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暑假,我做了阑尾切除术,想要以此根除两次阑尾疼痛带来的困扰。
2014年,我经历第一次便血,医生诊断为十二指肠溃疡,从此不吃辣不喝酒也不吃冷饮。
2015年的元旦,我在上海外滩刚刚经历了跨年,花了两个多小时走到住处,第二天听到新闻,震惊错愕,自此对拥挤的地方产生一点点阴影。
那年的圣诞节,我那反反复复痛了好多年的腰背终于不堪重负,出现持续的抽筋,被迫在医院过了一个圣诞,又过了一个年。治疗期间用了药物的原因,再次便血,一周的住院延续到三周。出院后一个月,辞了工作,北上去上海投靠了女朋友。
2017年,我在出差的路上刷着虎扑的直播,看到威少投进绝杀球50分三双带走胜利,喊了句“卧槽”,紧接着我乘坐的出租车追尾撞上前面的私家车,一起7车追尾的事故,导致我的胸椎轻微压缩性骨折。
6月的一天,在我送女朋友爸爸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又便血,直至送进抢救室,醒来后被告知得了克罗恩病,一种目前治不好的炎症性肠道疾病。从那以后,反反复复的腹痛胀气拉稀拉血伴随我一直到现在,还有此后的很多很多年。医院成了我在上海去的最多的地方,在这里过了圣诞,过了年,也过了生日。
2016年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舒服的一年。出院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可以去上海和女朋友同居了。
在我过去之前,我一度和论坛上的单身学生们一样,以为这会是一场疯狂的没羞没臊的人生旅程。其实不是的,同居生活面临最多的是生活的琐事,而不是解锁更多的姿势,谁做饭谁洗碗谁洗内裤谁拖地成了永远逃不开的话题,诸如“床头吵架床尾和”,“吵架了要道歉,要写检讨”远比“相逢一炮泯恩仇”实际的多。所以今天在我看到某JR发帖说女朋友不愿意洗碗而把碗丢进垃圾桶里,我就知道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或者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同居生活更多的是要依赖信任和陪伴,“吃肉肉”只不过是某个时刻感情的延伸而已。
我从前可以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度以为自己没有做饭的天赋。在我找到一份外企的工作,从此朝九晚六整点下班之后,买菜做饭成了我每天的必修功课。我居然也成了下厨房的男人,也能一小时做出五道菜来。
我来此一个自带优越感的城市,在我们那里女生98%以上是不会嫁给外地人的。在我来到上海生活之后,才发现大城市人民的优越感才是真真正正的优越感,这里没有偏见和贬义。我就是觉得在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有房有车有户口地生活,是必须要带着自豪和优越的。连我这样一个外地人,都觉得每天都能收获新鲜和满足。
如果时间停留在2016年,我会觉得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生活。同事们跟我说,想到买房的压力,想到养孩子的成本,就很难开心的起来。我说买房要交五年社保,现在谈论还为时善早。外国人租房过一辈子,我觉得也挺好。
我那时候也没有很多钱,谈论这些遥远又费钱的东西不切实际又很浪费时间。我宁愿去看申花曼联的比赛,宁愿去念叁抽签买鞋子,宁愿去龙美术馆看展览,宁愿去上海体育馆听演唱会。
我吃到了以前没吃过的许多东西,感恩着这座国际化的城市带给我的饕餮盛宴。商场多得跟家乡的便利店一样,又有很多的按摩椅专卖店门可罗雀,被我抓住机会试了一次又一次,让我疲惫的腰背逐渐地开始舒服。我还办了一张健身卡,每周去健身或者游泳三到四次,发过几次朋友圈,秀过几次死肌肉。我的身体状况在飞速地好转,我的人生也在更新换代。
呐,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
那是我当时最切身的体会。女朋友美丽可爱,家人身体健康,生活中目力所及的都是美好的实物,钱虽然少了点,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那年年底,我们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一起坐飞机去了远方,在北方的晴朗 和白雪里丰富着我们的爱情。春节,两家人又互相进行了拜访,买好了金器,送了礼金,定了18年夏天结婚的计划。
许多年前,妈妈跟我说,算命的给你算了一卦,28岁以前不适合结婚。2018年,按虚岁来算我都29岁了,可是我还是没有结婚。我们按照算命的要求做好了29岁结婚的计划,可是他算不到我会在虚岁28岁的时候,得了一个可能好不了的病。
我原本以为,我会像我的好朋友们那样,在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成家生子,运气好一点甚至儿女双全,白天在外面梳着油头戴着玳瑁框眼镜人模狗样儿地谈生意见客户,晚上回到家穿着短裤看看比赛打打游戏。我跟我女朋友其实对生孩子这件事都不是很在意,直到错过了婚期,并且因为打针的原因被医生告知近两年不能要孩子之后,我开始认真考虑起做父亲这件事来。每天会翻看“亲宝宝”上朋友孩子的动态,来获得精神上的喜乐。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因为出血以及复查打针,去医院超过了二十次,深深体会到疾病加在人身上的痛苦。很多人用不起自费的一次一万五的针,有些父母不舍得租一张二十块的躺椅晚上和生病的孩子挤在同一张床上,一些骨瘦如柴的病人每天靠着营养液度日早已不识肉味,我也曾见过妈妈照顾我时的落寞和无奈,也在我逐渐变胖之后重新看到了她的笑容。
我为台风中用身体顶住侧翻的小货车的中年男子难过,也为台风过境后走投无路悬梁自尽的菜农难过,我会在公众号里写一些谈不上热点的社会事件可想而知阅读量寥寥,我的书包里常年装着一些硬币碰到缺手缺脚的不幸之人时递上几个。比我不幸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只能努力地活下去,避免成为他人叹息的对象。
我无意打造一个“克罗恩患者”的悲惨人设,在我写了一篇拉里.南斯(同为克罗恩患者)的文章,以及自己遭遇的两篇文章之后,有很多病友找到我,说看了我的文章很受鼓舞,会有人跟我说决定了以后会一直陪着生病的男朋友。在我住院期间,也会有病友找到我说,你是那个谁谁谁吧,我看过你的文章,很感动。
而这些文章,我是不敢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布的,我妈妈一直觉得生病是一件丑陋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我驳斥过她的愚昧,但我又不想让她难过,所以我从不会在朋友圈发布自己的健康状况,身边知道我得病的朋友也没有超过两位数。
从前我不玩游戏,生病后我“不得不”玩起了王者荣耀,因为在很多个压抑难受的夜晚,我需要用游戏来缓解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在我拼死拼活上了王者之后,朋友在群里打了一句:“低星王者都是垃圾”。我依然会玩游戏,也依然强烈反对电竞的地位如此之高,高到甚至登堂入室,列入“体育”之名,却无奈于市场和金钱的强大驱动力。
有一天,我把客户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发给了领导,领导说我这么说话没礼貌,我说这不是我说的,我也没看出语法哪里没礼貌,她对我说了一句“我只是你的同事,不是你的朋友”。这个在大领导前点头哈腰,给我发信息总也逃不开“立刻,马上,赶紧”,写的报告通篇语病错字的人在跟我讨论礼貌和语法。可我却不能因为这种事离开,也不能因为由于自己生病请假太多不能升职加薪离开,我怕一走,就再也交不上公司给的商业保险,导致自己捉襟见肘。我也怕在身体好转之前,新的工作会加重我的病情。
生而为人,实在是有些辛苦啊。
但又幸而生而为人。很多人拿着李诞的“人间不值得”当做金句,发泄着自己愤懑和不满,可他们真的有这么多厌恶的东西吗?他们真的有不值得在人间逗留的理由吗?如果他们也像我一样,经历过生死,身上带着一条16厘米长的刀疤,知道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馈赠,他们还会觉得不值得吗?
每一个明天都是希望的开始,尽管我知道我的大部分每天都要和腹痛胀气作斗争,我还是愿意在每一个清晨醒来,亲吻我身边熟睡的女孩,给头发做一个造型,去上那份我不得不去的班,再偷偷摸摸写一点我爱写的东西。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因为,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