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之畔。
幻境的密林中,绿树蔽日,万籁无声,寂静的可怕。
白浅揩拭干净嘴角,低头看了看自己白银色战甲上的血渍,一对秀眉蹙了起来。
她这只九尾白狐,最是爱干净了。她不想这战甲上再沾染着鲜血。
白浅慢慢地走到小溪边,半跪下去,用手掬了一捧清水,清洗起了自己的战甲。
当年,那身纯白色的战甲,是昆仑虚的战甲。
早在七万年前,白浅带墨渊仙身回青丘之时,便被她留在了昆仑虚的库房中。
那身战甲上,有她的血,也有他的血。
那身战甲上,全是最惨痛、最悲伤的回忆。
那身战甲,她第一次穿,却也是最后一次穿。
而今,这身白银色的战甲,是青丘白家的战甲。白银配色,是白家战甲的特别象征。
此战,是青丘的战事,而她白浅,是青丘的帝姬和储君。
她想要穿着这身青丘的战甲,带领她的万千子民,打赢这场战争。
是的,她真的做到了。
她无愧于天下,无愧于青丘,无愧于她的子民。
只是,眼下……
“墨渊……”白浅喃喃着念叨着这个刻在她心头九万年的名字,想念着那个让她爱入骨髓九万年的男子。
墨渊,你应该走出幻境了吧,大家都平安了吗?
墨渊,方才境门开启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你了,我看到你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嫂嫂们站在一起,只是看不太真切,也来不及仔细看清楚,你,有看到我吗?
墨渊,境门关闭时,我有不好的预感,可是我一定要那么做,你明白的,是不是?
墨渊,这是个什么幻境啊,怎么我迟迟走不出去啊,你一定着急担心极了,我不想你急坏了身子啊,你知道吗?
墨渊,先前这里有子阑、迷谷,还有近万的兵士,我与他们在一起,虽不知时间,倒也不觉得孤寂。可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做,才能走出去,好与你团聚?
墨渊,我心口有些疼,我真的好想你……
白浅觉得身上越来越乏力,眼睑越来越沉重,自决战开始到现在,她没有一刻放松歇息过,此刻,她真的觉得累了。
“墨渊……”白浅轻声地呢喃着,倚靠着溪边的一块大石,疲惫地睡去了。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幻境之外,众人已经伤心乱了。
“浅浅,你……”狐后未说完,便晕倒在了狐帝的怀中。
“小五!”白真“噗”地喷出了一大口血,他这心脉受损是免不了了。
另一边,子阑伏地大哭起来:“师父,师父,徒儿该死,没有保护好师娘……”
“师娘……”昆仑虚众弟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都闭嘴!”一声怒斥,琉璃药师沉着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经过白真身侧之时,他随手扔给了白真一个药瓶,然后一路走至了墨渊面前。
琉璃药师蹲下身子,探了探墨渊的脉息,施法给他渡了一缕真气,恳声道:“墨渊,站起来!丫头手上的九天昆仑玉并没有发出神光!现在还未到最绝望的时候啊!”
九天昆仑玉?!墨渊猛然睁开星眸,挺身站了起来。
是啊!他急痛之下竟然忘记了,那是自己亲手雕刻的思圆戒,那玉中,有他为白浅注入的一缕元神!
那一缕元神,能够为她结起最强大的仙障。同时,也会让他能够即刻感知到她的危险,通过九天昆仑玉冲天神光的指引,找到她,接回她!
可是,上一次她在翼望山身受重伤,那玉仅仅是发出了神光,让他得以借光破禁。
那玉,还从未唤醒过元神。它,真的能够替他暂时护住她吗……
墨渊双眸之中泛起了泪光,像个孩子一般无助而又希冀地求证道:“药师,九天昆仑玉,是最灵的,是不是?”
自在翼望山第一次见到白浅时,琉璃药师为她诊脉,便认出了她左手上佩戴着的戒指半面,就是九天昆仑玉。
琉璃药师追随父神多年,这九天昆仑玉,他自是知道的。这是当年连父神也视若珍宝般的神玉!
琉璃药师是父神一辈的人,他是看着墨渊一步步成长为强大的战神的。
相识几十万年,他从未见过墨渊如此的无助和脆弱。
而这短短的一个月,他已经第二次见到墨渊有如此神情了。
上一次,在若贡山中,白浅受伤昏迷不醒。这一次,在青江之畔,白浅陷入了绝望的幻境。
当初他曾妄言,墨渊和白浅二人必然少不了一番蚀骨灼心的坎坷,必要有九死不悔之勇气,方能修成正果。
唉,琉璃药师暗自叹气,这老天爷莫不是听见他老头子的话了么,罪过啊……
琉璃药师拍了拍墨渊的肩膀,点头坚定道:“是,九天昆仑玉是最灵的神玉,只要没有神光,丫头就必然无恙!”
停顿了一下,他又劝道:“墨渊,你现在要冷静下来,好尽快找到办法救出丫头啊!”
“我知道了。”墨渊竭力压制住紊乱的心神,迈步走向文曲。
时间不多了,他想要再问问那秘闻录上的记载,他相信一定会有办法来救他心爱的女子!
琉璃药师欣慰地点点头,掏出一小瓶补血丹,递与子阑道:“小子,去看看你的心上人,把这药给她吃了,她就无碍了。”
子阑愣了愣,随即回神,双手接过药瓶,叩首拜谢后,立即起身跑向了胭脂。
琉璃药师慈爱地笑了,一转身却发现东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
东华很感激琉璃药师对凤九的相救之恩,作揖道谢后,忽然发问道:“敢问药师,可听说过一个叫璃即的神医?”
琉璃药师微不可察地一怔,微笑着答道:“不曾听过。我老头子避世独居已久,向来不爱管闲事。”
“哦?”东华怀疑的目光在琉璃药师的脸上转了又转,换了个角度又问,“能问一下,药师与墨渊是何时相识的吗?”
“哦,哈哈,以前的事,人老了,大多记不清了,”琉璃药师摆着手,绕过东华走开了,口中还碎碎念着,“老了,不中用了,老了,不中用了……”
东华挑眉看着琉璃药师的背影,他愈发觉得,自己关于这神秘老头子的猜测,大抵是对的。
凤九漫步轻舞地走过来,扯了扯东华的衣袖,好奇问道:“谁是璃即?”
“一个曾跟随父神的神医。”
“医术比折颜还要厉害吗?”
“是的。”
“真的啊?!那能比得上琉璃药师吗?”
东华握住凤九的手,温和地笑了笑:“九儿,这话你以后可以问你姑姑。”
“姑姑……”提起白浅,凤九立即眼泪汪汪起来。
东华将凤九轻拥入怀,为她抿了抿耳边的鬓发, 毫不怀疑地说道:“有墨渊在,你姑姑一定能走出幻境的。”
“可是,当年,东皇钟之劫,姑父也没能破的了啊!东皇钟还是明路来的,这鬼幻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啊?血祭失败了,哪还有什么法子啊?姑姑她……”凤九说着说着,急的掉了泪。
东华的心陡然沉重起来,像是吃多了失魂果,不受控制地下坠。
他相信墨渊,可是,凤九提到了“东皇钟”,她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这幻境,的确有着太多的变数了。最要命的是,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过去看看。”东华拍拍凤九的手,径直朝着人群另一侧的墨渊和文曲走去。
走近了,东华直接问道:“墨渊,可有法子?”
沉默了一阵,墨渊抬起眼帘,望向东华,声音里听不出悲喜,答非所问道:“东华,青丘是个好地方,你搬来青丘住吧。”
“什么?”东华一时没有听懂墨渊的意思。
文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以为东华没听清,所以机械地给他重复了一遍:“帝君,上神说让您搬来青……”
没等文曲说完,东华脸色乍变,一把抓住了墨渊的左臂,激动道:“墨渊,你要干什么?你媳妇儿才是未来的青丘女帝,青丘理当由你来守护!你别想将这担子甩给我!”
“你听我说……”
“不用说!不成!”
“东华,你……”墨渊抬起右手,用力握住了东华的左臂,他眼中是东华了悟的深意。
东华蛮不讲理地打断了他的话:“墨渊!当年之事,我失察了,一直深悔没能拦住你。而今日,有我在,我决不允许!”
这两位神界最有地位、最有力量的男人,互不相让地握持着对方的手臂,神色复杂地言语来往争论着,这情状,让众人远远看来,似乎真是在吵架一般。
狐帝和折颜对视一眼,慌忙走了过来。
“墨渊,东华,你们在说什么?”狐帝从未见过这二位如此。
“是啊, 你们两个怎的起了争执?”折颜也疑惑的紧。
二人松开了彼此用力抓握对方的手,东华脸色难看至极,犀利的目光紧盯着墨渊。
墨渊缓缓道:“我要以轩辕剑之力破境。若破境成功,便能再次开启境门,救出浅儿。”
狐帝来不及面露喜色,就听折颜紧着追问道:“若失败呢?”
墨渊转过身去,望着幻境,淡声道:“幻境也许会就此灭失,轩辕剑之力也许会反噬,浅儿和我……都会难逃生天。”
狐帝和折颜的脸色同时惊变了。而东华,越发怒目。
“墨渊,此举不可行,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这不行!”折颜坚决反对。
“浅儿被困在了境心,境心便是死地。她已经不可能自己走出来了。这是唯一的法子。若用此法,浅儿还有一线生机。若不用,她就会随着幻境的灭失而……死去。”墨渊的心口剧痛起来,一颗心仿佛被抛入了刀山剑阵,千刀万剑穿刺而过,滚烫的鲜血从无数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墨渊,你有把握吗?”狐帝知道,墨渊速来稳重,他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
可是,墨渊却沉默了。
把握?
这个幻境,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狐帝。
他的困惑,和众人一样。这原本不过是擎苍玩弄男宠的一个游戏,怎的换了上神阶品的他们,这幻境,竟然显现出了足以要命的威力?!
不过,这世上,原本就是有很多的变幻莫测。每个人,也都有难逃的命定劫数,即便强如父神母神,也不能逃过身归混沌的命数。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次他和浅儿去凡间时,无意中听到的首饰铺子掌柜念叨的这句俗语,看来,还真是有道理的。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眼下,已经到了最绝望的时候了!
轩辕剑破境,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轩辕剑,和他命息相连。用轩辕剑之力去搏,其实就是用他自己去赌。
向死而生,反求诸己。既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就只有放手一搏。
若不去搏,他的浅儿,就会在他眼前,随着这幻境,永远地消失。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许久后,墨渊吐出两个字:“没有。”
狐帝愣住了。他知道,墨渊从不虚言,他说“没有”,便是要赌命了!
晨风划过, 几片翠绿的苏子树的嫩叶飘旋着坠落,它们还未长成,便已回归大地,化作春泥。
青江岸边的白色细沙,星星点点地被风吹起,复又落下,即使飞舞过,也终须回到宿命之地。
狐帝凝视着这些他再熟悉不过的美丽景致,火热的胸膛里一片冰凉,像是被人用刀挖去了心尖,鲜血汩汩流淌,疼痛异常。
狐帝白止当年早早就继承了青丘帝位,在这四海八荒之内,他也是屈指可数的年少得志的大人物。
他这半生统领青丘五荒,见惯了风浪,可是,还从未有过如此艰难决断的时候。
半晌,狐帝悲痛而坚决道:“墨渊,你若有把握,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一起救出浅浅,哪怕赔上我的性命。可是,现在并无把握,一旦失败,你就会和浅浅一起丧命!这是浅浅命定的劫数,纵使她无法走出来,我也不能让你冒此大险!此举,断不可行!”
墨渊闻言拱手,对着狐帝郑重一揖,轻声说道:“墨渊与白浅,若不能同生,便只求共死。”说罢毅然转身,走向人群。
如此一句话,让狐帝白止也忍不住背身低头,掩面而泣。
墨渊的脾气,除了白浅,没有人能拦得住,何况现在正是为了白浅。这一点,折颜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也比谁都着急。
折颜跑了几步,横展双臂,挡在墨渊面前,急得声音都开始打颤了:“墨渊,墨渊……你不要去,父神神魂在上,他将四海八荒都托付在你身上,你是父神唯一的血脉……”
墨渊淡淡道:“还有夜……”
“那不一样!”折颜断然道,“你才是父神正统的血脉!”
“折颜,”墨渊忽然笑了笑,“你曾经说过,对我心有歉疚,那么今日,就不要拦我。”
墨渊伸手拨开折颜,又起了脚步。
昆仑虚众弟子见师父走来,纷纷近前跪拜。
面对跪了一地的徒弟,墨渊缓声吩咐道:“今日起,昆仑虚内外事物全部交由叠风主理。待叠风飞升上神后,可择日继承昆仑虚主位。为师今日之命,你等务要牢记。”
“师父!”昆仑虚一众弟子全部惊然。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叠风伏地落泪,连连叩首:“师父,叠风只愿毕生侍奉在师父和师娘座下,万万不敢受师父如此重托!叠风无能,请师父收回成命!”他不知道师父想要做什么,但他明白师父这是在交代遗命!
“师父,您要离开昆仑虚吗?您要去哪里?”长衫预感不妙,跪直了身子,愁容满面地问着墨渊。
“都起来吧,记住为师的话。为师现在要去救你们师娘了。”
战神说这话时,轻松的像是要去参加灵宝天尊的法会一般。他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了弟子们极少见到的温柔笑容。
“墨渊!”琉璃药师飞步而来,人还未走近,就扬手抛出了一团竹青色的绳索。
那绳索迅速展开成一个网,矗立在墨渊面前,闪烁着竹青色的光芒。
“药师?”
琉璃药师气呼呼说道:“墨渊,我不同意你那么做!你若执意而为,就必须先破了这归参须网!”
墨渊想起来,当年,琉璃药师还是天医璃即时,有一次,曾满是憧憬着告诉他,有种已经绝迹的灵参叫归参,全身是宝,就连不能吃的参须子,运气好了也能炼成个灵验的法器。他毕生心愿之一便是能培育出一棵归参……
“药师,你辛苦炼成的法器……”
琉璃药师往归参须网后面一站,瞪眼大喊:“这甭管!你破不了,就甭想过去!”
狐帝、东华和折颜也迅速站到了琉璃药师两侧,昆仑虚弟子尽数跪在了墨渊面前,白家众人也都围挡在了归参须网两侧。
狐后被乐笙和玉今左右搀扶着,走上前去,神情悲戚道:“墨渊,浅浅若知道,她也必然不会同意你冒此大险的。我们再等等好吗……”
“麻烦二嫂、三嫂将岳母扶着走远些。”
战神平静的一句话,听呆了白家三位女眷,尤其是狐后。
她从来不敢想,有一天墨渊能够称呼她一声“岳母”!
墨渊是她的女婿不假,可是如此贵婿,父神母神之子,自己怎敢当的起他称呼她一声“岳母”?!
“快看!有变化!”
随着凤九一声呼喊,众人全部转头看去。
幻境上那诡异的黑色圆圈,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连续闪动了九下,最后大大缩小了一圈!
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之际,墨渊已敛了微笑,冷了俊容,蹙了剑眉,眯了星目,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发出了神的召唤。
顷刻之间,风起云涌,地动山摇,长空变色,天日无光,轩辕剑应召而出。
墨渊从牙缝中冷冷地挤出三个字:“都让开。”
随后,轩辕剑剑光一闪,归参须网瞬间破裂,琉璃药师当场傻了眼。
墨渊没有停顿,仗剑前行,步步逼近了他面前的四个人。
剑拔弩张的这五个人,他们是曾经并肩征战、生死与共的兄弟亲人,他们是可以为了彼此披肝沥胆、殒身不恤的金石之交,可今日,他们竟然要施法对决!
战神浑身上下带着深渊般的绝望,他深邃的星眸之中,全是凛冽凌厉的杀气,这杀气,嗜血可怖,天上地下,神鬼难挡。
“墨渊!不可!”狐帝咬着牙对其他三人高声道,“一起施法!拦住他!”
四位上古尊神,同时聚气,凝法于掌。
这将是一股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的聚合神力,试问这四海八荒之内,谁人能够匹敌?!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到了极致。
“奶奶!”凤九扑进狐后怀里,哭泣不已。
狐后搂住凤九,拍着孙女的背悲声劝道:“小九,别哭了。”一边劝,一边却止不住自己也落了泪。
娥眉凝愁绪,玉容满泪痕。白家女眷哭作一团。
白玄、白奕等人有心劝慰,可终是忧心不已,皆垂首无言。
至亲之人,正在生死一线间。男儿忍泪尚能自控,可女子伤心,教她们如何屏息凝气?
天雷轰鸣,地光闪烁,所有人皆惊惧地抬头望去,未书和玉今等女眷已心肝胆颤地闭上了双目。
冷然清寒的晨光之下,轩辕剑已被战神高举而起,锋利剑芒光华毕露,神剑之威即将随着战神的滔天之怒,攻向四位上古尊神。
整个神界,即将天翻地覆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五色佛光洒下,一位身着褐黄色素布衣衫的净发男子缓缓降临,稳稳地站立在了原先归参须网的位置,挡在了墨渊和狐帝等人之间。
净发男子拈花微笑,神态安详,见礼道:“上神,久未相见了。”
众人噤声的一片寂然中,墨渊慢慢放下了执剑的右手,闭目调息了刹那后,收起轩辕剑,揖手见礼:“确实年久不见了,尊者。”
被墨渊敬称为“尊者”的迦叶,是西方佛祖的大弟子。当年,他曾跟随佛祖,到访过昆仑虚,与墨渊有缘一见。
迦叶上前一步,慢条斯理道:“一嗔能摧毁,千劫所积聚。上神,还请节怒。”
“多谢尊者。只是,此境如何能解?尊者既来,还请示意。”墨渊依然焦急万分,心中熊熊大火炙烤着他全部的理智和思维。
“上神,此乃你心恋之人的命定天劫。天意不可违,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你真要如此吗?”
“东皇之劫,也是墨渊的天劫。墨渊逆天而回,只为白浅一人。墨渊此身此命,都是属于她的。她生,我生,她亡,我亡。”
墨渊这话,字字句句,摧心剖肝。众人闻言,无不心碎至极,潸然泪下。
战神此心此意,令天地为之失色,山河与之同悲。
若日月有情,也该忘了轮回,只愿时间停驻,对他挽留罢。
青江涛涛,高陵巍巍,长风自北呜咽而来,鸟兽尽皆低鸣归巢。
一声喟然长叹后,迦叶颔首道:“世尊今日嘱弟子前来,便是来为上神解忧。只是,这法子也不是万全之法,功成与否,还要依靠上神自己。还有,这世间,因果循环,皆有定数。上神逆天破劫,即便功成,只怕你二人也少不了下凡历劫一番了。到时,因缘际遇,福祸苦乐,全看天意。上神,你当真不悔吗?”
“墨渊不悔!”墨渊没有丝毫犹豫,再次作揖道,“尊者,请。”
迦叶将手中的金色婆罗花取下一片花瓣,吹送到了墨渊手中:“弟子奉命而来,也没带什么礼物,就赠予上神一片花瓣,作个纪念吧。”
墨渊深知这金色婆罗花对于迦叶的珍贵,用掌心仔细地接过花瓣后,躬身礼敬道:“多谢尊者,墨渊有幸了。”
“我需要八位上神来布阵,同时走位施法,一旦打开生门,你便可跃身入境了。”
“我来!”
迦叶甫一说完,狐帝、狐后和白家四子,还有东华和折颜就立即站了出来。
“嗯,正好合适。”迦叶想了想,又对墨渊道,“这幻境,十分难料。现在时间也不多了。我这还有两滴花露,可再寻两位有缘之人,凭着花露,也可入境救人。上神可愿让人一试吗?”
“好。”墨渊立即表示赞同。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先救出白浅,这才是最重要的!
迦叶赞许地点点头,问向已站成一列的八位上神:“若入境救人,便也要冒同样的危险。你们可有人愿意一试?”
“愿意!”八人同声答道。
迦叶破颜而笑,温柔地拂了拂手中的婆罗花,那神情,仿佛那婆罗花便是他的一切。
众人只见,自他手中所持的婆罗花上,玄玄升起了两滴晶莹剔透的露珠。然后那两颗花露,悠悠飞起,径直飞向了八人中间。
狐帝站位于八人居中,他率先伸出手,想要去接那两颗花露。明明已经接到并抓握住了,却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两颗花露便自他手中幻化而出,悠悠地飞向他两侧之人。
“浅浅,爹无能啊,唉……”狐帝见自己不能入境救女儿,伤心自责起来。
紧跟着狐帝的叹息,狐后也急的又落泪了:“浅浅,娘对不住你!狐帝,你看这怎么办啊?!”她同样没有得到花露的青睐。
“唉!小五,哥哥没用啊!……”
“这?!小五她……”
“别走啊花露!浅浅……”
白玄、白奕和白颀,兄弟三人先后发出了长吁短叹。
“你我竟然也都不行?!”东华和折颜看着穿掌而过的花露,二人互相挑眉对视。
“接到了!我接到了!”众人愁叹之际,排在八人最左侧的白真突然兴奋大叫起来。
“真真?!”白家众人和折颜纷纷围拢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白真极其小心地摊开手掌心,他的掌心上赫然落着一颗纯净透亮的花露!
“阿爹,阿娘,折颜,我能入境救小五了!”白真激动地变了嗓音,红了眼眶。
“好,好!真真,你一定要帮助墨渊救出浅浅啊!”狐后泪洒,不住地拭泪。
“那还有一颗呢?会是谁有缘……”东华说着说着,话停住了。
他惊讶地发现,那颗花露,已被凤九托在了掌心!
“我能去救姑姑了!姑姑,小九来了!姑姑,你等我!姑姑……”凤九朝着幻境跪下,颤抖的小手捧着那花露,又哭又笑。
“如此,你们二位,也随着墨渊上神一起入境吧。”
迦叶正要示意布阵,却突然为难起来,“是弟子愚钝了。这样便少了一位上神,如何是好……”
白家众人也焦急地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在场之人,虽然夜华和云希的修为法力也很高,但是并非上神阶品。其余人就更差距远了。
此时此地,去哪里再找一位上神?!
若布不了阵,那连墨渊在内,谁也进不了幻境,救不了白浅!
“真真,布阵要紧,不然你……”折颜想要让白真放弃入境救人的机会。
白真一听垮了脸,陷入了两难。妹妹危在旦夕,花露在手,他不想放弃任何一分机会。可眼下又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
“还有我。”伴随着这简洁有力的三个字,精神矍铄的琉璃药师走到众人面前。
“药师您是上神吗?!”凤九不假思索地问道。
狐帝上前一步,抬手揖道:“敢问药师,果真是上神吗?请恕我直言,这布阵是最后一次能救小女的机会,若药师不是上神……”
琉璃药师微微一笑,扬起手,画了半个圈,显出了自己的神仙气泽。
果然是上神!
这琉璃药师竟然也是上神?!
狐帝等人疑惑不解,他们皆为上神,这识别神仙阶品的眼力不在话下,可是,无论是初见还是相处,这琉璃药师身上,他们竟然没有看出半分上神阶品之像!他分明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东华越发怀疑地发问道:“药师,你到底是谁?”
东华掌管万仙籍录,四海八荒之内,有多少上神,姓甚名谁,这是屈指可数之事,他了然于胸,最是清楚不过了。唯独眼前这位琉璃药师,自青丘大决战前初遇起,就一直让他觉得神神秘秘,看不清真容,识不得身份。
“我是璃即。”
“你是天医璃即?!”东华、狐帝和折颜大惊道。
璃即,是父神的天医。他自年轻时便追随父神,与父神有着类似兄弟般的情谊。
据说,早年父神母神外出云游时,母神突患重病,偶遇外出采药的璃即,是他治好了母神的病。
父神母神很感激他,父神想要和他结为八拜之交。但是,璃即硬是坚称自己身份不够,推拒了父神之意。不过,他却表示,愿意做个下属,追随父神。自那以后,璃即便一直为父神效力。
年轻时候的璃即,清高孤傲,古怪执拗,是个不易相处的人。但他对父神却一直恭敬有礼,拘着君臣之份,言行举止从不僭越。
而父神,一直把他当做兄弟,亲切地称他为“天医”,从来不将他看作下属。
当年父神征战天下,璃即随侍为军医。他从不收徒,也不轻易为别人治伤。在他眼中,除了君主,几乎没有别人。但他却在军中培养了许多医兵,救治过无数受伤的兵将,被父神盛赞为“璃即吾弟,功不可没”。
东华、狐帝和折颜,他们每个人都曾被璃即救治过。换句话说,璃即于他们,都有过救护之恩。
戎盘之乱后,璃即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父神大为伤心,派人四处寻找,却不得任何音信。
东华他们皆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璃即也许早就已经不在世了。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眼前这个与他们旧识之人相貌迥异的老头子,竟然自称是“璃即”!
琉璃药师望着面前这三个满脸狐疑的老熟人,突然开口骂道:“混账,这点小伤也要老子来治,简直浪费老子时间!”
这无比耳熟的一句话,顷刻之间穿透了三个人的心防。这是当年他们都曾听过的一句话!
凭他们三人的身份地位,神界之中敢如此直言骂他们的,印象中唯有那个天医!
那些生死与共的铁血岁月,瞬间奔涌而来,真切地重现在了这三位尊神的眼前。
东华、白止和折颜立即敛了怀疑之色,齐齐深深一揖:“见过天医!”
狐帝难以置信,感慨道:“想不到上次翼望山救了小女的,竟然就是天医!白止眼拙了!”
“东华愚钝。凤九能够无恙,东华拜谢天医!”
“若无天医,白真中毒只怕性命危矣!折颜谢过天医!”
三位尊神先后出言感谢起来。
“现在只有琉璃药师,没有天医璃即了。行了,拜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们知道我的脾气。当年,我尊父神为主上,尊墨渊为少主,现在我只认墨渊的话。若无墨渊,我是不会出手救他们的。你们这人情,呈给墨渊吧。”琉璃药师说完转了头望向墨渊。
墨渊一直在旁默默地看着,此刻走了过来,面有愧色:“药师,想不到今日这情势,竟迫使你暴露了身份。”
战神的心中除了歉疚,更多的是感动。
这世上让人付出的理由,除了爱情和血缘,还有“真心”二字。而这种真心的情谊,不是一句“谢”能表达的。
琉璃药师“嘿嘿”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墨渊,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不过是因为往事伤心,想过个清静日子。我老了,没别的亲人,你和丫头就是我的亲人,丫头被困,我不能袖手旁观。再说,这样也好,以后你也不用再替我隐瞒身份了。轻松了,都轻松了……”
墨渊颔首,转身对迦叶揖道:“尊者,人已齐备,请布阵。”
迦叶在空中幻化出一个奇门八卦,以金色婆罗花的花心指向一处曰:“上神,请注意阵之东北艮宫。若上方出现同幻境上黑色境心相似的圆圈,上神纵身跃入,便可直入幻境了。”
“好!那快开始吧!”墨渊呼吸微促,有些急不可耐了。
战神恨不能立时三刻就跳进幻境,紧紧拥住他的小狐狸,将她揉进身体里,再不放开了。
迦叶笑了笑,无奈地摇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上神,你如此急躁,于功成无益啊!”
“对,不急不急,姑父,我们一定要冷静,姑姑可还等着我们呢!”凤九这称呼叫的极是顺口,一侧的东华听了却忍不住斜觑了她一眼,神情复杂。
迦叶在空中指点了方位:“列位,事不宜迟,按照这奇门八卦的八角各自站位吧。”
待众人就位后,迦叶与墨渊相互点点头。
随后,迦叶施法,在空中幻出了一个与手中金色婆罗花一模一样的幻象,对众人言道:“请各位施法,将这朵婆罗花的幻象推入八卦中央。”
众人立即凝聚法力,八道法力光影同时拢住了金色婆罗花的幻象。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善哉。”迦叶一语之间,金色婆罗花幻象开始缓缓向八卦中央移动了。
幻象移至奇门八卦阵型中央后,高悬停住了。八位上神谁也不敢松懈,皆凝神聚力,将法力持续加注于幻象之上。
半柱香时间了,金色婆罗花幻象仍旧静止,没有任何变化。
阵中诸人,虽然疑惑,却也无暇分神。
狐帝、狐后、东华、折颜和琉璃药师,五人修为高深,却都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压力。
而白家三子更是感觉到自己的法力耗损的厉害,正全力以赴地坚持着。
“四叔,这花怎么这么久不动啊?会不会我们入不了幻境了……”凤九小心地捧着花露,着急又无奈,言语之间有了悲观的味道。
“小九!”白真被凤九说怕了,他看了看手中的花露,虚拢起掌心,仔细地护着,微颤着声音道,“不要这么……说……”
白真不敢想象,当幻境灭失,会带着他最疼爱的妹妹,一起消失……
他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站在他们前面、背身而立的墨渊耳中。
战神身形未动,面色未改,依旧紧紧盯着八卦的东北艮宫方向。只是,他后腰处负着的一双手,已然悄悄握成了拳,拳上骨节泛白,青筋凸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了。
“四叔,我们要不要问……”凤九话说了一半立即惊讶地住了嘴。
众人皆看到,陡然之间,那金色婆罗花幻象突然开始了变化。仿佛是春日冰融那般,幻象融化成了一颗比花露大了十倍不止的金色圆形水珠,缓缓飞向了阵中东北艮宫方向。
所有人的心都紧张地砰砰直跳。
墨渊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胸膛中跳动了。
金色水珠正位艮宫后,瞬间滴落在了阵中,整个奇门八卦阵快速旋转起来,阵中八位上神也随着开始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移位。
众人头晕目眩地看着,数不清这阵转了多少圈。
直到墨渊猛然间纵身一跃,众人才发现,八卦阵已然停止了旋转,东北艮宫方向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金色圆圈,而方才墨渊已然跳入了圆圈不见了踪影。
“小九,走!”
白真来不及多想,一把扯住凤九,带着她飞身而起,跳入了金色圆圈,二人瞬间也消失了身影。
忽然之间,一个黑色战甲的身影也紧跟着白真和凤九之后跃起,向金色圆圈飞扑了过去,却转眼间便被击到了阵外,重重跌落在地。
黑色战甲的身影翻身而起,不顾嘴角的血迹和身上的剧痛,跪求在迦叶面前:“尊者!求尊者大发慈悲,让我也入境吧!夜华愿意舍命,为白浅搏一线生机!”
迦叶凝视着夜华,摇头道:“施主并非有缘之人。”
“尊者!求尊者成全!”夜华隐泣,连连叩首。
少顷,迦叶叹了口气,微笑道:“利益众生,普济诸苦。罢了。愿施主此去能够妙释证悟,越渡正本。”
迦叶又施法,自手中的金色婆罗花上起出了一颗花露,用手捧着送到了夜华面前。
夜华激动虔诚地接过花露,又重重叩首之后,迅速向着金色圆圈投身而去。
迦叶又扬起了手中的金色婆罗花,对着奇门八卦阵的八个方位逐一点了点,阵型便即刻消解了,金色圆圈也立马消失了。
阵中八人全都撤了法力,缓步走了过来。
狐帝、狐后上前对着迦叶拜谢。
迦叶微一颔首:“弟子还要回去向世尊复命,告辞了。”
“尊者,我女儿……还有我女婿他们,真能回来吗?”狐后泪眼追问。
“告辞了。”迦叶没有回答狐后的话,转身离去了。
“芙云,天机不可说,我们不能强求。”狐帝揽住妻子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软语安慰着她。
“我们现在,只能等待。”
狐帝这话,既是说给狐后,也是说给其他人。
他明白,真正的等待和煎熬,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