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牵牛花
文：山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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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护栏，一片绿色，爬满了牵牛花。
那是老母亲的牵牛花。
原来住平房时，母亲就利用旧盆破罐等家伙种了不少花。还记得她种的昙花，周围满是鸡蛋壳，喝了牛奶，总不忘用水涮瓶子再浇花，说是对花有作用。她老人家也不在乎花的品种，大约是眼中有绿叶，有红花就成。种的花多是能过冬的，冬时萧瑟蛰伏，那绿色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到来年发叶，又是新绿一片。随后，各种花就相继开放。
等老人住进楼房，已年过八旬，还不忘记她的花。阳台装了护栏，摆下一二十个花盆，都是种的花，像三角梅之类开得极好。护栏上也缠满了牵牛花。五年前，老人腿摔断了，去住院，念念不忘的仍是嘱咐保姆用淘米水浇花。
三月初，我回老家陪老太太。阳台上光秃秃的，什么花都没有了，只有二十多个干枯的花盆。老母亲说她这次腿伤，在医院一住几月，家中没人照料，无主之花都干死了。听罢，我心中有一丝哀伤，老太太养花有四十来年了，而废弃就在转眼间。
我对栽花养草兴趣都不大，却不忍母亲那昔日郁郁葱葱的阳台，成了如今的满眼荒芜。一日，我说，天暖和了，再去买点花种上。老太太说，不用，那护栏上的牵牛花藤上有种子，可以栽在盆里。我细看护栏上，还真是残存不少牵牛花藤，早没有一点绿色，已经是黑色的了，枯萎得来一碰就成了渣子。藤上真夹杂着不少小黑果，搓开果壳里面有小黑籽。我没有种过牵牛花，就将捋下来的牵牛花果，连壳带籽，每个花盆里都胡乱埋些，也不知能否长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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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没过几天，有一个盆里冒出了一丁绿芽。我还有点不敢相信，以为是野草。再过几天后，又有几个盆里冒出芽子，而那第一个冒出的绿芽已经分成两瓣叶子。这下是确信无疑，牵牛花成活了。老太太视力不济，看不见细小的叶芽。我告诉她这一好消息，她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说每年都是如此。
随后的二十多天里，牵牛花开始在护栏上恣意蔓延。先是顺着每根小铁棍盘旋上去，到顶后，有的又掉头盘旋下来，有的则横着斜着乱攀。二三周后，叶子如一幅绿帘铺满阳台。当第一朵花开时，我也没有再惊奇了，既然发芽长叶，开花就是早晚事了。
老母亲的牵牛花，就两种颜色，一种是粉红的，一种是青蓝的。好像有分工似的，开粉红花那天全都是粉红色花，开青蓝花那天全都是青蓝色花。开粉红色花的时候居多。我不知道牵牛花什么时候开，早上六点起床时，它已经撑开喇叭。我也不知道它最晚什么时候落，好多花下午四五点就谢了，而有些花下午七八点后，天已经暗了，它还开着，不肯歇着。
那牵牛花开花不少，盛时有五六十朵之多。在绿荫中特别夺目耀眼，一朵一朵的，像悬挂着的小花伞，也像撑开的小喇叭，看着还真有点意思。尤其是用电脑时间长点后，扭头看那一帘绿叶，大有青翠怡倦意之感。
当牵牛花布满护栏时，老母亲已经能看见了。老人自己总把轮椅移动到阳台上，默默地看着那些绿叶。在牵牛花没有长出时，从窗户望过去，就是对面楼房灰色的墙，相距四五米宽，似乎伸手可及。如今，那对面的灰墙，像一片不毛之地变成了绿洲。
我印象中，原来老母亲没有种牵牛花，是搬进楼房后才种的，算来这些牵牛花已经陪伴了老人12年之久。之前每次回家探亲，匆匆而过，没有留意到这些牵牛花。这次退休回家伺奉老母，我注意到它们。我很感激这些牵牛花，它们还要陪着母亲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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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老母亲的阳台当西晒。盛夏的午后，阳光烤得烫人，幸好牵牛花像遮阳布似的护着阳台。而自身的花、叶全都打蔫了。
翌日清晨一看，又是生机勃勃。
上午是阳台上最舒服的时候，整个一清凉地。
我在阳台上用电脑，老母亲悄悄地看着她的牵牛花，不忍打扰我，说忙你的吧。她坐在我身后，看着那些牵牛花，想她自己的事。90多年了，风风雨雨，够她想的。
她常独自一人看着那些牵牛花，一看许久。有时自言自语地说：那里还有一朵。有时，老母亲呆呆地看着牵牛花，面部像雕塑般凝固，半天不动窝。我怕她太过孤寂，就把我想知道一些往事，用大字写在纸上，让她拿着放大镜看，然后与我聊。这时，她能讲好一阵，那张脸又活起来。
母亲老了，更渴望交流，却渠道不畅。近一年来，她的视力和听力都下降很多，来看望她的人，只乐意跟子女聊。看着别人说话，她插不上嘴。她感到寂寞，感到孤单，她适应不了这种生活。于是，老母亲混浊的眼中又多了一种无助的神情。其实，不仅她感到无助，我也感到无助，因为我帮不了她。
老人还不如牵牛花，牵牛花能一岁一枯荣，老人只剩下枯了。老太太不是不明白，人老了肌体衰退，器官萎缩，是生命的必然过程，医生说已经不是治疗的事了。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些，她惦着恢复一年前的生活质量。她执意要独立行走，为此腿摔断4次，仍不死心。她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要像她的牵牛花，一到春天，一切又重新开始。
牵牛花行，人却不行。
古人早说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其实，个体生命都是线性的。老母亲今年的牵牛花，未必就是去年的牵牛花，明年的牵牛花想必又有不同。人不去察罢了，而在母亲的眼中，都是她的牵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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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年秋日于戎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