一头儿热”，便不了了之了。

毕业后俩人也就没啥联系，眼下的张志正是春风得意，腰包鼓得朝外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

杨巧巧来找他，张志大大咧咧很豪爽，同意帮杨巧巧联系些老板，毕竟他开着公司，还有些人脉。

隔了两天，张志就安排了个饭局，杨巧巧很珍惜这次机会，于是就多喝了几杯。饭后是张志送她回家。

杨巧巧看着于真那副猜疑的嘴脸就来气，可她不想大早晨就吵架，就一五一十都说了，就连刘总、杨总……一圈子认识不认识的老总都一一给于真叨叨了一遍。

于真嘴一撇，“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人你咋不说！搂搂抱抱的，衬衣扣子都扯开了，内衣都露出来了，哼！真不要脸，在外边勾引野男人，我都替你害臊！”

杨巧巧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自己为了多挣钱，辛辛苦苦在外跑业务，竟成了不要脸。

于真这话太伤人！太伤人了！

杨巧巧疯了似地抓挠踢打于真，于真也不示弱，一拳把杨巧巧打倒在地。杨巧巧哭天呛地骂于真不得好死。

婆婆早听到声响，连忙过来劝解，碰巧见于真把杨巧巧打倒在地，“娃儿呀，别打了，”说完一口气儿没上来，便晕倒在地。

于真悲愤交加，把他妈送进医院。

杨巧巧也不哭了，向于真提出离婚。

杨巧巧想离婚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了。

一年前，于真跟发小一起开奶茶店，地方都选好了，发小说要装修用钱。

他把钱给了发小，可这小子不地道，把钱拿去还账了。无论他怎么要，发小一句话：没钱。

一打听才知道，发小开的木材公司，早就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到他家和公司围住堵截，无奈才把黑手伸向于真。

整整二十万呐！

于真咒骂他，骂他八辈儿祖宗。临了还扇了发小两嘴巴子，俩人从此恩断义绝。

为这事儿，于真着实伤心、失落了一阵子。

毕竟是自己的血汗钱啊，前些年，他干过快递、拉过保险、搞过房产销售，啥脏活累活都干过，辛辛苦苦才攒了这二十万元，转眼间就没了，心肝儿都是疼的。

杨巧巧埋怨他，吵他，可钱拿不回来，吵也没用。静下心来，又劝他：以后多点儿心眼吧，别人说啥你都别信。

钱没了，不打紧。可于真仍在琢磨奶茶店的事儿，发小动员他一起开店时说：奶茶是暴利行业，用植脂末（奶精）、果葡糖浆、添加剂啥的，加点水搅合搅合，都能卖钱。

于真认定这事儿靠谱，尽管发小不靠谱骗了他。

杨巧巧苦口婆心劝说：“别折腾了，钱没了咱再挣，稳稳当当干个工作。指望工资，也能养活咱俩和娃子。香精搅水那干的是缺德事儿，迟早出事儿。”

于真偏不听。杨巧巧死活劝不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了”。

于真很快用房子做抵押，贷了15万，又东拼西凑借了七八万，没有太多资金，只好找了个偏僻地方开起来了。

半年过去了，生意清淡得厉害，小店连水电费都交不起，快维持不下去了。

于真明明烦闷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烟一根接一根抽，抽得胸口发闷，可他愣是不跟杨巧巧说实话，一直憋在心里。

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这点事咋能瞒得过杨巧巧。

隔天，奶茶店实在撑不下去了，于真终于抹下脸，开口问杨巧巧借钱，说要交房租，至少先把水电费缴了。

杨巧巧知道，这个店尽管小，却是个无底洞，不挣钱还赔钱。

可架不住于真软磨硬泡，愣是从她那拿走八千元。

杨巧巧忍了，她知道于真就是条倔驴，认准的事拉都拉不回来，只有撞到南墙上头破血流才能回头。

可杨巧巧也憋屈啊，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的奶茶是用奶晶粉冲调成的，跟牛奶做的奶茶，口味根本没法比。偶尔有人来买奶茶，喝完之后，基本不会再来第二次。

杨巧巧感到一阵阵肉疼，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是骑虎难下。

日子过得惆怅而焦虑。

慢慢地，晚上俩人吃完饭，洗漱完毕，也都无话，各自捧着手机，除了有关孩子的吃喝拉撒睡以外，基本没啥交集。

这些杨巧巧都忍了，可她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的，钻窟窿挖洞地找资源，于真却只顾着把屎盆子往她脑袋上扣。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俩人谁也不理谁，谁也不服谁。

杨巧巧在医院照顾婆婆，见于真恨不得杀死自己的眼神，委屈得直掉眼泪。可她还是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懈怠，在医院照料婆婆一周，婆婆没啥大碍，便出院了。

这么一折腾，杨巧巧也冷静下来了。离婚毕竟牵一发动全身，她当时是气不过，觉得自己这些年，既不图你于真多有钱，又不图你多么知冷知热，到头来你骂我不要脸，还打我！

她琢磨着，要是于真服个软儿，这事就算了。可谁曾想，于真还没完没了了，一天天恶言恶语讽刺挖苦杨巧巧，“想离婚是吧，你杨巧巧早就投怀送抱了吧，现在事情败露了，这是嫌老子碍事儿啊，不能让狗男女快活自在。”

杨巧巧气得咬牙切齿，离，这婚必须得离，谁不离谁孙子。

张志给杨巧巧介绍了几个大单子，签了单子的杨巧巧也开心不起来。

杨巧巧挺感激张志，便请他在一个小饭馆儿吃个饭，算是表达谢意。饭桌上，张志见她情绪不对，她也是憋得太久，实在憋不住了便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自己的委屈。

“我当是啥事儿呢，”张志安慰她一阵子。接着，张志当着杨巧巧的面，给自己媳妇打了个电话，还把手机递给杨巧巧，杨巧巧听后便破涕为笑了。

完事儿，张志说最近他组织公司员工去九寨沟旅游，让杨巧巧和于真也一起去玩玩，顺便散散心。

杨巧巧让张志劝得又松动了，想趁俩人心情都好了，给他解释下那天晚上的事儿。毕竟是夫妻，于真也没啥大毛病，便给于真说，公司组织去九寨沟旅游，问他去不去。

于真咬牙切齿说出俩字：不去！

张志公司的员工，整整坐了两辆大巴车，浩浩荡荡，一路欢声笑语。杨巧巧处在这样的氛围中，心情格外放松。

杨巧巧玩的开心，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是到达景区第二天，九寨沟突然发生地震，一块儿石头砸中她的太阳穴，她被送往医院。

昏迷中，她隐约听到于真在呼唤她，孩子的哭声，嘈杂的人声，脑海里的嗡嗡声。

不知睡了多久，当她睁开眼时，于真的眼神里闪动着光，正抱着孩子守在她的身边。

孩子稚嫩的小手在她脸上摩挲着，她一把把孩子拥入怀中，喜极而泣。

杨巧巧问于真：“你哪来的钱给我看病。”

于真满心欢喜而又故作轻松地说：“我把店转了，不正当经营，店早晚倒闭。早点听你劝也没这些糟心事儿。”

杨巧巧眼圈红红的，望着孩子圆圆的脸。

“等你出院了，想离就离吧。你好好的，比啥都强。”于真耷拉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

其实，于真这些天一边照顾住院的杨巧巧一边照顾孩子，身心俱疲，倦容满面，感叹世事多艰。

医院里每天都有呼天抢地，也有喜极而泣，有出生也有病死。他们活着的时候，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最终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天降灾祸，说不准啥时候，一口气上不来，人说没就没了。本是一家人，何必非要弄个鱼死网破。离了婚，杨巧巧不是他于真的媳妇，也还是孩子他妈呀。

自个儿生活一团糟，没个正经工作，还欠一屁股债，何苦让娘儿俩跟着自己一块儿活受罪呢？

他在医院守着杨巧巧，盼望杨巧巧早点康复，离还是不离，全听她一句话。

杨巧巧留着眼泪，別过头说，你真傻，想离早跟你离了。

杨巧巧亲了亲孩子的脸蛋儿又问：你不问问，那天晚上有没有发生啥事儿？

于真摆摆手说，“不问了，我知道你是啥人，我就是觉得自己挺没本事的，在你面前矮一头，才故意跟你找茬……”说着，于真的头和声音一起低沉下去了。

杨巧巧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真这人就是好面子，他能说出这番话，基本上相当于负荆请罪了。

俩人结婚那会，于真陪杨巧巧去商场买“三金”，他事先也跟杨巧巧说好了，手链、钻戒、项链预算共8千，多了拿不出来。买完手链和钻戒，花了6千多。

该选项链了，杨巧巧专挑便宜的看。

柜台小姐极富热情不停地推荐给杨巧巧试戴，最后俩女人一致选中性价比最高的“花开富贵”，打完折4768。

柜台小姐很兴奋。杨巧巧很满意，有点眉飞色舞。

在一旁的于真碍于面子，没有打断柜台小姐的巧舌如簧，该付款的时候，杨巧巧给他使眼色，于真别过头装作没看见。

杨巧巧连忙说，能不能再打个折。柜台小姐笑盈盈给杨巧巧说，姐，已经打过折了，这款可适合您了，我帮你包起来吧。

于真木呆呆站在一边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巧巧看了眼于真的表情便说：“算了，我们不买了”，说完拉着于真扭头便走。

“穷酸样！土老鳖……”柜台小姐尖酸刻薄地说。

于真转身跟她对骂起来，杨巧巧使出浑身解数，才把于真拉出骂阵。

结婚后，没多久，于真就把那款项链买回来送给她。

杨巧巧问他哪来的钱，他说，借的！

杨巧巧哭笑不得，内心其实挺感动。

夫妻哪有隔夜仇，杨巧巧看于真服了软，也就不端着了。

杨巧巧出院之后，安顿好娘儿俩，便找了个快递工作干起来了。不忙的时候，他还帮杨巧巧做做家务，陪孩子玩耍，把家里收拾得井然有序。

这天下班，杨巧巧递给他30万元，她说，这是她这些年的积蓄，其中还有这次保险公司的赔偿以及张志夫妇给的赔偿金。杨巧巧要跟于真一起开个夫妻店。

于真摸着厚厚一摞钱，内心五味杂陈，思绪翻涌。

想当初，当他在电视上看到九寨沟发生地震时，在内心有一瞬间的念想：要是杨巧巧在地震中丧生，就不存在离婚这件事儿了，也不会分自己一半财产，孩子也归自己，两全其美。

可他转念又觉着，杨巧巧跟了自己七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对杨巧巧是有感情的。

尽管她啰嗦，跟他吵，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况且，杨巧巧跟“宝马男”到底有没有那事儿，他心里有数，自己只是借题发挥，杀杀杨巧巧到威风而已，发泄一下自己到晦气。

想到这儿，于真又觉着自己真他妈龌龊。

媳妇为这个家当牛做马的，跟媳妇拿这事儿说，真是瞎胡闹。

杨巧巧呢，看到于真为了她不再顾面子把店卖了，她内心其实很感动。而且她还知道，于真拿她跟张志说事，是故意找茬，还不是平日自己急躁，动不动耍性子，“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人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晴空万里，在街中心一小学附近，有一家新开业的奶茶店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醒目的招牌上写着：“真巧遇见你奶茶”，这个奶茶店是用俩人的名字命名的。

他俩都在店里忙活着，杨巧巧帮于真擦了把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