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谈到“收藏”二字,得是过到八十年代初,我上到了小学五年级时。那时候能吃饱肚子,穿暖衣服,物质开始一点点丰富,人们在基本生活需求满足之外有了点精力做些精神方面的追求。小孩子是对环境、“气候”最敏感的一个群体,流行的东西很快就会在我们中间传播。
从大人们那儿听说火柴盒可以攒着,叫什么集“火花”。于是不知所宗、不论功用,我就有了积攒火柴盒的瘾头。这火柴盒可是家家都有,得来容易。火炕、柴火锅,每家只要烧饭、烧炕就离不了火柴。放学回了家,我就不等召唤主动去烧火。把火柴划了一根,等它“刺啦”一声燃着,晃几下灭去,就再燃一根。大人们是想着怎么节省着一根火柴当作两根使,我却暗自盘算着怎么让满盒的几十根快点地用完,好拿了那盒子攒起来。被父亲识破心思后总免不了一番严厉地说教。家里的火柴盒攒不了几个花样,就到亲戚家、邻居家、同学家里找。可那时能在农村的供销社里卖的火柴就那么几个花色,无非是在硬纸壳上套了红颜色,印出几种山水、房屋的造型,还都是线条勾勒的简单轮廓,一律的暗沉着。一年攒下来也没有特别的画面,集火花的劲儿就卸了一大半。
同时集着的还有邮票。邮票是金贵物,那时村人一年能接到几封信的人家没有多少户。我们家倒是外地亲戚多,每年总有几封家信。哈尔滨大姑奶奶的、沈阳三爷爷的、大连大姨四姨的、福建三姨的……那些信总会在年关时跟着节日来,也有每年总有的给曾祖母、祖母和母亲寄来的包裹。我就有了如同等待候鸟归来的的滋味,等待着那些信的到来,过一段时间就得回家问问。“奶奶,咱家来信了吗?”祖母并不懂我的想法,“你看得懂?那是写给大人的。”我就去找包裹的封面、信的封。这些东西都是父亲收着,一般夹在摆放进西面套房墙壁上凿出的算作书橱里的一排书中。书古旧,好多是线装的,泛着黄色、发着腐味,只是父亲一人的读物,不准许我们姊妹翻看。我就瞅准机会偷偷潜入,找了信封撕下邮票急忙跑出。但那时只知道攒邮票是件有趣的事,并不懂得如何收藏。直接用手从信封上扒了邮票,不知道揭薄了或是揭厚了的规则,也不知道那票面连手指都不能触摸的要求,只管找了一个作业本子,寻了祖母自制的浆糊整张的结实地贴了上去……可是能寻到的邮票都是些那时全国通用的普通票,基本是套了单一色彩的木版画形式:长城、大会堂,还有东北的林海、海南的椰树……由于票源不足,图案单一,邮票一张挨一张地贴了十几张后,在同学面前再拿不出什么新品种后,兴趣便也断去。
开始攒烟盒。父亲不抽烟,只到了年节时才买了“大刀牌”、“大前门”香烟,还是论盒买的,留着招待客人。那烟盒在桌上静躺,客人来时敬上一根、两根,谁都自觉地不多抽,给主人留着。半个正月过去我才能从父亲手里收了那烟盒,像得了魔盒似的,赶紧顺着折叠处仔细拆开,让它成了一张纸的样子,盒面、盒底的相同图案、盒壁的精细装饰都呈现在了一个平面上,紧张了好长时间的期待得到一个烟盒的心也在瞬间抹平,舒畅开来。过了年节,我们家里就再难见到烟这种东西了。再能得到的就是从同学那里央求来的。为得那一新出的图案的烟盒,自己好话讲足了,人家百般不肯后,正失了耐心时,人家就忽然的回心转意了,忽然的就把那你心仪已久的烟盒放到了你的手中,你吃惊,你手里擎着那想让你哭泣的东西,幸福就攉住了你的心。现在想来,这就是收藏者的心态吧。攒烟盒的日子也不长久,人们想抽的那根烟会在耳朵后面别上一天、两天甚至更长时间,只是隔一会儿拿到鼻子跟前闻一下味儿,就心满意足地别回原来那个部位了,被我称作二叔的在南河边上凿理石的人,就这样把他的烟拿来、闻过、放好、凿一阵石头……这既表明了主人有烟可抽,又能控制着抽烟的总量,这样子地等着那些人们抽完一盒烟就不知是猴年还是马月了,而且像我一样的等待者排着好几个,那盒烟抽完时烟盒不知会落入谁的手中。况且更多的人抽旱烟。长的烟袋锅,圆的烟袋头,焦黄的烟丝放满、燃着,或是只用一小片无论什么样的纸,沿中间部位码一长条烟丝,卷出一头合拢一头张开的喇叭状,同样燃着,吧嗒吧嗒地独自抽,三五成群的凑堆儿抽,说是那烟有劲头、能过瘾,自己地里产的狠狠地抽着不心疼。在一年里香烟的消费达不到多少盒的那个时段的山村里,我们这些想攒个烟盒的孩子干着着急,常会望着抽烟人瞪眼睛。
只好攒糖纸。比起前几样收藏品,这糖纸可是丰富多了,得来的渠道也多,算是我“收藏”生涯中成功的一例。人家的房子盖好要“上梁”了,就赶紧跑了去。新房外的人围成一大圈,只等着鞭炮响起,坐在用红绸布绑了的大梁上的人嘴里吆喝着喜庆话,手就把主人准备好的成盆的白面饽饽、裹了各色花衣的糖果扔下来,人们就去抢这彩头。小孩子个头小有了天然的优势,钻进人缝里满地的寻,就会有意外的惊喜。村人办喜事的时候,有专门的人管理礼品,新郎新娘进了门,贺喜的人就嚷起来,“发喜糖呀!”喜糖就大把地往外发,凡到场的人,伸出手去就可得到一颗两颗。得了糖果的大人也愿意把它们送到小孩子的手中。最盼望的是过年,每家都备下了糖果,小孩子天不亮就挨家挨户地拜年,手里、兜里全是糖,得了穿了新鲜花衣的就喜欢,偶有裸着身子只在表层裹了砂糖的就懊恼……大多数的糖圆形或长方、长圆,被各色的糖纸包着,中间鼓起成圆肚凸出俊美的花色,两头扭紧成细腰露出精心的修饰,好看得很。仔细地把糖纸剥下来,糖放嘴中尝着甜,手就把糖纸展平整,夹进厚的书本里,压上一段时间,糖纸就如新的纸张一样舒展而毫无皱痕。然后就一张张的观赏下去,每一张都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如果说我后来对装饰、设计的美还可以有所感悟的话,那应该来自于我童年时期经常地望向糖纸的眼睛。在那样一个年代里,我们和外界的接触寥寥,这糖纸也成了打开我们观看村子外的世界的一个窗户。那样一个小四方,把色彩、把图案、把线条、把世间的一些物态展现在那里,糖纸的质地也不一样,有薄的透明纸的、有厚的硬质纸的、还有闪着光的塑料纸的,在乡村女孩子面前展开了一个个丰富、甚至是神奇的图景,你看着、闻着、想着,就走进了由糖纸引发而编织的梦幻里……为了得到和伙伴不同花色的糖纸,我们有时候就沿着通向邻村赵家、再远处的石良的道路一侧的沟渠走,期待着捡到一张、两张人家吃过后扔下的糖纸,偶然有了收获就喜不自禁,拿回、洗净、晾干、摊平,翻来覆去地看……
这样子,糖纸就攒了一盒子,厚厚的一摞,缤纷五彩的,还有着淡淡的香,斑斓了我童年的生活……
因为这样一种种东西的积攒,自己就爱上了收藏,爱上了那种时时拥有新奇的感觉。后来还攒了一段时间自己的画。那是好容易有了自己的蜡笔后,可以把自己画出的各种花儿染成红、黄、蓝、绿,染出花纹和色块,就有了这样那样形状、类型、色彩的纸上花。我在年画上描摹、在自然的花儿前模仿、在自己的头脑中勾画,然后一张张地攒了起来。还攒过考试卷,语文的、数学的,只要是得了一百分就放在一个盒子里,藏在厢屋间,时不时地拿出来自己过一下瘾。一旦家里来了客人,我就忙开了,搬了这个,拿了那个,“藏品”一样样摆出来,邀人家看,拿祖母的话说是“又在献宝了。”直到把人看烦……
从火花到烟盒到邮票到糖纸,这些花花绿绿的“藏品”给我的童年做了个美丽的注脚,给那段时光平添了绚烂的色泽、烂漫的幻想。因为童年这一段可被称作“收藏”的历程,让我有了持续地、比较规范地收藏邮票的几年,聊以给自己的收藏经历正正名。因为收藏糖纸的那么长时间的坚持,让我直到现在吃了糖果就要把糖纸抻平、压服,然后长久地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