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认识想想也已经有很久很久了。我叫周详,她叫韩思琪。
高中那会,学校很变态,实行军事化管理,把学生当成大兵,每天起床吹起床号,突击演习就是各种考试,吃饭要规定时间,大课间要以班为单位去操场跑步。每周澡堂开两次,一次半小时,全校将近三千个学生,怎么可能洗的完,于是,学校附近的各个澡堂,在每个月的月底,学校每个月给的半天假期里,就会有成堆的污垢堵住下水道。
就是这么一所学校,偏偏是全省第一。多少家长挤破头想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好像进了这所学校一只脚就踏进了清华北大的校门。可我这样的人,居然真的是考上这里的,想想都觉得神奇。
初中的时候我是个小混混,抽烟喝酒、打架纹身,混迹在我们那里各个大大小小的夜店、网吧、台球厅和烧烤摊。那时候我的眼里,纹身和烟,就是足以震慑其他人的标志。爸妈管不到我,他们都在外地工作,一个月回家一次,其他时间就把我自己一个人抛在家里,我管我自己的吃喝拉撒,在我眼里,爸妈不过是每个月发给我生活费的人而已。
韩思琪是个普通的女孩,成绩好,皮肤白,初中的时候是我班上的班长。初二的时候,我俩成了同桌,她从没有给我说过话,总是在课间的时候戴着耳机听歌,我记得我也就给她说过一句:“嘿,我叫周详,周全的周,详细的详”。我承认,我是有些喜欢她的。那时候我班上的男生,差不多都喜欢她。我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大黑和二胖,他俩天天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大哥地叫。
“大哥,你热不热,我买的一根冰棍你吃不吃?”这是大黑。
“大哥,你渴不渴,上学之前我从家拿了一罐可乐。”二胖说完“砰”地给我打开了可乐,汽水喷了我一脸。二胖的表情变得像是如临大敌,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帕给我擦。
“滚滚滚!恶心不恶心,你这手帕天天擦鼻涕的以为我不知道啊!”扔下他的手帕,我去厕所洗脸。
从厕所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匆匆的影子撞了一下。
“操,谁他妈撞老子!”
可看到背影是韩思琪,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上课了,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旁边的桌子上还是她上节数学课时的练习题。
数学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长头发,不戴眼镜,每一次都很温柔地给我们讲课。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因为只有她会好好给我讲道理,不像班主任那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每次都只会歇斯底里地冲着我喊:
“周详,你要是再给我在校外打架,信不信我把你开除!”
所以,每次我都只喜欢上数学课,只有数学成绩我还算说得过去,其他科目都是一塌涂地。
“周详,你旁边是谁?”这节是英语课,教英语的邓老师问我。
“是韩思琪。”
“她人呢?”
“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吗?那我们先上课”
自从韩思琪做了我同桌,我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是班里第一,我是街头混混。她又怎么可能主动找我说话,更何况,和我做同桌,也不过是我那个“地中海”班主任实行的“一帮一”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我把桌子并到韩思琪那里时,她就写了一张纸条给我:希望你不要打扰我的学习,我不跟你说话,你也不要给我说话好吗。谢谢。我没在意这张纸条,团起来扔了。她画了一条“三八线”不让我越界,我偏要越,除了数学课,我几乎每节课都在睡觉,其实我哪里睡得着,故意把胳膊伸过去,眼睛眯着一条缝看她。
韩思琪总是坐的很直,听说她有在练舞蹈,每天都把头发扎的很高,指甲很短。穿着肥大的校服,哪怕最热的夏天也不脱外套,干干净净的,不像我的校服画满了各种炫酷的图案。
“报告!”全班循声往教室门口看去,是韩思琪回来了。
老师推了推眼镜:“你去哪里了?”
“我……我肚子疼……”她磕磕绊绊的,用手捂着肚子。
“嗯,回去吧,下次注意。”
她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这种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等她坐下来,我发现她眼眶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以前我觉得那些女生一个个麻烦的不行,屁大点事就哭哭啼啼的。可奇怪的是,这次我居然觉得有想要安慰她保护她的感觉。
“不不不!周详,你是不是傻逼啊,你就是个街头小混混,人家是班长,还是第一名,她身边那么多好朋友呢,轮得到你去安慰吗?”我在心里骂着自己。
我又装作睡觉的样子,把头歪在她那边,眼睛眯着一条缝。她完全没了以前上课的那种精神头,也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两眼放空,眼看着眼泪又要落下来,不经意的把头扭到了我这边。我从眯着一条缝的眼睛里看到她正在看我,就睁开了眼睛。两个人目光对试了一下,她赶紧扭了过去,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她的眼睛,噙着泪花,好像会说话。
一会儿,一张纸条从下面传了过来,是她给我的,我打开一看:你别再看我了。好好听课吧。
我在下面写上:为什么不能看你,你好看还不让人看啊。然后塞回给她。她再也没给我递回来。
放学了,大黑和二胖凑过来。
“大哥,咱们今天去哪玩去,是游戏厅还是台球厅啊。”
“听说城东那边又开了一家网吧,还送饮料!大哥咱们去不去?”
“……”
我一面听着这俩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一面用余光看着韩思琪在认真的打扫卫生。今天的值日生是她,教室里除了我们四个已经没有别人了。
“不去了,今天哪都不去,你们俩爱去哪去哪!”我没好气地说。他俩看见我今天不对劲,就知趣地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韩思琪两个人了,说实话,是个特别尴尬但是又幸福的时刻。谁能想到,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会因为一个女生变得这么羞涩。
“嘿,刚刚上课的时候你怎么了?”我从没有叫过她名字,都是直接用“嘿”来代替。
她显然怔住了,估计是没有想到一会的功夫教室里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啊,没什么……”
我没有再说什么,悄悄地走出了教室,到学校车棚那里,推出来我的车子,在校门口最老的那颗法桐后面,掏出来一根烟,眼睛一直盯着校门口的方向。
过去了很长时间,韩思琪还是一直没有出来,我着急了,就扔下车子冲进去。在车棚前面,看见她背着书包蹲在地上哭,旁边有一辆粉色的自行车,我知道那是她的车子,等我走过去的时候才看清,车子已经被人放了气、卸了车链子。
她看到我过去,也顾不得擦擦眼泪,气冲冲地推着车子就往校外跑。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这样子。走到校外那棵法桐那里,扶起来我自己的车子,就这么跟在她后面。
“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你烦不烦!”她突然扭过来,吓了我一跳。
“嘿,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就是跟在你后面一起回家吗,我知道你家也在朝阳新城!”
“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家也在那。”
“那这么说,我的车子不是你弄坏的了?”原来她是以为她车子是我弄坏的!
“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学校门口那里等你出来好吗,平时你都很快出来的,谁知道你今天这么慢,我这才进去找你的。”
“你平时,都在跟着我回家吗?”
哦,不!我怎么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没有啊,不是,不是!你听错了!我说我就是凑巧看到过你一回而已。”
“那好吧……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我以为是你们那些人搞恶作剧欺负我才把我车子给……”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绯红,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刻,她面对着我,我突然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和她一块回家,很少再和大黑和二胖他们鬼混。我开始喜欢上学,期待每天和她坐在一起的时间,除了数学课,其他的课我也会学着像她一样挺直腰杆,我开始和她正大光明的对视交流,答应她会好好学习,答应她以后不会再打架。会在上自习的时候故意越过“三八线”好多,她就会那水笔扎我胳膊。
那一天放学,走到车棚那里,她又看到车胎被扎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可我还是分明能看得到她眼里的泪珠,一直撑着没有落下来。
我决心搞清楚这件事,那天放学前,我逃了一节课,藏在车棚的一个角落里。果不其然,一个男生趁着没有放学的时候过来了,他走到韩思琪的车子前四处看看没有人,然后就蹲下,从包里正要准备拿出来工具的时候,我突然冲出来。
“嘿!你干嘛!”我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他认识我,这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混世魔王。
“我……我没干嘛……”
“没干嘛?没干嘛这都是些什么?!韩思琪以前车子被人弄坏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是……是我干的又怎样!那也是他活该!”
“我去你妈了个逼!”,我一拳挥在他脸上。他居然开始哭了起来,“哭你妈啊!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我告诉你,老子叫周祥,和韩思琪一个班的,我喜欢韩思琪!你他妈再敢干这些事,我他妈早晚废了你!”
然后我就准备推上我的车子,在校门口那棵最老的法桐那里等她放学一起回家,没想到就在我转身的那个瞬间,我看到韩思琪就站在我后面,看到了刚刚所有的过程。我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但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推着车子走过去,告诉她:“嘿,我还在那个老地方等你。”
她没有来。
从那以后,韩思琪和周详就不再是同桌了,好像一切都变成了初二之前的样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我开始像变了一个人,每天我都是第一个来学校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人,我认真努力的学习,把我的座位搬到了讲台的右边,每一堂课都认真的听讲,每一个课间我也用来做题,就是那段时间吃了不少粉笔灰。
我忍着痛,把我身上的纹身全部都洗了,唯独左手小臂内侧上面有三个字母:“hsq”还留着,很早以前纹的了,因为左臂是靠近她的胳膊。听说在身体上纹对方名字的情侣,一定会分手。这是纹身店老板告诉我的“纹身诅咒”。可我想了想,根本没机会在一起的两个人哪里来的分手这一说。所以,那里的三个字母,至今还在。
最终,我以全校第二的分数考进了全省排名第一的高中,那个在全省家长看来相当于一脚踏进名牌大学的地方。后来我知道,全校第一是韩思琪,不过,她被他父母送去了国外读书。后来,我和那个被我在车棚打过的家伙成了高中的室友,他告诉我,当年他爸妈闹离婚,是因为韩思琪的妈妈是他爸爸的同事,她妈妈勾引他爸爸,是插足他们家庭的小三,这件事闹到最后,两个家庭都破裂了。当时他知道韩思琪也是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女生,就开始想办法报复她,这才有了那一件破坏车子的事情发生
“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那个男生最后给我说。
我突然明白了那段时间为什么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哭泣。
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工作,工作之余,我喜欢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喝一杯咖啡,那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周详吗?我是韩思琪,我回国了,你猜怎么样,我在工作单位的成员名单里看到了你的名字,是不是很巧?”
“嘿!真的很巧呢……”
放下电话,我撩起来左臂的的衣服,看着依然清晰的“hsq”,我笑着哭了。
我叫周详,周全的周,详细的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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