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穿过空旷无边的西伯利亚平原,漫长的黑夜像一层厚厚的窗帘,终于被东方那缕红色的朝阳从地平线上掀开。
疲惫的安德烈两臂交叉,斜靠在僵硬的座位上,渐渐睁开那双还未驱散走困意的眼皮。朦胧中发觉左前方正坐着一位十分端庄的姑娘,这可是昨晚没见过的靓丽景色。他认真的揉了几下眼睛,世界突然变得清晰了许多,忍不住放大了瞳孔的焦距,仔细去打探那位姑娘的一点一滴。
棕黄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倾泻在肩膀两旁,车窗外的阳光忽明忽暗的投射在它们上面,时不时映照出金色的光芒。埋藏在刘海中的是一双纤细的弯眉,大大的眼睛像贝加尔湖面上皎洁的半月,一左一右的躲在鼻梁两端。淡蓝色的瞳孔随浓密的睫毛而微微跳动,高挺的鼻尖洋溢着骄傲的气息,淡粉色的嘴唇下方,是一个略带棱角的W型下巴。
唯有她的衣装显得古怪了些,厚重的围巾堆积在脖子周围,延伸到背后,宽松的大衣似乎并不符合她瘦弱的身材。但这毫不影响引来其他男人的关注,不一会,苏醒的人们便纷纷察觉到车厢内多出来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有的人来来回回踱步在过道中,但他并没有去厕所或是去抽烟。有的人借着放松屁股的理由,伸着懒腰站起来朝姑娘的方向探望。有的人干脆来到她的对面,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光。
这让安德烈有些沮丧,并不擅长与陌生人沟通的他,更加无法想象如何穿过这些竞争对手们去和姑娘搭讪。正在踌躇中,坐在后面的乘客突然一头栽倒在过道上,帽子滚落在安德烈的脚边,他顺势回头向后看去,只见那人蜷曲着身体,激烈的抽动着,口中不断的吐出白沫。
“羊癫疯?”人群中发出了一声不肯定的质疑。
所有人下意识的向后散开,很怕被眼前这扭曲的景象弄脏了心情。
“谁来救救他?怎么办才好?”躲在最后面的一个女人,无辜的喊道。
话音刚落,那位美丽的姑娘竟来到了那人身边,挽起衣袖,用拇指奋力的按住他人中,回头刚好和安德烈四目相对,喊道:“快随便给我个柔软的东西!”
安德烈愣了一下神,便捡起那顶帽子,伸手递给了姑娘。
“谢谢,得塞到他嘴里,不然他会把舌头咬断的。”接过帽子后姑娘没回头的说着,安德烈好像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大概是被刚刚指尖的相互触碰而丢了魂。
几分钟过去后,羊癫疯的人逐渐恢复了正常,然而大家的目光却停留在了姑娘身上。由于匆忙救人,她宽大的围巾已经散落,脖子后面,一个形状怪异的球体,在背上凸起。她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暴露,便赶快披上围巾,低头回到座位。
人们唏嘘不已,谁也不曾想这么美丽的姑娘,居然是个驼背的残疾人。徘徊在过道的人不再走动,站着打探的人安心坐下,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也纷纷离开。
安德烈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颤抖,两眼直呆呆的看着她。然而内心的波澜并不是因为见到她畸形的后背而感到失望,反而是自己竟意外的增添了很多信心。
不一会,他终于鼓起勇气,只身来到了姑娘的对面,但是姑娘却不领情的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也许是刚刚的难堪,让她痛恨眼前的一切。
安德烈并没有马上去打破沉寂,而是低头在手机上不停的敲打,随后伸手递给姑娘,示意她看一看上面的文字。她慢慢的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安德烈,仿佛在告诉他自己不想被打扰。安德烈诚恳的低下头,再次乞求她来读手机上的内容,姑娘无奈只好把目光投向小小的屏幕,看完后不屑的说: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我为什么要把电话留给一个陌生人?”看来手机上的文字一点也没有改变姑娘的心情,甚至变得更加糟糕。
安德烈拼命的摇头,马上又拿起手机敲打,并再次递给她看。
“可笑,你怎么能理解我?”姑娘把头又面向了窗外,显然是想让他马上消失。可下一秒钟,她又疑惑的转回头来,若有所思的问:“难道你是聋哑人?”
安德烈终于露出了笑容,不住的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用手指在自己嘴边比划着,又指向姑娘的嘴边。
“哦,你看得懂唇语?”
安德烈满心欢喜的再次敲打手机,又给她看。
“好,我接受你的请求,我叫叶列娜,但是我这人不大爱讲话,毕竟,愿意和我聊天的人不多。”
两人就这样在一言一句中,度过了一段美好的上午。安德烈飞速的在手机上打字,叶列娜微笑着回答每个问题,他们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不知不觉,列车到达了终点,莫斯科。
安德烈主动帮叶列娜拖着行李箱,两人一同下车,叶列娜走在他身旁,下意识的说,“你要去哪?”
她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安德烈一言不发,便又笑着说,“我忘了,你得看着我的脸,才能知道我在讲什么,是吗?”
安德烈侧身看着她,傻呆呆的笑着点头。有时候,眼神的交流,要比那些甜言蜜语更值得回味。
两人心照不宣的继续走着,谁也没想叫辆车,也许他们只是希望这样的时间,过的再漫长一些。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护士,但不是什么出名的医院,那里不会要我这种人的。”叶列娜有些失落的说着。
安德烈用手指向她,模仿她在救人时的动作,又将拇指竖起,露出敬佩的微笑。
“那个时候顾不上其他的想法,救人最要紧,我也是看到只有你还傻站在那,才开口向你帮忙。”
安德烈看着她美丽的脸庞,不断的眨眼示意自己很明白这种感受。
“是啊,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享受不了公平的温暖,这么多年来,得到的只有冷漠。”
两人来到了克雷姆斯基大桥,望着宽阔的莫斯科河,叶列娜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放声高唱了起来。几句过后,她转头看着安德烈,开心的笑了笑。
“只有在这唱歌才不会被别人注意,我很爱唱歌的,感觉自己唱的也不赖,可惜你听不到。”
安德烈用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又双手竖起拇指。
“没错,我相信你心里可以听到的!”说完,叶列娜转身背对着他,眼角不知何时莫名的湿润了起来。
安德烈收起了笑容,用宽大的臂膀将她抱住,心疼的轻抚着叶列娜浓密的头发。
叶列娜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两手拽着安德烈的大衣把脸藏了起来,低声的说:“我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谢谢你,安德烈!我知道,这样你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但真的很谢谢你。”
群鸟徘徊在克雷姆斯基大桥的上空,随远方逐渐暗淡的天色一同落下,莫斯科河面泛起了阵阵浪花,伴着晚风来临的脚步,不住的亲吻着岸边的石栏。在安德烈和叶列娜的眼中,身边的一切都那样无关紧要,听不到对岸姗姗来迟的教堂大钟,任凭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去匆匆,两人毫不动摇的彼此相拥,无视头顶上那变幻莫测的璀璨夜空。
时间像莫斯科河一样不停的奔流,两人在这个古老而喧嚣的城市里,彼此相濡以沫的度过了半年。叶列娜逐渐学会了手语,那样,安德烈就不用再拼命的敲打着手机。安德烈经常将她揽在怀里,这样其他人也就看不到她凸起的后背。
终有一天,他们走进了婚礼的教堂,神父庄重的凝视着眼前的这对新人,问叶列娜:“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青年做为你丈夫,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贞于他,相亲相爱,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叶列娜激动的注视着安德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愿意。”
神父转过头来,又问了安德烈同样的话,安德烈用力的点头。
但神父似乎并不满意,认真的看着他,“我需要你清楚的说出来。”
叶列娜急忙抬头望向神父,乞求着说道:“对不起,神父,我的丈夫没办法讲话…”
“我愿意!”
叶列娜侧着头,耳边传来了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的声音,她僵硬的把头转向安德烈,眼里冲满了震惊,“是你在说话吗,安德烈?”
安德烈深情的看着她,张开嘴,一字一句的说:“叶列娜,我爱你,你是我人生中最美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