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妹子把家丢成一片白地,赢得多少惊叹时,我却忍不住觉得,瞎学学特么就是“反人性”吧。
波兰建筑史学者李欣斯基在他的作品《金窝、银窝、狗窝——人类打造舒适家居的历史》中,有一部分内容讲述了物品带给人类的乐趣,或者说存在感、幸福感、舒适感、安全感和快感。
就从一把椅子说起。
人坐在椅子上,觉得很舒适,椅子是不是必须?
当然未必。
Rudofsky,一位将现代文明批判得体无完肤的学者认为,人类如果能够完全丢开椅子席地而坐,生活将更加单纯,而“坐椅子就像抽烟一样,是一种养成的习惯。”没错,每日食具的差异,长久下来就能让“坐息姿态的世界”分裂——这个分裂的世界,一边为高坐派,一边为蹲踞派。尽管并没有什么铁幕分隔开这两个世界,但西方人到了东方(如印度),多有屁股疼、腿发麻、腰累断的怨言,而一个德里的三轮车司机,竟然会盘坐在驾驶座上开车,令后座的金发毛子心惊肉跳。
为什么某些文化采取高坐姿势?
有人说,人类研发出家具,是针对地面寒冷问题作出的功能性反应,像大多数蹲踞派民族,都出于热带。但我们留意到,高坐家具的原创民族:美索不达亚人、埃及人、希腊人都生活在温带地区,使问题更趋复杂的霓虹国人还有“太阳的后裔”,也很习惯于和室的布置。对了,霓虹人在八世纪大量抄袭中国的科技与文化,却忽略了中国的家具,到了十六世纪引进欧洲的枪炮,还是对欧洲的椅子不加理会。
还有人说,没有椅子是因为穷啦。好啦在伊索匹亚、孟加拉这个是成立的,但是怎么说服我们在奥特曼帝国、土耳其、波斯帝国,如此盛极一时的文明中,大家也穷得坐不上个小板凳?显然并非如此。
是因为人体生理上的差异?采取蹲踞姿势的非洲黑人,体型上并不比欧洲人小。
《金窝》的作者认为,坐椅子是一种人为行为,使生活更加丰富,更有乐趣,开始时与舒适不见得有直接导致其产生的联系。
在中世纪,椅子的功能首先是仪式性功能,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显要人物——chairman一词就由此而来——他竖直背脊,颇具威严的坐姿反映着他的社会地位。这种将座位与权威相结合的习惯,至今沿袭。如导演椅的背后会标有姓名,即使只是把折叠帆布椅;大学中的教授坐席,董事会中的董事席,即使是虚拟的也彰显地位。
在路易十四统治下,凡尔赛宫中只有1325把椅子,而当时宫内每天都有几K人,有扶手的圈椅仅仅供这位太阳王使用,其他的座椅,则是为国王身边最亲近的王室贵族准备的。椅子,在法国这个拥有非凡军事、政治、文学与建筑成就的新纪元中,成为室内装饰的一部分,其余的家具也一样——据凡尔赛宫的插画显示,每两个窗台之间,必须有一张桌子,每一扇门的两边必须各有一个五斗柜,座椅像士兵一样,靠着墙一行行整齐地排列……这时候的椅子,靠背挺直,谈不上舒适。
改变出现在路易十四去世,他年幼的曾孙路易十五登基后。维多利亚时代的历史学家Mitford这样描述这种转变:“十八世纪的凡尔赛宫呈现的是一种数千人为享乐而生活,每个人都非常自得其乐的欢愉景观。”
从此时开始,坐椅子不再是一种仪式与功能,而是同时也成为一种放松、休闲的形式。大家坐在一起听音乐、聊天、玩牌,椅子的设计随着人们的新姿势而调整,这是自古希腊人以来,椅子首次为求适应人体而被改装。椅背开始呈倾斜状,扶手有了曲线,椅座变宽,供两个人同坐的长椅出现……于是我们能从这个时期的画作中看到,先生们背向后靠、身体依向一旁与邻座的人谈话,沙龙女主人斜倚在躺椅上眼神朦胧,椅子甚至不只供人坐用,还可用来架脚。
中世纪的宗教意识对当时室内装潢的影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十八世纪宗教信仰的式微,成为时人追求肉体舒适的下意识存在的反叛助力。
法国人用一种独特的“理性方式”解决了兼顾正统与舒适性的问题——他们没有放弃路易十四王朝特色的那种以仪式面目出现,永久融入成为家饰一部分几乎从不移动的“建筑性家具”(如大理石面桌子、大型写字台、沉重的直背单椅等);他们另创了一类坐具叫“日用座椅”,这类座椅没有固定位置,轻便便于移动。建筑性家饰讲究直线造型的正规要求,而日用座椅则不受这类要求所限,为求坐得舒适,它们可以采用新的柔和造型,而不必拘泥于正规的美学规则。
在物欲横流的路易十五时代,整个宫廷为皇帝的情妇蓬巴杜夫人把持,加上妇女在法国社交与文化生活中主控全局的情形也算是“传统”之一(早在塞维尼夫人、曼特农夫人纵横法国政坛之前,拉布雷侯爵夫人已经让她的住处成为法国艺术、文学与时尚的中心),在这样的时代与文化背景下,女性对这个时代的影响力特出地体现在了礼仪与家居行为方面,这类行为明显被软化,更趋亲密、放松、实用。
各类专为妇女设计的座椅与躺椅开始大量出现,它们因妇女的服饰而有其造型——扶手后靠,以免挤压到妇女的宽裙;椅背很低,不致损及妇女所戴的夸张头饰;散发慵懒气息的躺椅,给人一种亲密的渴望,做爱自是不在话下;沙发设计得很宽,不见得全是为了多人同坐,更多是为了迁就繁复衣饰所占的巨大空间;暖椅是一种没扶手的短腿座椅,妇女可以轻松把它拉到炉火边穿她们的长袜,它的现代名称“穿鞋椅”也是由此而来。
但是工匠们最伟大的成就,更在于他们对人体力学的了解。这些美丽的洛可可座椅坐起来极其舒适,这主要是填充垫料运用得宜所致。有证据显示,工匠们曾经参阅研究资料,以了解设计不佳的座椅与姿势病痛之间的关系。早在1741年,Boisregard已在法国出版有关这类问题的研究,他不仅指出设计不良的座椅如何造成不利人体的影响,甚至说明各式座椅应适当的尺码、大小。这类分析研究加上不断的尝试与改进,法国的细木工匠终于研制成功舒适的坐具,后世的设计人员虽然想进一步改善,竟也难以超越这个成就。
现在,让我们回到高坐派与蹲踞派两种文化的差异上来,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不同?
人类是不可能在无意间满足到舒适座椅必备的各项条件的,而坐在椅上既笨拙又不舒适的几率又太高,可以想象许多文化在经过一番尝试后,终于决定放弃椅子,只保留坐垫(如日本)或者厚毯(如波斯)。这项选择,最终“进化”出了不同文化里,人们所习惯的坐姿。而一旦决定不使用椅子,各种直立式的家具,也就不太可能发展起来。
最后,还是交待一下关于把家丢成一片白地的梗。人性是追求存在感和舒适感的,但是为了追求某种属于极端程度的舒适,例如空,而把一切“非必要”抛弃,把几个世纪发展出来的合理感官及心理经验抛弃,未必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得起的抉择。
PS:很遗憾,最终没能从幸福感、安全感和快感的角度去阐释为毛极端的断舍离是反人性,因为书我还没有看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