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我想要两颗西柚

落地窗外的北京,没有因为冬天的茫茫大雪而坏了兴致,同样,我也是。我坐在自家窗台处,呷一口红酒,感受它温柔地滑进口腔里。我以开阔的视角欣赏雪花自蓝黑色的穹顶大片大片地飘下,洒在一座座伫立的楼宇之上,一丛丛稀疏的枯枝里,平行着目光看去,是一团团的灯红酒绿。

真以为你们的女主角是个富婆吗?不好意思,刚才那些都是我臆想的。

我叫陈拾,今天是我二十七岁的生日,我住在北京五环的一个三十平的地下室。眼看着我的年纪都要超过我的住所面积了,我垂着脑袋看着林绾绾千里迢迢送过来的生日蛋糕,二十不惑,三十而已,我不上不下,卡在中间,困惑不已。

林绾绾揉我的脸:“没关系宝贝,你不就是今天被渣男绿了,又被项目方耍了,又丢了手机,借钱坐地铁回到家的吗?”

我听着她的安慰一阵心酸,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鸟在险恶的天空上躲避猎人的枪林弹雨。

一这么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立刻号得惊天地泣鬼神:“绝了都……林绾绾,我他妈的只剩你了。”

林绾绾摩挲着我的头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于是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在林绾绾怀里一顿痛苦的哀鸣。

林绾绾打电话叫超市送了两箱百威,接着我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苍白的天花板裂着缝隙,一块块的墙皮在角落处摇摇欲坠。

不对劲啊,这天花板不对劲啊。

我大脑一片空白,向右转了转脖子,近在咫尺的窗帘上全是粉红的牡丹。向左转了转脖子,看见普普通通的一个学习桌,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卷子和书。

虽然我眼睛有个三百度近视,但是这是林绾绾家的老房子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什么情况,林绾绾家老房子不是五年之前就被拆迁了吗?我一边想这事,一边随便翻了翻桌子上的卷子,竟然还有老张的“good”批语,逼真得我都敢写“假一赔十”了。

“林绾绾啊!!”我不假思索地大喊一声,就像喊餐厅的服务生。

“喂,你醒啦!”房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绾绾端着一碗小米粥,递给我:“暖暖胃吧。”

我接过碗,这碗也够复古的,奇了怪了:“诶我说,林绾绾,你家王先生够有心的,竟然把老房子给你还原了。”

林绾绾像听外文似的思考了半天,眨巴眨巴大眼睛说:“我不叫林绾绾啊,但是你为啥知道我姓林啊?”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丫头在跟我玩情景表演。

林绾绾在高中时候一直叫林诗,后来高考失利,他家人给她算了命,算命的说她名字不好,就改成林绾绾了,不得不说,起名字是个玄学,自从林诗叫林绾绾之后,她就嫁了高富帅,跟开了挂似的走向人生巅峰了。

我又仔细打量打量林绾绾的装扮,往常她天天穿深V,现在穿了个小清新衬衫。往常她说带娃嫌麻烦就剪头发了,现在长发及腰,还扎着双麻花。往常她说黑色和红色才是女人性感的标配,现在穿得粉粉嫩嫩。

我笑骂道:“林绾绾,绝了都!演戏还演全套啊!戴假发套热不热啊?行了行了,你其实不用大费周章地这么安慰我,我昨天跟你喝一顿酒都好了。害,我想好了,我也不想和项目方斗智斗勇当什么牛逼编剧了,我也不想留在暗流涌动的北京了,我也不想买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的别墅了,我也不再天真地追求什么浪漫致死的爱情了。我要听我妈的话,回老家朝九晚五地做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去相亲,找个差不多的靠得住的男人结婚生子,一起生活到老......这样也挺好的。”

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了,真稀罕啊,曾经那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现在竟然被现实打败了,平静地讲述着她当初认为天下最恶心的安排。

“面包和理想我全都要!我有写作天赋,这是老天爷赏我饭吃!以后要嫁给一个我爱他,他爱我的人,而不是模棱两可的相亲对象。”大概十年前,十七岁的陈拾仰着头在天台这样喊着,不知道爱护嗓子,也不知道收敛大笑。星星默默地闪着,袖手旁观一样,拍摄下人间的年少轻狂。

蓦地,我感觉心里流出些苦涩的水,腐蚀着最后故作轻松的笑容。

我正情不自禁地频频回望,从往昔的自信与坚定中撷取自我陶醉的负罪感,却隐隐觉得面前的林绾绾惊奇里隐藏着点怜爱,那种表情特别奇怪。

“大姐姐。”她盯着我,喊我,声线极其稚嫩。

“啊?”我打了个激灵,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是个什么操作?

我突然感觉心脏漏跳了半拍,把近视的眼睛眯着,向她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我发现......林绾绾他妈的变小了!

变!小!了!

林绾绾的皮肤光滑的很,像十六七岁的样子,黑眼圈细纹与皮肤暗沉竟然荡然无存。

我靠!林绾绾这是返老还童了吗?

“你喝多了,躺天台了,幸好我上去看星星看见你了,不然你就被冻死了。”

说实话,我也感觉我现在喝多了。我拧了拧自己的大腿,想以此来确定活在梦里。

林绾绾惊呼着扑过来:“别自残啊!有话好好说啊!”她二八年华的盛世美颜又一次狠狠冲击了我的视线,荡涤了我的灵魂,这也太不符合我坚信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论了!!

我拍拍胸口,想表现得尽量平静一些,然后问出一个虎气冲天的问题:“现在是几几年啊?”

林绾绾松开我,半边脸抽搐着向后退了两步:“二零一零。”

我的半边脸也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和林绾绾四目相对。看来,不是林绾绾返老还童了,是我喝酒喝穿越了……绝了都……

我绞尽脑汁想着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细节,还真有穿越时空这么一说?

门口敲门声响起,林绾绾撒丫子跑去开门,像急着感谢救命恩人。我看着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发呆。

我想起昨天我抱着林绾绾哭,说我他妈的只剩她了,然后她就变成未成年了。窗外隐约传来乌鸦的叫声,仿佛在提醒我是个能穿越时空的扫把星。

房间外两个女孩子压低声音地嘀嘀咕咕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二零一零年。

“陈拾,现在我家有个迷糊的姐姐,你说该怎么办,送到警察局么?”

“绝了都!送到精神康复中心吧。”

“我是这么想的,康复中心在龙熙,太远了,不然先送到警察局吧,让警察叔叔送到精神病院。”

“你为啥觉得她是精神有问题啊?”

“她问我现在是几几年……”

我忍不了了,我一个20世纪20年代的新新美女,竟然被20世纪10年代的两个小屁孩讨论着送到警察局还是精神病院?

“你俩别商量了!我没病!我……”我光着脚暴跳如雷地从里屋的卧室冲出来,想和她们解释一下我的遭遇,然后我的舌头就僵住了,我竟然看到十七岁的陈拾站在我面前!

林绾绾对十七岁的陈拾说:“你了解了吗,就在刚才,我告诉这大姐姐现在是二零一零年,她就是这么盯着我看的。”

十七岁的陈拾咧着嘴看着张着嘴惊讶到失声的我:“绝了都!精神病患者都会说自己没有病。”

我低头沉思着。就像我不相信我回到了十年前一样,两个小鬼也一定不会相信有十年后的人来到他们的身边,如果我实话实说,反倒真的像个精神病。

我反应迅速地咳了咳:“对不起啊!我昨天喝多了,刚才还有点醉,可能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我现在突然酒醒了。”

小陈拾和林绾绾面面相觑。

“那姐姐,你的家在哪?我俩送你回去吧!”小陈拾说道。

我的家?可能还是一片废墟呢,就算盖好了,我也是十年之后的住客啊。“我没有工作,没有家人,无家可归。”我大言不惭地,不忘加一个礼貌的微笑。

“等会儿我爸我妈要回来了,陈拾,要不然让姐姐去你家吧。”

小陈拾有些为难,害羞地舔舔嘴唇:“可是今天晚上我要和孟雨帆出去玩……”

我一听“孟雨帆”这个名字,五花八门的骂人佳句像弹幕一样在脑海里轮播,我都已经深吸一口气,要叉腰教育十年前的自己了,突然想到老天爷给我这么一个机会,可不可以让历史重写,让十年后的陈拾免受渣男伤害,好过一些。

我不清楚小陈拾和孟雨帆发展到哪一步了,明知故问地探探口风:“孟雨帆是你男朋友吗?”

小陈拾低头笑靥如花道:“还没到那一步,就是......暧昧期。”

我放心地暗暗舒了一口气,已经在一起的热恋情侣不好拆,没在一起的还不能搅黄吗?!

“哦,还没到那一步啊?那我帮你吧!今天出去玩,你就说我是你姐姐好吧?”

看小陈拾一副思绪万千的样子,我心里一边骂着小屁孩,一边笑脸盈盈:“我也没比你大几岁,我可了解你们的感情了。”

我就这样丧心病狂地骗小陈拾领我回家了。十年前的自己领着自己回十年前的家,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邻居刘奶奶拎着菜篮子同我们顺路回家,我们三个并排慢悠悠地走着,我惬意地仰头看着天空,像贪婪的小孩子乐此不疲地逛着心爱的糖果铺子,十年前的天空还是蔚蓝蔚蓝的,阳光的温暖抚慰着我仓皇的神经,二零二零年的上空却总有一股阴鹜高傲的神情。

眼波流转至刘奶奶的身上,我看向她,就像看到小时候最珍爱的玩具一样亲切。高中毕业后我和她从未见面,一直到我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回家,从他人口中知道刘奶奶去世了,那一刻我的心脏有些轻飘飘的疼。

世界变化不停,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刘奶奶或许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便微笑着问小陈拾:“丫头啊,这个哪个姑娘啊?”

“她是我大姑家的姐姐。”小陈拾脸都不红地乱说一通。

刘奶奶笑,皱纹里满是慈爱:“啊,怪不得,长得怪像的。”

“奶奶,注意保护好胃。”眼睛里突然热热的,我恍惚着把头别向另一个方向,目光经过泪水的折射,竟然有了些许清晰。

小陈拾带我去游乐场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就是孟雨帆朝我表白那天,最最羞耻的是我的初吻还被他抢走了。

我和小陈拾毕竟有十年代沟,话不投机,于是在冷风里发丝飞扬地沉默着。忽然她像灯火阑珊的远处招了招手:“孟雨帆!”我知道,那一定是孟雨帆的缩小版。

我带着微信表情中的第一个笑容,眯着眼睛向小陈拾招手的地方看去,我第一眼竟然看到了二十七岁的孟雨帆!身后还跟着身材稍瘦的十七岁少年?!走路姿势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哦不,我忘了,他们两个本身就是一个模子。

靠!我的眼神飘来飘去一时不知道该看谁,先是好奇地看了小孟雨帆一秒,他就像我印象里的一样意气风发明朗粲然,接着我把目光转向喜欢十年的孟雨帆。

他越走越近了,我捕捉到他眼角抽动,眸子里充斥着和我一样的大懵特懵。

我下意识用手掌用力拍了一下额头,这是一般我看哲学书的时候会用到的杀手锏,顿时头清眼亮,可还是发现两个人表情截然不同地站在我身旁。

小孟雨帆的眼睛里带着桃花色,尽管尽量冷静,却压抑不了其光芒。他和小陈拾有说有笑地往游乐场里面走,我石化着,对于他二十年代所犯下的罪行不予追究,没头没脑地拉长音问:“要可乐还是要雪碧?”

他抿了抿嘴巴:“我要你。”

这个梗是我和孟雨帆大学毕业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诞生的,当时打趣说万一换了容貌不认识彼此,就用这句话来相识,但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用场。

听他答对下半句话的那一刻,我从脚底升起一丝瘫软——穿越就穿越,还陪穿回来个前男友是几个意思?

想骂街是想骂街,可我还有种和孟雨帆相依为命的幸福感,毕竟在现在这个时空,知道“吃鸡”不是美食而是游戏,知道“B站”不是站台而是软件的人类可能只有我们俩了。

孽缘,绝对是孽缘。

我发觉小孟雨帆和小陈拾已经肩并肩走出好远了,把早恋遏制在摇篮里才是主线任务!

我顾不上孟雨帆,转身八百米起势去追小孟和小陈。

孟雨帆追上来,风和他的问题一起在我耳边呼啸:“你打算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要拆散他俩,免得陈拾长大被孟雨帆欺负!”我的火气上来了,恶狠狠地做了一个攥紧拳头的动作。

孟雨帆叹了口气:“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他妈都看到你和白芊芊一起吃饭,喝红酒推杯换盏,你单独和异性吃饭还骗我和一帮客户,你还问我为啥不接你电话?我不傻,行吗?”

孟雨帆刚要发出一个不清晰的“我”字便被前面两个十七岁的孩子打断了。

小陈拾和小雨帆异口同声:“你们两个认识啊?”

我没好气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小陈拾顶嘴道:“也就大了十岁。”

小雨帆说:“对,老哥老姐,冲动是魔鬼。”

我被话噎住,一路上一言不发地和三个人向摩天轮行走——那是当初我和他爱情盛开的地方。

呸,什么爱情,就是孽缘。

摩天轮在暗黑的天空中缓缓地转着,不慌不忙,像电影画面被调了慢速。

小陈拾说:“咱们上去玩吧!”

“走!”我大喝一声,像社会大姐大带着一帮小喽啰一样走进了摩天轮里。

我和孟雨帆坐到一侧,对面两个孩子春风满面。

我咬牙切齿地想,我就这么看着你看着你目不转睛,看你们怎么搞幺蛾子。

小陈拾和小雨帆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我毫不逊色地盯回去。

我能感受到孟雨帆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可能觉得我篡改历史的成功率极低。

四个人,鸦雀无声,“全世界最安静的摩天轮厢”称号在我看来毫不夸张。

快到最高处了,小孟雨帆即将行动了!我警惕地看见地面的万家灯火像夜空中的星星,接着眼睛就变成夜空了……

孟雨帆大吼一声“少儿不宜”,就用手直接捂住了我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被蒙蔽双眼,挣扎着大叫。

两个小孩子蜻蜓点水的吻就在这期间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我把孟雨帆的手掌拨开这都是后事了,我看见少女脸颊的一朵红晕和少年谜之微笑,我就知道我要受苦了。

“我听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会分手,但要是最高处接吻,就,就能一直在一起。”小孟雨帆紧张地舔舔嘴唇说完这段我听过的情话,我头疼欲裂,接着我看见十年前的我傻兮兮地藏进了小孟雨帆的怀里。

我竟有那么一丝不要脸的触动,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而我身边的大版孟雨帆就像个吃瓜群众一样毫不掩饰地看得欢快,我真想给他一杵子。

小孩子的精力好像永远都用不完那样,小孟和小陈玩完过山车,说不过瘾,下次要坐车头。

我泪目,一把老骨头,在家里坐了四五年了,突然来玩过山车,感觉游乐设施和夜晚的树像一个陀螺在我眼前转个不停,胃里各种翻江倒海,有种隐隐约约的呕吐感。

他们又去玩跳楼机了,我拖着要散架子的身体要跟着去,孟雨帆拉了我一把。

我不爽:“干嘛?”

他的眼睛深邃,脸颊在灯光的照耀下显现出好看的彩色:“你行吗?十年前行,十年后别逞能了。”

本来有点浪漫,结果一句话破功。

“咱俩啥关系没有,别管我。”

我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了旋转木马,那是个适合老年人的娱乐活动。

孟雨帆跟着我走了一段路,在旋转木马的附近的长椅坐下了。我不管他,在缴费处掏出一张一百,递给了窗口里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地接过钱,一脸不悦地又递了回来:“假钱啊。”

我想原地爆炸,怎么可能?接着猛然想起,一五年出版了新的一百元人民币。我就着灯光看了一眼兜里剩下的钱,都是金光闪闪的新版。

本来还想着十年前的物价很低,可以用一百买到好多东西,这下完蛋。

我落落寡合地转身,看见孟雨帆两只胳膊搭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戏谑。

“阿拾,你相信我吗?”

“信什么?”

“我爱的是你。”

“绝了都,渣男语录?”

他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白芊芊多大年纪?”

“三十四吧。但是我可不能保证你不喜欢姐姐型的女人。”

我和孟雨帆的对话在我的超级怼怼术中落下帷幕。

孟雨帆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什么事情从不拐弯抹角,他会直截了当说得清清楚楚,这回却在和白芊芊的问题上欲言又止。

呵,男人。

我看着从高处疾速下落的跳楼机,想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欢悦的呐喊里必定有十年前的自己。

小陈拾,真是痴呆。

如果没记错,十年前的我就是在今晚对星星和月亮立下豪言壮语的。

那晚的豪言壮语支持着我走了一条不同于别人的路,却没能支持着我成为快乐富婆。

如你所见,穷得家徒四壁,甚至没有老鼠——最后一只老鼠都饿得搬家了。

我的记忆力真不错,接下来我们四个人在夜晚打车,穿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最后来到了一栋高层。

晚风很凉,冷空气钻进我的肺里,我裹紧衣服,抬眼看着十年前的月亮。

我记得小野曾经深信不疑地跟我说,“月亮里面都是山”。

我说:“山里面住着玉兔。”

现在若是有人这样和我说,我会一边笑他冠冕堂皇,一边回答他说“月亮表面是光秃秃的灰色”。

今晚的月亮没有云雾的遮挡,于是显得越发明亮。皎白的月光铺在玻璃上,反射出道道银色的光芒,波光粼粼,像池塘的涟漪。

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许多灯火熄灭,那些留下的或是暖黄,或是白亮的灯光包裹着的定是像我十年前一般的斗志与理想。

“我要成为一名编剧!我要写出全天下最好的故事!我要把它变成最伟大的电影!我可以!我姥姥说,算命的说我是靠天吃饭的人!耶!”

“我要娶陈拾!我喜欢她,非她不娶!”小孟雨帆的声音悠悠荡荡地在回响着,十七岁的男孩女孩在星光璀璨的夜晚,披着月光,在对方的眼睛里笑出一颗晚星。

在这样的情景下,我想落荒而逃。十七岁的我可以和全世界作对,只为了追那飘渺的理想。二十七岁的我,因为一个大纲被拒,就崩溃想要回家任人安排。

关于小陈拾的梦想,我逊色得不及半分。

忽的我感到了温暖,孟雨帆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夜空里突然绽放一朵硕大的烟花,他在我耳边喃喃了一句话:“恭喜你,完成梦想。”

我懵懵的,我记得没有烟花这个桥段。

“追梦娱乐,《我想要两颗西柚》由你把原作改成剧本。”

在二零一零年的时空里,他可以不负责任地说啥是啥。

我笑笑:“算了,我要回家相亲结婚生子,找稳定的工作,过平凡的日子。”

“我刚才刚说了,我要娶你,非你不娶。”孟雨帆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的头轻轻按在怀里,快速在额头亲了一下。

我下意识躲开,慌张间余光看见小陈拾和小雨帆朝我淡淡的笑,就好像他们知道我俩是他们长大后的样子。

我醒了,睁眼确定我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好像已经习惯了一线城市的蜷缩和委屈。

太阳穴隐隐地跳着,我摸摸额头,刚才潮湿的吻就落在那,像一枚雨滴。我有些分不清那是一个梦,还是真的穿越了。

我坐起身,很快地扫视一圈这三十平米的小房间,便知房间里只有我,绾绾大概是回家了。

我摩挲一下头顶的鸟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想着一个没有工作和男朋友的二十七岁女人可以为这世界做什么贡献,以及怎样交房租这件头等大事。

正在思考中,我突然听见厕所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人在说话那样。

刚刚还半梦半醒的大脑瞬间清醒,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绝了都,虽然说自己活得啥也不是,但我可不想穿越完就英年早逝。可到底是哪个倒霉小偷来我这鸟不拉屎的地下室偷东西啊。

我要让孟雨帆来救我!

在这种害怕慌张的情况下,第一个在我心里出现的名字竟然是“孟雨帆”,我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接着我找到林绾绾的号码哆哆嗦嗦地发了一条“你快回来救我,我家厕所有人”的信息。

短信的提示铃声下一秒在厕所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稍大了些,夹杂着强忍的压在嗓子深处的笑,我壮着胆子走近几步,林绾绾龇牙咧嘴地走了出来,穿的是深V,成年人的风格,我舒了口气。

“你绝了都,上厕所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林绾绾不回应我,直接把一沓纸递到我手里:“恭喜您,追梦娱乐拍板《我想要两颗西柚》由你来编剧了!陈拾从今以后也是个大编剧了,不要为丢了农村炕头致富题材的项目而难过了。”

我低头一看,是追梦娱乐的合同,热血只用一秒,从脚沸腾到了大脑。同时,我忽的想起那个不知道是梦还是穿越的时空里,孟雨帆在我耳边喃喃的那一句,竟和这结果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啊!我记得我没投这公司。”

林绾绾说:“孟雨帆投好多你的简历和作品大纲,追梦娱乐公司就相中你了。”

听到林绾绾说出孟雨帆的名字,在我意料之中。刚刚他们又笑又慌张地躲在厕所里,无疑就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就像准备一个不成熟的话剧,短信铃声迫使林绾绾提前出场,而孟雨帆也终于从厕所里走出来,抱着一束玫瑰,表情难以捉摸。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阿拾,我想和你解释昨天的事。白芊芊是珠宝设计师。”

绝了都,和珠宝设计师在一起吃饭有理由?拿着玫瑰就想降服我?我没好气地问:“所以呢?”

“所以……我想让她为你定制钻戒,才去请她吃饭的。”

我愣在那了,想骂他的话烟消云散了,我不知道为啥有种委屈和失落感涌上心头,就想我想看深夜烟火,我来迟错过了,后来烟火却再次降临,我还顺便看到了被极光笼罩的村落,可村落在我瞳孔里出现以前,我毕竟是哭过了。

“关于日期,是我没有想周到,约了她一周,她只说昨天中午有空。”

“阿拾,你还记得我们十七岁的时候,在天台,你说你要当编剧,我说我非你不娶吗。现在你梦想成真,我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也让我梦想成真。”

我看到他的眼里,满是和小孟雨帆一样的桃花色和水光粼粼,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钻戒还在设计,所以我只能用易拉罐的盖子代替了。陈拾,你愿意嫁给我吗?”孟雨帆单膝跪地。

曾经我见过无数次求婚,无一对准新娘的热泪盈眶表示深深的不理解,可轮到我,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寒酸最奇葩的求婚,他捧着玫瑰,举着易拉罐的盖子,我穿着睡衣,顶着鸟窝头,哭得让目光折射又看清了周遭。可是这次求婚有我闺蜜的陪伴,梦想的延续,爱情的升华啊。

如此,陈拾早晚会成为开头臆想出的有理想有爱情的快乐富婆的。

后.

我想要两颗西柚,理想和爱情。
I want to see you.

—end—

后记:以每年的自己为主角写一篇短篇小说。始于今篇。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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