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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某天，莫飞看着商讯网的首页目瞪口呆。那是一张被修得已经看不出原样的何小婉的职业照，下面附着一篇长长的文章——是一篇报道新脑科技的头条新闻。

这份报道其实没什么新意，还是胡威的老套路：先是胡吹乱捧地介绍了一通行业背景，夸大其词地引出一个行业痛点，之后横空而出一个“具有颠覆性”的解决方案，再加上已经美化渲染过的创始人团队背景资料，以及事先对好台词配合演戏的客户案例，为了体现解决方案的优越性，文章还插入了一段新脑系统数据采集后台的演示视频。那段视频莫飞一看就知道被后期处理过，系统采集数据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甚至在他看来，都有点儿伪科学了。

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胡威成功把“新脑”包装成了“跨时代的互联网信息处理方案”。

何小婉高兴得忘乎所以，毕竟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上头条，而且点击率已经过万。但莫飞并不买账，他指着屏幕问：“谁让胡威这么报道的？简直胡闹！”

看着暴跳如雷的莫飞，何小婉不解：“凭什么不让报道？不就是没放你的照片嘛！我也是联合创始人，形象又好，放我的照片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小气！”

“胡说什么呢，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这是假的！假的你懂吗？”他指着那段视频，“你觉得我们系统有这么快吗？这都快飞上天了！”

“威哥说了，这叫‘适度美化’。你又不是第一天创业了，怎么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美化个屁！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什么意图？不就是为了帮咱们宣传嘛。”何小婉说。

“宣传？宣传的目的是什么？”莫飞打算给何小婉普及点儿基础知识，他问，“你说，商讯网是什么网站？”

“你瞎啊！”何小婉指着商讯网的logo，“人slogan上不是写了嘛，互联网资讯站啊。”

“那你说，什么人会上商讯网？”莫飞严肃地问，“是我们的客户吗？那些做广告的、做数据监测的、做电商代运营的，他们是商讯网的读者吗？”

“可能……会看吧。”何小婉不是很确定地说。

“会看个屁啊！你一做广告的，看这种垂直行业的新闻网站做什么？”莫飞反驳何小婉。

“那你说什么人看！”何小婉跺了跺脚。

“当然是互联网行业的人才看！”莫飞下结论。

“那就给他们看嘛，我们的系统这么厉害，眼红死他们！”何小婉吐了吐舌头。

“他们看倒无所谓，毕竟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莫飞提醒何小婉，“可是你要知道，这篇新闻出来后，就一定会引起投资人的关注。”

“投资人？”何小婉睁大了眼睛，“哇！你说投资人会看到，那是好事啊，咱们终于可以不缺钱了！”

见她没有理解重点，莫飞只得继续提点她：“小婉，你有想过吗？假如有投资人看了这篇文章后跑来联系，想投我们公司，那你说他是为什么？是为了帮助我们公司持续发展、帮我们实现创业理想吗？——都不是，说白了不还是为了钱？他们可能并不在乎咱们的产品到底是谁在使用，也不真正关心我们产品的最终形态，他们在乎的只有钱。假如拿了他们的钱，之后的运营方向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想尽一切办法提高公司的估值。把他们手里的股份卖个好价钱，才是他们的目的。你想想，天下能有白吃的午餐吗？拿了人家的钱，能不给人玩着命地出力吗？”

听完莫飞这段话，何小婉撇撇嘴：“你这人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啊？怎么总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事到如今，莫飞只能长叹一口气，把当初自己如何创业成功，又如何被投资人陷害失去公司的事和盘托出——不过为了怕何阳误会，他省去了自己跟彭剑的个人恩怨，只说吴明是怎样设计把天创科技夺走，卖给UST的全过程。

“太过分了，这投资人怎么能这样啊！”何小婉为莫飞抱不平。

恩怨过去这么久了，莫飞倒也不往心上去，只是继续解释：“所以你明白了吧，咱们现在虽然缺钱，但新脑并不是一个过于依赖外部资本的项目，我们可以一点一滴地先把盘子做大，多积累点儿客户，也慢慢完善系统。”说着，他又看了看何阳，“老何，你这边我也想办法了，我已经联系了一些外包公司，把咱们的业务分散出去。我们只做授权和核心的算法维护，客户再有新功能的开发要求，我们就转包给其他公司做，也算帮他们介绍业务，我们从中抽一两个点就行。虽然这样我这边麻烦点儿，但可以解决你绝大部分的工作量，你把精力放在算法的维护上就行了。这样，虽然咱们发展得慢一点儿，但至少能保证项目的主导权在我们手上，而且也不用担心饿死。你们想，万一资本过多地介入到我们公司，那投资人免不了要给我们营收压力和KPI，等到那个时候，我估计大家都会更加忙碌。”

这番话有理有据，一看就经过了深思熟虑。何小婉想了想，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旦资本过多地介入我们公司，到最后，可能公司就不是咱们公司了。现在咱们虽然赚得不多，不过好在还是自由身。我也生怕再这样忙下去，我哥哥的身体就真的扛不住了。”何小婉说着，又望向了何阳。

何阳并没有吱声，只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何小婉推了下他：“怎么了，哥哥，我们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何阳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你很不正常！”何小婉看出他有心事，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我已经答应了一家融资公司。”

“什么？”莫飞等人吃了一惊。

原来，昨天中午，莫飞同何小婉前脚刚出去见客户，胡威后脚就带着几个投资公司的人进了孵化器。他们围在何阳身后，仔细地听了胡威对这套系统的介绍，有几个人还特别有兴趣地拿手机录了视频，说要回去拿给领导当重点项目提报。其中一个叫马有才的，说是同德基金的投资经理，当即就表示对这个系统很有兴趣，放言说要是经过几轮资本运作，估值一定不可限量。

“这才刚走完股东变更的手续，他就这么急着引入外部资本……”莫飞难以接受，忙问，“那你签什么协议了吗？”

何阳点点头：“本来……我还有点儿犹豫的，但是胡威说这家资本很靠谱，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让我把握住，所以……”说着，他从脚边的小推柜里拿出一份文件，“所以我就签了。”

见何阳这个动作，莫飞心头一凉：“我去，哥哥，你真签了啊？”

没待莫飞仔细揣摩这份文件，何小婉就一把抢了过去：“喂喂喂，你担心什么呢？虽然你说资本险恶，但威哥总不会害我们的吧。他可是咱们几个人里对资本运作最熟悉的人了，况且他又有咱公司的股份，他就算不为咱们想，也得为自己想啊。”

“我担心的就是他过于为他自己着想了！”莫飞强调，“别闹，你快把文件给我看看！”

“给给给。”何小婉递给莫飞，又说，“对了，我哥哥不是法人，他签字能算数吗？”

“这不写着嘛，代理人签字！”莫飞拿过文件，扫了眼说，“何阳是公司的大股东，有权代理签字的。”

“啊！那咱们岂不是被卖了嘛。”何小婉沮丧地说，“我本以为融资是一件多隆重酷炫的事情呢，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啊。一张纸就把咱们公司后半辈子的命定了。”她又话锋一转，“哎，你快看看，人家给咱们多少钱啊？”

莫飞翻着这份文件，边看边说：“奇怪，这不是投资协议，只是一份《投资意向协议书》。”

“《投资意向协议书》？”其余两个人似乎并不理解这中间的区别。

“哎呀老何，你签协议时都没看吗？”莫飞说着，指着其中的一行条款：

本协议所附之条款清单，只作为进一步调查和谈判的基础，不为任何一方对所提及的投资交易做许诺。如果你方同意以上条件及所附条款清单的投资条件，请在下方空白处签字盖章，并持此协议至本公司换取正式投资合作协议书，时间最迟不超过本地时间2016年11月30日。

否则，上述协议将自行终止。

“真逗。”何小婉笑了，“这协议既然无效，那还让咱们签这干吗？”

“人这是先给咱们吃定心丸。”莫飞解释，“咱们把协议签了，人还得回去再琢磨琢磨呢。你当这钱那么好拿。”

何小婉看了下手机：“30日？那就是月底呗。今天已经22日了，那就是还有八天。”何小婉松了一口气，问莫飞，“只要咱们拖过这八天，这份协议就自动失效了，我理解得对吧？”

“也……也不是。”何阳并没有等莫飞开口，先接话说，“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明天就去他们办公室详谈。”

莫飞知道，何阳性格向来内敛，对公司运营和项目发展没有大的规划，他更没有什么宏伟抱负。他签这份协议并不是为了钱，只不过因胡威催促，他一时骑虎难下，不得已才签了字。他不怪何阳，倒是胡威——融资这么大的事，也不告知自己一声。

他摸不透，这位老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2

望京，绿地中心的主楼——中国锦。这是栋新楼，去年才启用，楼高二百六十米，被誉为“望京第一高楼”。第一批入驻的，几乎都是世界500强的企业，同德基金能在这里办公，想必资本实力也差不到哪儿去。

此刻，坐在四十层的会客室里，莫飞仍在查着即将要拜会的这位投资界大咖的资料：

徐虎，新加坡人，获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硕士学位，同德基金创始合伙人兼CEO，在私募股权投资领域拥有多年经验，投资范围覆盖多个行业的初创期至成熟期企业，在中国的短短三年间，投出过五家独角兽企业。

莫飞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着怎样的分量。能跟这样一位业界排名前十的投资人见面，是他创业几年来不曾有过的待遇。可是，现在的他却高兴不起来，毕竟这次会面太仓促，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他甚至还没规划清楚新脑的发展方向，连像样的BP都没有。他看看正在低头玩手机的何小婉，还有闷葫芦一样的何阳，心里免不了徒生一丝忧虑。

莫飞正想着，走进来一个人。这人贼眉鼠眼地扫了他们一眼后，又自顾自地离开了，走了两步，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便立刻扭头，冲着何阳笑着，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说：“侬来啦，侬来啦！”没待何阳反应过来这小家雀一样的人是谁，他便又从小马甲的兜里掏出张名片，翘着兰花指塞给莫飞，“侬好呀，侬好呀，吾系‘马油菜’。”

“马油菜？”莫飞愣了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马有才，之前忽悠何阳签《投资意向协议书》的那个人。他打量了下马有才，心说：“这人怎么长得如此龌龊，瘦瘦小小的，佝偻着背，脑袋都快缩到脖子里了。”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与他握了握手。

马有才说：“哎呀呀，幸会幸会，乃们（你们）就是‘洗脑’科技的创业者吧，哟哟哟，真是气宇不凡呀。”

“是‘新脑科技’。”何小婉站在马有才身后，悠悠地说。

马有才这才注意到后面还站着个人，他扭头看了看何小婉：“哟哟哟，这侬的秘书吧？小姑娘长得挺标致的嘛。”说着，伸手往何小婉的脸上摸去，“这小姑娘的脸蛋子老嗲（好看）的呀，侬叫撒（什么）名字啊？”

何小婉仰着脖子，解释说：“谁谁谁，谁秘书啊！”她指了指莫飞，“我可是他老板！”

“哟哟哟，脾气不小嘛。”马有才又冲着莫飞说，“侬就莫飞吧？胡威跟吾讲过，侬老来赛了（你老厉害了）。”说完，他四下望了望，“胡威嘞？”

“他还没来。”莫飞说。

“这样呀。”见胡威不在，马有才便不跟几人废话，“那好啦好啦，吾先走了，工作老忙额，回头见哦。”说完，他摆着手扭着屁股走了。

他的身影刚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胡威就一路小跑地进来。他转身向前台小姑娘道了声谢，又看向众人，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

“来好一会儿了。”莫飞答道，接着又问他，“你最近怎么了？电话电话不接，微信微信不回，忙什么呢？”

“这不，接了个活儿，在人家公司驻场写点儿东西。人管得严，不让带电话，怕录音。”

莫飞知道胡威所谓的“接了个活儿”是接的什么“活儿”，无非又是些见不得人的私下交易，一手拿着赃钱，一手昧着良心写文，讲点儿违心话。莫飞不关心这个，干脆直奔主题：“你跟同德基金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搭上线了？”

“嗨，也是机缘巧合。那天跟几个同行在燕莎吃饭，正巧他们坐邻桌，我一哥们儿跟他一哥们儿认识，就聊上了。他一听是我写的那新闻稿，特有兴趣，便带着几个人，非要来咱公司转转。我心想，他肯定也就瞎看看，不一定靠谱，鬼知道这上海佬如此有兴趣，当时就要签。”说着，他又看了看表，“我说，具体等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刚秘书说徐虎正在里面处理份儿文件。”

“没事，那就再等等。”胡威怕众人着急，就说，“毕竟这可不是咱想见就能见的角色。”

众人点点头，没再吱声，沉默了会儿，莫飞又开口，他淡淡地问：“你……最近是不是缺钱了？”

“没有啊，你这话什么意思？”胡威纳闷儿。

“我就问句话啊，可你保证，别往心里去。”

“你说。”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让新脑融资？”莫飞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这工商……刚变更完，你就开始大肆宣传，图什么？”

“不是说了嘛，这就是个巧合。”

“是吗？”莫飞不信。

胡威没接话，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打算向苏珊求婚了。”

这话说得莫飞猝不及防，他又确认似的问了下：“想……想清楚了吗，这么早？”

“早什么早啊，咱都奔三的人了，找个差不多合适的人该结就结了吧。”胡威满不在乎地说。

“她怎么说？”

“谁？”

“苏珊。”

“哦，还没说。要不，怎么说是求婚呢。”

“所以……”

“所以什么？”

“算了，没什么。”莫飞想了想，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终于清楚胡威为什么着急要给新脑融资了。胡威现在握着这家公司10%的股份，又不能折现，当然，他也不可能折现。他一定希望迅速把这家公司的估值提升上去，好让这股份升值。莫飞虽然不清楚苏珊的背景，但看她平时的仪态和穿着，显然不是一般老百姓家的女孩。她什么出身，自己不知道，但他对胡威可是了如指掌。这人虽是北京土著，但父母亲只是普通职工，家里也没什么积蓄，顶多有套不知什么时候会拆的老房子。那房子地段倒是很好，位于东三环，在央视大楼的附近，但栽就栽在那地段实在是“太好了”，导致这么多年过去了，愣是没人敢拆。

虽然胡威不说，但莫飞知道，以胡威此刻的身份和积蓄，想娶苏珊，确是有点儿高不可攀。

他还在琢磨着，墙上的电铃忽然响了。远处跑来一个小姑娘，对他们说：“徐总忙完了，你们快进去吧。徐总时间有限，可别耽误了。”

众人站起来，迅速地收拾了下衣服，何小婉对着墙上的电铃，“扑哧”笑了：“这人，怎么跟老鸨接客一样，还按钟点算单子？”

胡威忙提醒何小婉：“严肃点儿，别笑啊，这可是个大佬，咱们可不要惹人家不高兴。”

把他们领进徐虎的办公室后，秘书便关上门出去了。众人观察了下这间屋子，跟外面的简约风格截然不同，一派新中式的装修风格：朱红色的墙纸，明清风格的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懂的字画，桌上还点着檀香。徐虎正坐在太师椅上，认真地看一份文件，他身旁的柜子上，陈列着各色瓷器，看样子价值不菲。

“坐。”他头也不抬，一字千金地说。

屋里有两张沙发，一张靠在门后，一张靠在茶桌前，众人不知该把屁股挪向哪一张，就犹犹豫豫地呆站在那里。

徐虎仍没有看他们，还在揣摩那份文件。过了十分钟左右，何小婉站不住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茶桌前的沙发边，坐了上去。众土鳖见有人敢第一个吃螃蟹，便也纷纷学着坐了过去。

刚落座，何小婉就从茶桌下掏出几只茶杯，自觉地给大家倒了起来。莫飞刚要阻止，却见徐虎放下了那份文件，朝他们走了过来。众人才注意到，这个徐虎人高马大，看起来非常壮，虽然穿着宽松的中式西装，但胳膊仍旧粗得像树干一样。

何小婉赶紧给徐虎敬上杯茶，徐虎接过，满意地朝她笑了笑，但他没喝，而是端起茶壶，把水一起倒在了茶盘上，他说：“喝茶啊，第一壶的水不能喝，这叫洗茶。它不但能洗去茶叶上的污渍，更有利于茶叶的舒展和茶汁的浸出，使饮者能更快地感受到茶叶芳香。但是……”他又接了壶水，说，“但是，投资就不一样了。投资讲究的就是一个‘先’字，只有先抢到了优质的项目，并以极低的价格认购了它，才能在商场上占领先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说的也是这个道理。所以，买股票，什么时候买最好？当然是在发行价时买最好。”

“果真是投资界的大佬，一张嘴就是钱钱钱。”莫飞在心里嘀咕。

倒是胡威接话了，他奉承道：“对对对，就例如半年前刚出来的UFU共享单车，大家都没想明白这东西有什么意义，但是徐总您一出手就给了九百万的Pre-A，这不，仅半年不到，UFU就已经融三轮资了，传闻估值已高达十亿美元。啧啧，这魄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啊。”

这马屁并未使徐虎满意，毕竟像他这种人物，类似的话每天都要听到不少，他继续说：“投资虽然讲究快，但并不一定是冲动。很多人把快理解为头脑热，这我不认同。我对投资项目的判断，都是基于以往的经验推断出来的。就比如你们这个系统吧。”说着，他从茶桌下取出一个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上面放着马有才之前录好的新脑后台的操作视频，“你们在商讯网上的报道我也看了，那个视频明显造假，太快了，不科学。倒是马经理给的这个视频更可信，不过……”

第二壶茶烧开了，何小婉忙要去拿，徐虎朝她笑着摆了摆手。他端起茶壶，给众人倒起了茶：“我啊，做投资这么多年，对项目看得很清楚，什么项目是假繁荣，什么项目是真热闹，我很清楚。有些创业者啊，以为凭着小聪明，做点儿小动作，靠漂亮的PPT就能哄住投资人——未免也太小瞧我们看人的能力了。”

意识到徐虎这是在批评自己弄虚作假，众人都没敢吭声，像个犯错的小孩，闷头拿着茶杯，动都不敢动一下。

徐虎抿了口茶，又说：“不过我认为，如果你们加大投入，优化算法，达到网上演示的那个抓取速度……”他关掉了电视，放下了杯子，拍拍手说，“没问题。”

“没问题？”何小婉大喜，“徐叔叔，您是说，您看好我们？”

这声“徐叔叔”又令众人备感紧张，刚刚悬着的心又“咯噔”地跳了下，莫飞偷偷地踢了何小婉一下——人家无非是给你倒了杯茶，你就攀高枝，乱认亲戚，别又把人得罪了。

谁知徐虎却笑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哈哈笑着说：“对，小妹妹，我看好。”

见他没生气，何小婉便心直口快地说：“那您打算给我们投多少钱呀？”

众土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徐虎觉得这小姑娘口没遮拦智商低。可他仍旧只是笑笑，端起一杯茶，闻了闻，说：“据我曾经投过的项目来看，你们现在这个程度值一个亿。”

“一个亿？”何小婉兴奋地两眼冒光，“您是说，您要给我们一个亿？”

3

“徐总，您说的是估值吧。”莫飞问，他当然不相信徐虎能给他们一个亿。

“对，当然是估值。所以，我计划出资一千万，交换你们10%的股份。”说着，他又看向何小婉，“小姑娘，你看怎么样？”

这一千万显然也不是个小数，但何小婉还真说不好——这一千万是贵了，还是贱了。她扭头看看莫飞，希望他发表点儿意见。莫飞也拿捏不准，便只好看看旁边的何阳——算了，这家伙也发表不出什么意见。于是，众人便又把目光对准了最懂行的胡威。

胡威想了下，不负众望地说：“徐总，您这一千万的开价确实很合适，完全符合我们目前的发展状况，但是……”胡威开始胡诌，“但是您现在看到的只是新脑科技已经上线的一部分功能，我们目前正在研发的另一部分模块，您还没看到。接下来，我们的发展重心是要慢慢移到跟人工智能项目的对接上。您想想，AI处理信息靠什么？当然是靠大数据。有了充足的数据积累，AI才能做计算。而这些大数据怎么来，这又得靠抓取。而现在我们的抓取效率您也看到了，已经很快了，但您也说了，再优化一下，达到视频里那个速度没问题，而真到那个时候……”胡威给徐虎画大饼，“徐总，您想想，那时候，AI想要什么数据都得通过新脑来抓，只有新脑给了数据，AI才能反馈信息，我们就变成了一切人工智能项目的源头。那个量级，您想想，得有多少？”

见徐虎没动心，胡威又继续编：“不瞒您说，我们现在已经在设计新脑跟其他设备的对接接口了，不出多久，一切的智能硬件、机器人，甚至物联网，都会跟新脑融合。等到那时……您觉得，新脑还会是现在这样一个量级的小盘子吗？”

这些话显然是捕风捉影。什么AI大数据、机器人、物联网，都是压根儿没有的事，但众人知道，胡威讲这些，目的就是为了渲染项目的估值，把新脑的“行业天花板”打破，使它有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并且，胡威来之前也做过调查，这个徐虎去年所投的大多项目，就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以及物联网，所以他现在说这些话，无非就是看人下菜，为了对徐虎的胃口罢了。

虽然明知胡威是在满嘴跑火车，但徐虎并未当面驳斥，只是问：“那你觉得，给你们多少钱合适？”

众人又没敢吭声，连胡威也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何小婉坐不住了：“威哥，你说呀，到底要多少钱？”

“两千万。”胡威把数额翻了一番。但显然，他并没什么底气，说这话时，都没敢抬头看徐虎。

“两千万？”徐虎托着下巴，琢磨了起来，“贵了。”静了会儿，他又看向何阳，对他说，“我在马经理拍的视频中见过你，你在写代码，是吧？”

何阳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新脑的系统是你一个人设计的？”

“也不全是……”何阳指了指莫飞，“他做的产品，我做的开发。”

“那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干活儿咯？”徐虎指了指其余二人，“那他们呢？做什么？”

何小婉赶紧伸出一只手说：“我……我是做运营、测试、财务、报税、人事，还得帮他们收快递、订盒饭！是他们的后勤保障！我才是这公司最忙的人！”说着，她又指了指胡威，“威哥，他是我们的……我们的，唔，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何小婉终于想到了一个词儿，说，“他是我们的男公关！”

“男公关”这个词儿又让众人汗颜。莫飞捂着脑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哈哈哈！”徐虎又笑了，“看来你们公司总共就这四个人啊！这都敢管我要两千万？”

“不是！我们……”何小婉忙解释，“我们还有两个实习生！”

这话说得众人更加没了底气，他们只好低着头，脑袋都快埋进了裤裆里。

徐虎听完后，又想了一会儿，他说：“行，就这样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拿起部座机，开始跟人打电话，他小声地说着什么，过了会儿，又扭头看向众土鳖，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就这样吧？”众人面面相觑，均吃不准这话什么意思，“这样”是“怎样”？行还是不行？但见徐虎在忙，不便多打扰，只好闷闷地走了出去。

刚把门关上，莫飞就向胡威抱怨：“喂，你这两千万，是不是有点儿狮子大开口啊？”

“我看他那样子，觉得能加，所以……”胡威长吁一声，“怪我一时没兜住。”

“是啊。好可惜。”何小婉也叹了口气，“一千万也不少了，够咱们花一阵子了。”

众人无声，只好收拾东西打算离去。刚走到前台，何小婉正要去按电梯，却跑过来一个人，挥着手对他们说：“哎哎哎，干吗呢你们？过来签协议啊！”

“协议？什么协议？”众人不解。

来人更是纳闷儿，他指着手里几沓厚厚的合同：“你们不是刚从徐总办公室出来吗？徐总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你们过融资流程啊。”

众人先是一愣，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拉长了脸，用夸张的表情互相对望。

尤其是何小婉，她已经睁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两千万人民币纷纷长出翅膀，朝自己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