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清凉峰少年初长成
隋末唐初,秦王李世民奉高祖李渊之命讨伐王世充,少林十三棍僧夜闯郑军大营擒下王仁则,为李世民一统天下立下赫赫战功。李世民登基后对少林寺及其一众武僧大加封赏,此后民间习武之风日渐盛行,一直延续至宋朝。
靖康之难后,流寇四起,战祸频繁,此时的南宋可谓内忧外患。日渐年迈的陆游更留下“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的诗句来抒发自己深深的慨叹与无限的感伤。民间百姓组建了“弓箭社”、“买马社”等团体以求自保,英雄侠士无奈之下唯有退隐山林。
一代名将韩世忠为救岳飞,面斥秦桧“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高宗念其有救驾之恩,升为枢密使,夺其兵权便罢。韩世忠眼见岳飞父子被处死,仰天长叹,知势单力薄已无力回天,心灰意冷之下辞去官职。无奈辞官之后故里又不得归,遂携长子一家隐居于昌化县清凉峰下,终日借酒浇愁,睹物追忆故里。
岁月匆匆,物换星移,转眼间百年过去,已是淳祐年间。清凉峰的夜晚格外的宁静,天空中繁星点点,星光洒落在丛林之间。只见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掠过一个又一个枝头,此人背负弓箭,手持铁剑,双目透着精光,脸色极为苍白,扎起的黑发已经有些凌乱,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这时已入深秋时节,枝头挂满了发黄的树叶,身影掠过之处,树枝只是似有似无的微微一颤,一片树叶也未曾落下,如有人上树细看,会发现竟连树杈间巢穴中的鸟儿都未惊动。此人在飞步疾奔中突然止住了身形,他喷出一口鲜血,随后身体仿似不受控一般,朝着地面掉落,看样子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就在快要跌落地面之时,他右掌一翻,朝着树身拍去,将下落之势转为横势,或许是真气紊乱的缘故,身体贴着地面飞出数丈远,落地后又接连翻滚了数圈,背脊撞上一颗大树后,这才稳住了身形,紧接着又喷出一口鲜血,所幸的是,此时地面早已铺满了落叶,落地后并未受到外伤。他背靠着树身,艰难的坐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了一颗丹药放入嘴中,运功将药力化开,还未及行遍周身,便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笛声将山中的静谧打破。此人心中暗叹,再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强行行开药力,逃脱这“千音觅影”的追踪。他站起身来,仰头看了看星空,辨别好方位后,朝着北方走出数丈,铁剑一挥,留下一朵梅花印记,之后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此人离去后不久,五道身影出现在了此地,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蹲在地下,仔细查看了地上遗留的血迹后说道:“陌老庄主不愧为无踪剑侠,当年曾两次入蒙军帐中刺杀将领,传闻只见青光一闪,却从未有人看见过他的身影,元军遍寻营地,连可疑的脚印也未寻获,惊恐之中请来巫师做法,如今一看似乎更甚传闻。中了“枯木散”这等奇毒,小腹又被袭一掌,还能奔波两百余里,跑到这清凉峰上躲藏,如不是竹楼主的千音觅影,这次恐怕会无功而返。”此时,他身边一位看上去精明干练之人叹了口气,说:“若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陌老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事不宜迟,又要有劳竹楼主了。”一女子面带薄纱,听闻此言后说道:“陆社副言重了。”说完拿起长笛,正待吹奏之时,五支长箭夹杂着破空声分袭而来,女子慌乱中举起手中长笛将箭尖挡住,只觉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不由的手心一麻,长笛脱手而出,趁着这一瞬间的阻拦,她勉强将头偏开半寸,免去了洞穿头颅之厄,长箭余势不减,接连洞穿了数颗大树,这才稳稳地插入树身之中。此时五人均感气血翻涌,心中都不由的想到,若不是此人重伤在身,就算五人联手,在他手下怕也难以走上百招。几人忙将内息调匀,还未等有人开口,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此人使出一招梅枝扫雪,五人顿觉数道剑气同时袭来,身子不由的向后跃开。
陌老反握剑柄,倒转剑尖,将长剑收于身后,沉声说道:“我们虽无深交,但也算是旧识,况且你们五人都是侠义之人,在江湖素无恶名,到底为何追杀于我,又是受何人指使。”那位看上去精明干练之人低声说道:“陌老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你勾结蒙古,意图毁我大宋江山,人人得而诛之,念你一时糊涂,我们也不愿在你七十大寿之日痛下杀手,只要你跟我们回去,发誓日后跟蒙古断绝来往,我陆长寻可拿性命担保,留你一条活路。”陌老闻言忍不住笑道:“我曾两次夜入蒙军帐中,先后将阔出、阿刺术两位大将击杀,又怎会勾结蒙古,他们不相信我倒也罢了,你我相交二十于载,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再说此事孟珙将军可替我作证。”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接过话来说道:“陌老庄主,那已是过去之事,如今证据确凿,你若有不服,大可同我们回去,一道细细查明真相,倘若当真冤枉于你,我们定还你一个公道,你看如何。陌老眉头一皱,正犹豫不决之际,旁边一位身材不高,但体型壮实之人突然飞奔上前,一指点出,陌老只觉一道阴寒之劲传来,此人偷袭不说,使用的竟是武林中极为阴毒的“藏冰指”,陌老一阵怒气上涌,当下身形一转,脚底踏出梅花步法,躲了开去,跟着一挥左手,使出梅开万点的暗器手法,九根钢针夹杂着雄厚的内力分袭五人,其中五根直奔那偷袭之人,由于重伤下多次牵动内息,陌老此时只觉气海翻腾,只得强行压下,一转身再次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那位身材高大的汉子见状不由怒道:“任海,你这是何意。”任海此时膻中、中庭、鸠尾三穴已被钢针刺中,只觉胸口痛楚难当,气血翻涌,他强忍着痛楚道:“张兄息怒,如今铁证如山,此人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如在让他恢复两层功力,我们不仅会无功而返,恐怕还会永远留在这清凉峰上;如今趁他伤势未复,我们还是尽快追将上去,以免被他脱逃。说到这里,竹楼主已上前将长笛捡起,长笛已一分为二,她将其中的一截放在嘴边,急促而尖锐的笛声竟然再次响起,只不过声音比起先前低了许多,笛声再次打破了山中的宁静,五道声影也再次追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一道身影飞奔来到此处,很快,他在数丈外的一颗树上寻到了陌老留下的印记,随后也跟着追赶了过去。
一眨眼,又过去了十年,已到景定年间。清凉峰下义干村内,正值腊月寒冬,屋外飘落着鹅毛大雪,一到辰时,家家户户炊烟渺渺。村子的东南面有间屋子,屋门正缓缓打开,屋内站着的女子端庄秀丽、容貌甚美,一双美目正望着八岁左右的孩童说道:“定儿,早点回家,可不要贪玩误了时辰,”“知道了,娘。”话音刚落,孩童便跨出家门,一路狂奔,双脚踏过之处雪痕不深,显然是有一定的武功底子。孩童穿着朴素、干净,寻常农家孩子的打扮,不同的是肩上挎着弓箭,看他面色红润,眼大睫长,模样甚是俊美。孩童名叫韩定,那女子正是孩子的母亲丁岚。
清凉峰内群峦叠嶂,沟谷纵横,树林茂密,山顶常年云雾缭绕,山间清泉不断。韩定行至山腰,忽闻虎啸,循声而去,只见一只黄黑相间的猛虎正在雪中觅食,一时心喜,连发两箭射入大树之中,双足连点箭身,借力跃上树梢,藏身于树枝之后,屏气凝神,看准时机,朝着猛虎的右眼射出一箭,箭行至半路,忽闻破空声响起,只见白光一闪,韩定所发之箭已被一团白雪击落。韩定心中暗叫一声可惜,只觉后领一紧,已被人提起,景物从眼前飞快地掠过,不一会来到了一座木屋前,此人将韩定朝雪中扔去,韩定借势单手撑地,翻了个身站了起来,双手抱着拳,弯腰鞠着躬,嘴里却笑嘻嘻地说道:“小徒儿拜见师父。”
此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波澜不惊的看了韩定一眼,道:“年纪小小,胆子可真不小;学了点皮毛,竟敢去猎杀猛虎;若不是看你未至,又闻的虎啸,今日你有所损伤怕是在所难免。”韩定眨了眨大眼睛说道:“徒儿这不是知道有师傅在吗。”“快进屋来吧,”此人说完转身走进屋内,韩定拍落了衣上的雪花,也跟着走进了屋内。
韩定关好门后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了藤椅上,跑去沏了一杯热茶,端给了师傅,自己则站在了师傅的身边。老人喝了口茶说道:“三年前你父亲为救你不慎跌落山崖,为师采药恰巧路过,你父亲千钧一发之际将你抛上崖顶,为师才得以救你一命。转眼间你已经八岁,这三年来为师大多是教你读书、认字,武学方面只传授了一些本门基本的呼吸吐纳、运气导行及弓箭运用之法。想你先祖韩王爷虽出身贫苦,但是文武双全;能挽弓三百斤,能作战时往往身先士卒,锐不可当;当年黄天荡之战以八千兵马围困十万敌军四十八天,断其归路,其妻梁红玉擂鼓助战,重创金军,金军凿渠三十里,由渠出江,始得逃去;大仪镇之战后更获得“武功第一”之赞誉;与岳王爷惺惺相惜,都是刚正不阿、精忠报国之辈;你父亲与你取名为“定”,我想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为国效力,平定中原,你可不能墮了先祖的威名。”
“知道了,师傅,定儿定会加倍努力。”韩定连声说道。
当年你拜师之时尚还年幼,为师也没有跟你说师承何处,如今想想也是时候了。本门名叫御剑门,门内弟子擅长弓箭及布阵,至于为何叫御剑门,是因为本门最高绝学乃是一套乾坤剑法。此剑法内含乾坤,变幻莫测,一经施展便能力挽狂澜,本门数次劫难,都是凭借此套剑法化险为夷;可惜如今剑谱已不知所终,就连为师也未曾学全,只希望苍天眷顾,能让我寻回本门绝学,也不枉恩师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至于为师江湖人称“百学子”易尘,年少时自持天赋过人,琴、棋、书、画、医、样样皆精;可正因为如此,耽误了武学上的修为,以致酿成大祸,想当初剑谱的遗失为师真是难辞其咎;这十年来为师除了钻研医药之外,其余时间皆在苦练本门武功,可如今一身武功还是寻不回本门绝学;说到此处,易老不禁黯然神伤。
看到此景,韩定乖巧地说道:“师傅您别太伤心了,将来定儿如有机会,定帮本门寻回剑谱,还师傅一个心愿。”“恩,定儿乖,”易老摸了摸韩定的头,继续说道。
如今你的内功也算略窥门径,现在为师将本门开山祖师所创的“不生灭心经”、“梅花步法”和“流星赶月箭法”传授与你;从今日开始你就留在山上修炼,你娘那里我会去交代;每月可下山一次,这三本书你要妥善保管,一年之后为师自会收回;切记!一年之内每日务必勤加背诵,为师收回之日方可停。说完放下三本功法,也不等韩定说话,便起身离去。
目送师傅离开,韩定拿起书,翻到第一页,看到“不生灭心经”五个大字。前三页都是师傅传授过的基本的呼吸吐纳、运气行功的法门;第五页开始是总纲:本功法共分四层,第一层可通十二正经;第二层可通奇经八脉; 第三层可通十二经别;第四层可通十二经筋。神功一成,经脉具通,便可身知,可连宇宙之气;可行周天之力;单衣可行天下;挥手即可伤敌……
梅花步法又称梅花九步,九步即为九宫,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九宫之内身形莫辩,神鬼难测,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流星赶月箭法,依此法修行,箭若流星,气势万钧;指气绕箭,如臂使指。可组九箭连环阵,九箭齐发,如同一体,穿插交错,金身难挡……
看过一遍之后,韩定又把三本功法都背下了一小段,抬头看看屋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韩定做好了晚饭,可是一直等到戌时还未见师傅回山。韩定心想,师傅想必还有其它事情要办,独自吃完晚饭后休息了一会,便坐到床上开始依法修炼不生灭心经的第一层。
内功之传,脉络甚真;前任后督,行气滚滚;井池双穴,了劲循循。千变万化,不离乎本,得其奥妙,方叹无垠。龟尾升气,丹田练神,气下于海,光聚天心……气沿手太阴肺经转手阳明大肠经至足阳明胃经……最后汇聚于丹田。运行完一遍小周天后,韩定顿觉神清气爽,又接连运行了两遍小周天,这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韩定仍未见师傅回山,便独自开始练习梅花步法。九宫之中,进退有据,可守可攻,幻化万千。一步太极、两步阴阳、三步交替、四步循环、五步梅花、六步错合、七步星移、八步卦圈、九步飞行;神行九步,难觅其影,虚檐云构,不见其踪。韩定越练越感奇妙,明明身在坎位,却能用变幻莫测的步法转到离位;明明应该去乾位,却偏以不可思议角度换到坤位;他心下暗叹,这位开山祖师的心智是何等的高深,修炼一直持续到午时方停。
午饭过后,韩定小憩了一会,又开始练习流星赶月箭法。以气运于弓可阻敌;以气运于箭可破气;可守可攻,远近可战。他按运气法门传气于箭上,挽弓搭箭,长箭“嗖”的飞出,箭身稳稳地插入树中,只见几片零星的树叶摇摇摆摆地飘落而下。韩定上前一看,心中暗喜:“平日射入四厘已是极限,今日初学,竟然射入约莫二寸,”高兴之余一直练到天色渐黑。
夜里他又继续修炼不生灭心经,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韩定除了下过三次山,偶尔打猎之外,其余的时间均在练功。招式日渐纯熟不说,三本功法也早在半个月前全部记下,只是遵照师嘱,自己也怕日久遗忘,每日仍用半个时辰来背诵功法。下山时也曾跟娘打听过师傅的消息,娘说师傅交代了几句便已离去,韩定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师傅时常下山所为何事。
一晃又是数日,韩定跟往日一样,正在练习梅花步法。忽闻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传来,还未等反应,只觉左肩一震,低头一看,原来是被一粒小石子打中;刚一抬头,发现又有一粒石子直奔自己的右肩而来,连忙施展梅花步法直奔坤位;哪知刚刚闪过,又飞来三粒石子,左闪右避之下还是有一粒将小腿击中,险些跌倒;还未等站稳,又有三粒石子已到达胸前,只好双眼一闭,运气于胸前,任由石子打在自己的胸上,韩定被打的连退数步,待劲道一过,睁开双眼,发现师傅已经站在了身前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看着韩定,显得有些害怕,双手紧紧地抓着易老的手臂,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韩定。
小女孩名叫宛怡,是易老此次下山时于襄阳城的战火中救出。回山途中,易老试着教她一些入门的功夫,日后可做防身之用,哪知小姑娘天资聪颖,不仅一学就会,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读书认字也是极快,所识之字往往七行俱下,其内容一览终身不忘,且在医药、音乐及棋艺方面均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易老不禁沉思,如此天纵之才,天资还远在我之上,如能尽的我所学,将来的成就必远在我之上。这一路上,小姑娘极为懂事,将易老的随身衣物洗的干干净净,整理的井井有条,深讨易老欢心,或许是战争的阴影仍未除去,宛怡看到生人很是警惕。
“师傅你总算回来了,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定儿可没有偷懒。”韩定愣了一下之后,一只小手就拉上了师傅的另一只手,还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宛怡,似乎多了一个小伙伴的陪伴,很高兴的样子,但又怕吓到她。易老此次下山时日甚久,韩定对师傅也越加想念,今日得见师傅归来,心中是异常高兴。
“定儿乖,”易老笑着说道。“为师此次下山顺道帮你准备了几样东西,对你的修炼大有益处,”易老看着韩定,心中也是非常高兴。当年易老无意中将韩定救下,本想将他送回家中便离去,与其母交谈中得知他乃忠良之后,于是将韩定收入门下。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易老便已回山,一直不现身的原因就是想暗中察看一下这孩子的心性如何,以便日后加以调教;观察下发现这孩子一直谨遵师命,不但在练功上能坚持不懈,更难得的是人前人后都表里如一,回想起当年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易老牵着两人的小手来到了溪边,此时已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泉水沿山涧流下,朵朵桃花盛开,颇有几分撩人之意。易老指着一个约三米的笸箩说道:“此笸箩是为师下山找专人打造而成,轻巧坚韧,不惧风雨。中间带有夹层,夹层中已灌入泥沙,今后你可在笸箩上修炼梅花步法,能遇强敌而不落可谓小成;小成之后拆去外层,泥沙自然脱落,笸箩可随风而动,将笸箩抛入小溪中,能做到笸不下沉,衣不沾水可谓大成。虽说这是门步法,正所谓轻不离步,步不离身,此步法中也包含了精妙的轻功与身法,你们要勤加练习。”
说完易老向左方一指,韩定顺势望去,只见地上竖着三个木桩,桩上皆嵌置着一个铜饼。饼身仿若透明,中间各有一个堪堪让箭从中穿过的孔眼。易老指着铜饼说道:“箭从孔中穿过而铜不响可谓箭准,箭从铜身穿过而铜不裂可谓力聚,三箭齐发穿孔不响,穿铜身而不裂可谓功成。”
韩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抬头问道:“师傅您功成了吗。”易老看了韩定一眼哈哈大笑道:“六年前为师已不在用箭,气之所至,飞花落叶皆为箭。”
冬去秋来,花谢花开,清凉峰上的梅花凋谢了七次,又绽放了七次。此时的清凉峰上有三只野猪正在一路狂奔,只见一个身影在它们中间不停地穿插着,三只野猪苦不堪言。一年前公猪出外觅食时,落入了韩定的陷阱之中,却被韩定救了出来,它满心欢喜地跑回家中一家团聚,哪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从此他们一家八口轮番被韩定隔三差五地赶出来陪他练功,不管它们如何逃跑,都逃不出这个小煞星的魔掌。跑慢点屁股还被打,分头跑又总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劲道挡回;其间它们也换过几次巢穴,以为可以借此躲过小煞星的折磨,但不知是何原因,每次小煞星都能很快找来;换一次巢穴打一次,打过几次后它们便不在更换巢穴了,陪着小煞星跑跑,总比没事挨揍得好。它们跑着跑着,突然不见了小煞星的踪影,转头一看,看见小煞星站在悬崖边正痴痴地发呆,野猪一愣,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赶紧带着老婆孩子跑回了巢穴。
韩定站立的地方正是父亲当年跌落山崖之处,回想起这些年,每日练功之余,还跟着师傅读书写字、学习医药,有空还帮忙打理药圃,日子过的可算是充实;当年若不是吵着要跟父亲上山打猎,追赶野兔时意外滑倒,也不会连累父亲枉死;如今已经长大,父亲的遗骨却一直未能寻回,实属不孝;虽然希望渺茫,也该尽力而为。拿定主意后,韩定开始砍取野藤做绳,因怕师傅阻拦,只能偷摸行事,直到第五天才结成了一根数百米长的藤绳,缠绕在了崖边的两颗柏树之上,固定好方位后,将藤绳慢慢地垂入了崖底。看着崖底,韩定心想,从此处援绳而下,多少能寻回点父亲的遗物。
崖下弥漫着层层的瘴气,韩定从怀内取出一颗七草丸,七草丸是用柴藤、八仙花、花烛等七种有毒的植物炼制而成。虽说这些植物都带有毒性,但天下万物皆相生相克;易老分量上的精确搭配,再配以龙血竭、雪莲花等珍稀药材加以辅助;这七草丸不仅有防毒、解毒之功效,配合赤朱丹服用对内功的修炼也大有益处。赤朱丹能激发出七草丸的毒性,服用一定的数量,会让七草丸的毒性缓缓渗透而出,这种毒性极为奇特,能紊乱人的内息,起初只能自行运气与之相抗,长此以往,习惯成自然,身体会自行运气抵抗毒性的入侵,就连在睡梦中也是如此;这样一来,修炼一年等于普通人修炼三年;不仅如此,对毒物也会特别的警觉,会不自觉的自行抵抗,虽说达不到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江湖手段还是不惧。遗憾的是此法最多可用三年,超过三年需加重赤朱丹的分量方才有效,分量加重之后,七草丸的毒性会变得凶猛、刚烈,不是内功已入化境者极难承受;此法韩定十岁时已开始使用,如今早已过了三年。因龙血竭、雪莲花等几种药材极难寻获,这也是易老经常下山的原因之一。这些事韩定也是慢慢才知晓,看到师傅对自己如此关爱,韩定暗自在心中立誓,如果师傅有什么心愿,赴汤蹈火也要帮师傅完成。
吞下七草丸后,韩定顺藤而下,崖下风声阵阵,峭壁间怪石嶙峋,偶尔还能看到在崖缝中扭曲生长的树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发现崖壁上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虽已经历多年的日晒雨淋,但依旧能清楚的分辨出是利物所致。韩定加快了速度,不一会被一颗迎客松挡住了去路,正想绕过,突然发现树身上缠有箭袋,他拾起了箭袋,泪珠禁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这分明就是父亲当年所用之物,上面的韩字还依稀可辨。韩定小心地收好了箭袋,绕过迎客松,看见树下不远处有一块二丈方圆的岩石依附着崖壁凌空而立,岩石表面平整,上面布满了泥沙,杂草丛生。他顺着树藤跃上了平台,只见崖壁上被人用利器挖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安身的石洞,里面有一具骸骨倚靠在壁上,从衣着上看这并不是父亲的骸骨。骸骨脚穿棉靴,一袭青衣,衣服虽破损严重,而且布满了灰尘,但所用面料甚好,应该不是普通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骸骨旁放有一套用内衣包裹的弓箭和一把青色的匕首。匕柄上刻着一朵精致的梅花,韩定右手握柄,抽出了匕首,匕身华光内敛,看上去平淡无奇,却透着让人心悸的寒气,他将匕首归于鞘中,收进了怀里,左手握在了弓身之上。此弓甚为沉重,韩定运内劲于左臂之上,方才拿起;弓箭看上去历久弥新,弓身呈青色,模样仿若青龙吸水,龙鳞龙须一一俱全,弓弦仿若龙筋一般,牢牢地捆住了“青龙”,模样栩栩如生;这条不羁的青龙仿佛在极力地挣扎着,只待“龙筋”一断,便直冲九霄云外,翱翔天际之间;箭囊内还剩下三支长箭,看着此弓,韩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弓不正是本门的掌门信物“青龙吸水弓”吗;师傅房内开派祖师与师公的画像中,两人皆手持此弓。他放下弓箭,朝着骸骨磕了三个头,起身包裹好遗骸,放入了身后的背囊之中,然后系好箭袋,将弓斜挎在了肩上。
此时他发现骸骨后的石壁上竟然刻有一段文字:“本人乃御剑门第二十七代掌门陌北,逆徒谢苍英于寿宴前夕对我突施暗算,重伤之下唯有逼退逆徒,本欲下山与我大弟子易尘会合,不想被五大高手围攻,一路追杀至此;无奈身中奇毒枯木散,加之伤势过重,奔波数百里又始终不得调息,终寡不敌众,未免本门传承之物落入旁人手中,重伤下于深夜跳入深谷,不想跌落至此,天可怜见,留我残命写下遗书;知命不久矣,望福泽深厚之人能将弓箭与匕首送往寒梅山庄,交给我大弟子易尘,并传我遗命,立易尘为本门第二十八代掌门,凭本门传承之物,可拜入易尘门下,修习本门绝学;易尘乃忠义之辈,定能遵我遗命。五大高手是潭州麓山帮帮主张顶峰;襄阳弓箭社社副陆长寻;临安碧水阁阁主慕千雪;庐州巢湖盟十八盟七路盟主任海;扬州凤凰阁阁主竹仟绫,”陌北绝笔!
看来此骸骨必是师公无疑,看着石壁上的淡淡血迹,韩定也没了继续找寻父亲心思,只盼能快点回去,告诉师傅知晓。哪知刚走两步,便觉足下踢到一物,低头细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之情,眼泪夺眶而出,原来父亲掉落时便已身亡,这些年被崖上飘落的尘土与枯枝所掩盖,以至一直没有发现。收拾好父亲的遗骨,韩定回到了茅屋前,满脸泪水的看着正在打理药圃的师傅……
第二天小溪边多了两座墓碑,一座刻着“慈父韩林之墓,不孝子韩定立;”另一座刻着“恩师陌北之墓,不孝弟子易尘立,”墓边四个人站了许久方才离去。
回到木屋内,易老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的颜色和材质都与青龙吸水弓一模一样,仿若弓身之上掉落的“龙鳞”,将此物镶嵌在弓臂的内侧,两者浑然一体,仿若天成。易老向右转动龙鳞,只见龙嘴吐出一物,抽出此物,竟是一把通体青光流转的软剑,剑柄与剑身之间并无明显的界限,剑柄为圆,剑身为宽,剑柄顶端镶嵌着一颗圆珠,像是装饰之物,看上去却暗淡无光。
走出屋子,来到院内的一颗大树前,易老朝着树枝挥出一剑,剑脊触碰树枝时,剑身一软,围着树枝绕了个圈,剑尖无声无息地插入一片树叶之中;长剑一震,几片树叶缓缓地朝着地面飘落,易老再次挥出一剑,树叶仿若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仍是轻轻地飘落,直到掉落地面时才发现每片树叶均已从中折断;韩定在一旁看了,暗自称奇。易老突然开口说道:“此剑名为乾坤剑,与青龙吸水弓一样,乃是本门至宝,青龙吸水弓虽名为弓,但却是此剑的剑鞘,剑鞘与剑均是开山祖师用天外玄铁混合域外精金,访奇人异士历时十三年方才铸成,此剑最为奇妙之处就是剑身的软硬能随着内力的注入而有所变化,”说完将长剑送入剑鞘,龙鳞回转,剑柄噌的一声被吸了进去。
进到屋内,易老向左转动龙鳞,龙头顶部突然划开,易老从中取出两个皮制的卷轴,随后收入了怀中。韩定看师傅不在说话,也不多问,送娘回到了山下的家中。这些年他一直在山上跟随师父练功,虽也时常回家,但从未好好的陪伴过母亲,就算逢年过节也是带着宛怡一同回家,这次下山韩定便一直住在家中。母亲的心情虽说有些激动,但事情已过去多年,而且父亲身亡早已是意料中事,过了一月有余,看到母亲的心情已彻底平复,他这才回到了山上。
这次回到山上,韩定感觉师傅的心情很是沉重,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师傅向来豪爽、豁达、凡事不拘小节,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师傅如此模样,韩定心里很是担心,却无解决办法,唯有和宛怡勤练武功,以免惹师傅生气。这样过了数日,易老突然将正在练功的韩定和宛怡唤到身边,说出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当年陌北先后收了三名入室弟子,大弟子易尘、二弟子谢苍英、三弟子张志宇;当时三弟子年纪尚轻,又因感情之事远走西域,二弟子性情鲁莽,行事较为冲动,大弟子易尘是接任掌门的最佳人选。易尘自小就被陌北收养,陌北在易尘心中一直亦师亦父,陌北对易尘也非常疼爱,视如己出。当年陌北准备在七十岁大寿之日,在天下英雄面前将掌门之位传给易尘。试剑当日易尘拿出的龙鳞,是陌北在大寿之日的三天前交给易尘,提前恭祝他接任掌门之物,其中的秘密也是陌北告诉易尘知晓,天下间也只有陌北与易尘知道使用之法。此龙鳞名为青琉璃,是青龙吸水弓上所附之暗器,既是乾坤剑的钥匙,也是防身保命之物。
大寿前夕,各路英雄已齐聚御剑门,易尘与谢苍英早于数日前下山筹备师傅大寿所需之物。这天易尘来到客栈门口,正待与师弟会合,一同上山之时,却在客栈门前发现师傅留下的本门印记,得知师傅遇险,一路追赶,眼看就要追上,却遭遇伏击,杀出重围后已失去了师傅踪迹,再次寻到本门印记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可惜始终寻不到师傅的踪迹,无奈之下隐居在清凉峰,此后多次入深山找寻,并四下暗访仇人的线索,却未打探到半点有用的风声,就在这一年中,易尘的头发几乎全部变成了白色。一年后易尘悄悄回到御剑门,见二师弟已接任掌门之位,并将门派打理的井井有条,遂飘然离去。深感愧对恩师的易尘,从此隐居在清凉峰上,不问世事,这一住就是十七年。师傅的遇害易尘一直以为是仇家所为,如今才得知二师弟竟也参与其中。让易尘不解的是,他与二师弟相处二十余载,深知其为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加害恩师。
说完易老从怀中取出一卷皮制卷轴,韩定认出此物正是师傅当日从青龙吸水弓中取出之物。忙双手接过,摊开卷轴,见卷轴上写道:“御剑门祖师僧丰自幼在少林寺出家,助唐王大败王世充后愈加沉迷武学,后感所学难以寸进,遂离开少林游历四方,终集百家所长,创下“不生灭心经”“梅花步法”“流星赶月箭法”“乾坤剑法”四大绝学,练成之后罕逢敌手,一日路经梅花山,见梅花凌寒独放、傲霜斗雪,遂开宗立派,历时三载建立寒梅山庄,成立御剑门。后感所创之武功威力太盛,将乾坤剑法全本及另外三大绝学最后一层修炼之法藏于弓中,望后人谨慎习之。乾坤剑法共分六十四式,每一式蕴含三至六种精妙变化,招无定式,令人防不胜防;梅花步法配合梅开万点金针打穴之法,可破内力高深者护体真气;习得不生灭心经最后一层者,以弓中所藏之运气导行之法可于十二经筋中透出真气,以真气控箭,可达箭随心动之境界,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克敌制胜,九箭连环阵可……;所有功法中以不生灭心经最难大成,却是武学之根本,需勤加修炼方能有成,望后人谨记。”
两年后,又值腊月寒冬,大雪依旧纷飞。十七少年玉树临风,梅花林中青色流光闪动,一道身影迅捷如风,双足踏过之痕迹,转瞬间即被落雪覆盖,仿若此处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少年手持青色宝剑在空中轻轻地划了一个圈,只见梅花纷纷飘落,他身形一转,花瓣似乎受到了吸引,渐渐的将少年围住,此时他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身影越转越快,花瓣也随之越转越快,少年渐渐到了物我两忘之境;过了良久,一道青光乍现,花瓣纷纷洒落,细看之下每片花瓣均从中一分为二,但好像并未受到任何外力一般,依旧轻轻落下。定下身形,少年发现不远处有几只野兔和梅花鹿正傻傻地望着他,好似被眼前的一幕弄的摸不清头脑一般,少年微微一笑冲了上去……
不一会儿,少年来到了一座木屋前,院内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脚下正踏着梅花步法,她步履轻盈,体态飘逸,头上系着一缕黄色的丝带,秀发随着身形摆动,这个小姑娘正是宛怡。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亭亭玉立,身材玲珑有致,清纯的鹅蛋脸,齿白唇红,双瞳剪水,眼神中透着坚毅,仿佛难容世间的尘埃。她看见少年便停下了脚下的步法,将青丝挽至胸前笑着说道:“定哥哥今日回来的比平日晚,原来是捉兔子去了。”韩定将怀中的两只野兔放到了院内,也笑着地说道:“宛妹妹,定哥哥可是专门捉了这两只兔子来陪你解解闷。”“谢谢定哥哥,”宛怡微微一笑,蹲下身去摸了摸兔子,喂它们吃了点青菜,便转身走进了屋内,准备晚饭去了。
不一会儿,宛儿弄好了软羊、旋炙猪皮肉、炒笋片几个下酒小菜,还烫了壶黄酒。易老今天兴致很高,讲了许多年轻时闯荡江湖的趣事,直至亥时,才起身回到房中。
第二天一早,韩定与宛怡起床时,师父已不知所终,只见桌上有一个包裹,包裹旁放着一封书信。
韩定拆开书信,见信上写着:定儿、宛儿,自从两年前寻回你们师公骸骨,为师本打算清理门户,后静下心来细细寻思,我与你二师叔相处二十余载,深知其秉性,虽性格较为鲁莽,但一直尊师重道,从未违抗过师命,实难想象会做出弑师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回想当年之变故,确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猜想其中必定有隐情;这两年经我多番打探,发现师弟性情与从前已大不相同,不仅处事冷静、心思慎密,就连所用之武学也跟本门大不相同,半年前更让我发现他与蒙军似有来往;此事关系重大且内情复杂,为师要仔细查探一番,此次下山不知何时方能回山,未得我允许,你们不得擅自调查此事,以免打草惊蛇,其中详情等为师打探清楚再与你们细说。
如今你们武功也略有所成,为师总算是放下心来,武学一道,不进则退,你们万不可松懈,为师已将所学倾囊相授,将来如何全凭自己努力。来年春暖花开时,定儿的乾坤剑法便能融会贯通,到时你与宛儿可下山游历,增广见闻,还可结识江湖中的英雄侠客,以免坐井观天。如今山河飘摇,来日可去鄂州寻你们大师兄,他在张世杰军中任职多年。至于宛儿,你乃天纵之资,如能勤学苦练,将来成就不可揣度,可惜你甚像为师年轻之时,喜好四艺,武学之道不如定儿这般勤学苦练,要知身在乱世,武功乃江湖中人立命之根本,多说无益,凡事临其身方能深悟之,来日江湖之行,你定能感受到为师这番话的道理。
青龙吸水弓与乾坤剑乃是神兵利器,你们带上路途必会招来祸端,况且初入江湖,过于依赖外物于己修行不利,为师已带往你们大师兄从军之处,保家卫国、阵前杀敌,也不会污了宝剑的名头。江湖诸事平日闲谈之时早已告诉你们知晓,要知身在乱世,凡事要加倍小心,需谨言慎行。但遇不平之事,定要挺身而出,纵遇千难万险,也绝不可袖手旁观,须知侠义之道不可弃。本门武学,自古一脉相传,未入本门者,至亲之人也不得修炼。
包裹中放有玉盒一枚,钱袋一个,弓箭两套。玉盒中的百粹丹,是为师下山时寻得四十九种奇花异草,萃取其精华炼制而成,此丹极难炼制,为师一生成丹三颗,其中两颗都用于救人性命,这最后一颗可说是弥足珍贵,不到保命之时万不可动用;钱袋中的银两可分做两份,一份留作路上的盘缠,一份留作你们母亲的生活所需;弓箭是为师寻能工巧匠打制而成,弓、箭均可折叠,江湖上同时用弓箭与剑的门派极少,有此弓箭,可掩人耳目;闲暇时,宛儿可缝制两套夜行衣,以备不时之需;你们此次下山不知何日才能回山,要留些时日在家中陪伴母亲,以尽孝道,师父留字。
看完书信,韩定感觉师父此行必定危机重重,要不是这样,也不会一改往日的风格,事无大小都细细嘱托,并已安排妥当,留下书信不辞而别,想必是不愿多说,也不想他们多问,何况师父早已离去,此时也不知到了何处。正想到这里,耳边传来宛怡的说话声:“定哥哥,多想无益,练剑去吧。”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宛怡已身背双剑走到了门外,韩定忙收好书信,跟了出去。
此后的日子两人倍加用功,早迎朝阳,晚送落霞。转眼间春回大地,这天清晨,两人快要踏上山顶之时,太阳正缓缓升起,霎时霞光万丈,染红了山谷中的云与雾,一道身影显现出来。她一袭白衣,面带薄纱,手持竹笛,似乎是知道他们的到来,已转过身形,朝着两人微微颔首,两人也朝着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她回过身去,面对着朝阳,将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奏了起来,悠扬的笛声传遍整个山谷。此曲是《神奇秘谱》中的梅花落,曲调柔中见刚,曲风端庄而不失亲切,诉说着梅花傲雪凌霜,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的独特气质。过了片刻,笛声渐渐变得空灵、轻盈,好似在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曲调,但细听之下又不尽相同,曲调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捉摸不定,好像身在梅林之中,一朵朵、一瓣瓣晶莹剔透的梅花,时而在冬季的严寒中傲然绽放;时而在微风的轻拂下摇曳生姿;时而在白雪皑皑的枝头上香飘四方;韩定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只觉一阵寒香扑鼻而来,沁入肺腑。又过片刻,忽有箫声传来,曲调变的更为跌宕、急促,笛声与箫声一静一动、一柔一刚,箫声的音律不断地跳动,使得原本的笛声变得极不稳定,感觉梅林中有风雪不断来袭,梅花与风雪不断的争斗,过了良久,音乐渐慢渐弱,直至停了下来,经历了风与雪的梅林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宛怡与那女子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各自将箫、笛插在腰间。
女子取下身后的卷轴,对韩定与宛怡说道:“初上清凉峰能与两位结识便是缘分,适才又承蒙姑娘指点音律,受益匪浅;我于不久前偶得丹青一幅,却又不善此道,也分不出好坏,留在我手中未免可惜,不如赠与两位,不知两位意下如何。”韩定一怔,心中想道:“这位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初次见面便送上礼物,难道江湖中人都似她这般豪气。”他心中总觉不妥,正要推迟,宛怡已笑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了。”女子玉臂一挥,卷轴朝着韩定飞来,韩定正要伸手接住,宛怡已上前一步,将卷轴拿在了手中,卷轴的一头挂着一个牌子,女子微微一笑,敛袵作礼,随后转身离去,片刻间已消失在了从林之中,只听到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令牌乃我派贵客之物,两位如来扬州游玩,将令牌挂在腰间,自会有人带你们来见我,我也好略尽地主之谊,我叫竹雨默,两位扬州在见。”
看着女子离去,韩定问道:“宛妹,初次相识,便收人礼物,此举会不会欠妥。”宛怡一边打开卷轴,一边笑着说道:“定哥哥,你可不能辜负了这位姑娘的一片美意。”说着已将手中的卷轴展开,此时宛怡笑意更盛,继续说道:“定哥哥果然是玉树临风的少年英侠,这女子初次见面居然送了副吴道子的“群驴图”,想必是定情之物。”韩定又是一怔,忙道:“不如我们追赶上去,将此图归还,以免师父责怪。”宛怡道:“不急,我们已知她住在扬州,随时可以将画归还;何况昨日她已在一旁偷看我们练剑,当时你背对于她,所以并未察觉,我看到一道身影一闪即逝,之后却未再见其踪影,以为只是有人恰巧上山游玩,所以并未跟你提及。今日见她一袭白衣,我便确定昨日那人必定是她,正不知如何探明她的来意,她却主动送上这骑驴图与令牌,如今这令牌就是最好的线索,我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出其来历,只是这十年来我们都在清凉峰上练功,就算下山也从未走出过村子,不知她花如此大礼结交我们到底是何用意,难道真的只是率性而为。
说着将令牌拿在手中,翻看了起来,宛怡突然笑道:“定哥哥,你看,这令牌不是将她的来历说的清楚明白了吗?”韩定接过令牌,见这令牌不大,却非常得精致,正面刻着一只凤凰,反面刻着一棵清秀挺拔的竹子。他想了会说道:“师父虽已将江湖诸事都说与我们知晓,但并未提及过此种模样的令牌,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来历。”宛怡说道:“你想一下她离开之时说要我们到何处寻她,在看看这只凤凰。”“扬州”,“凤凰”,韩定猛然想起石壁之上所刻之字,嘴里念到:“扬州凤凰阁阁主竹仟绫,可是这位姑娘声音中还略带稚嫩之气,应该是竹仟绫门下弟子。”“定哥哥说的不错,不过从她离去时的身形来看,轻功很是高明;方才将画轴抛来之时,我故意抢上前去接住,入手之时只觉力道已微,数十丈远能将力道把握的如此恰到好处,可不是寻常之人能够做到;加上她音律上的造诣不在我之下,又如此年轻;我猜想必是竹仟绫的关门弟子甚至可能是凤凰阁的下一任楼主。”
韩定心下暗自佩服,师父说的没错,宛妹果然是天纵之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将事情分析的如此透彻。想到这里他说道:“竹仟绫乃是当年参与追杀师公的五人之一,如今命人送上重礼不知意欲何为。”宛怡答道:“我也猜不出她是何意,不过我能肯定,此人是在向师父示好,必是打探到师父的喜好,才命人送上这骑驴图;定哥哥,师父不是说过此事内情复杂,叫我们不要擅自调查此事,以免打草惊蛇,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装作毫不知情,将来有机会再去探明事情的原委,岂不更好。”韩定点了点头说:“宛妹妹,如今我们的乾坤剑法已融会贯通,今日看到这位姑娘,我感觉天下之大,定有许多奇人异士,不如我们过两日便下山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何不同。”宛怡点头回道:“本想将乾坤剑法练得更纯熟一些,如今看来这山中已不在隐秘,不如趁早下山,以免引出事端。
两人先来到溪边,叩拜了父亲与师公,随后又去看望了一些朋友,这些年时常在山中玩耍,多与野兽为伍,结识了不少山中的朋友。回到了木屋后,宛怡放生了平日喂养的小动物,又将药圃中成熟的草药摘下,一部分调制成丸,一部分则小心收好。韩定拿了块油布,将师父的字画及心爱之物仔仔细细的包裹了三层,连同两人留给师父的书信一同埋在了木屋北方数丈外的一颗大树下,随后用铁剑刻上了一朵梅花印记,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三天。第四日清晨,两人借着月色回到了山下的家中。
韩定将师父的书信拿给母亲过目,丁岚也知道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只有答应。山下的这段日子,两人深居简出,平日就呆在家中陪伴着母亲,只有天气晴朗时,两人才会到无人之处,借着月光练剑。看着两人形影不离,丁岚的心中很是高兴。虽然宛怡早已认丁岚做了干娘,但随着宛怡渐渐地长大,越发标致起来,加上她又极为聪明懂事,丁岚对宛怡极是喜欢,大有撮合两人之意。
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韩定与宛怡踏上了前往临安府的道路,两人走出村口二里余地才与母亲洒泪而别。看着慢慢远去的身影,丁岚想起了两人小时候围着自己打闹的模样,依稀就在昨天,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当年的孩童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不由的又是欢喜、又是不舍,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她这才转身回到了家中。
注:韩王爷“武功”第一,这里的武功是战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