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座普通的小院子,别样温暖。
午后,阳光懒懒地斜靠着低矮的房子,悠悠洒在院子里。风拂过,夹着树叶清苦的味道,亦或是院子里那些叫不出名的花草散发出来的。藤躺椅上老人泛光的银丝一抖一抖,应和着树叶隙里的斑驳。周边一片静寂,仿佛嵌在了时光沙画里。
伸出手接住阳光,一样的温度,一样的色彩,恰如那年的时光,暖暖明媚而不刺眼。石板地上点点斑驳的碎影摇呀摇,一如那年午后外婆的小院子。我,也同样坠入了时光沙漏里。
记忆里,和潮汕大地上的许许多多灵巧的妇女一样,我的外婆,我的母亲,都是从小就熟悉勾花这一手艺的。花针即是她们手里握着的一种银色金属工具,用来挑线勾线眼。线绕着花针在她们灵巧的双手里穿来穿去,不消一会就是一件工艺品。
那些个午后懒懒的时光里,外婆就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勾花,花针一会上一会下一会旋转盘旋。我和妹妹就这样呆呆地盯着外婆手里的线绕啊绕,盯着那根银色的花针在穿梭。我看得失神,“外婆外婆我帮你拉线吧!”,咣当一声把线团抽起来,线团一打滑从我手里溜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哎呀,你这孩子,尽捣乱。”外婆停下手里的活,指尖揩过我的额头,刺刺的,像我的揉皱的手工纸。
耐不住新奇的我和妹妹一起缠着外婆教我们勾花,我们俩学着外婆的手势,有模有样地,一手拿起花针,一手绕起线来。勾出了简单的花样的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拿给外婆看,拿给同个院子里的伯伯婶婶看,各自捧着从我们的手里的成果巡回一圈后又跑到外婆前面,“伯伯他们都夸我了!”一脸欣喜等着外婆表扬。外婆斜斜的老花镜片后映上了两弯新月,新月正对着我闪亮。摇动的花针慢了下来,熟练地往一个线眼里穿过,漂亮地打了一个结之后“叮”地放下。“你们两个呀!”外婆边说我边张罗着给我们煮绿豆汤。没一会儿,空气里绿豆汤的味道就混在外婆种的花花草草里,混在阳光里,甜甜的,暖暖的。
“嘿,想什么呢,走了。”我的肩膀突然地被拍了一下,是朋友小和在催着我,“拍出来的照片效果真好,你看,光影这么协调。”小和激动地把相机递过来。
是呀,拍得真好,阳光穿过树叶渗透在藤椅上,老人微微眯着眼睛,沐浴在光影里,斑斑点点,沉淀着阳光的味道。我不得不佩服小和的拍照水平,竟然拍出了诗境,悠悠一生不过如此。
异地他乡,一处从未来过却有着一股熟悉感的小地方;一位素不认识却能唤起共鸣惹我怀旧的陌生老人,此行,不虚。
我想,我的外婆大体也是如此安祥吧。
也曾不解地问外婆,年岁大了,眼睛也不太好使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勾花呢?外婆只轻声说道,从年轻到现在,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云淡风轻。年轻时拼命勾花是为了贴补家用,后来日子好过了,年数也渐大了,勾花却已然成了外婆的精神寄托,自己做着快乐,也将这份快乐带给我和妹妹。耐心地教着我和妹妹勾花,学好了就有甜汤或者点心奖励。一边学着一边和我们讲她们年轻时的时,讲我妈妈舅舅小时候的事。那时的外婆,眼睛总成月牙。
我已许久没有拿起花针了,外婆用花针摇出来的我和妹妹的童年也渐行渐远。花针,线团,好像已经成了我的过去。绿豆汤,清心丸等各式甜汤小吃再吃不出当年的味道。而我的外婆仍坐在她的院子里,一针一针,用勾花针织着一生剩下的岁月。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岁月里,春风年年度,生命时时更。变的是人,不变的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