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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蛮的屠宰场上,还是有文明的微光存在,那就是人性。”
——题记
酒意刚刚上来时,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瘦高男子走进了酒吧,霸占了先前乐队和舞女的位置。昏暗的灯光中,有人开始不满地咂起嘴,直到他们看见那人开始布置什么玩意儿时,才一个接一个地噤了声——因为没人摸得透他要干出什么名堂来。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男人端正地站在他费心准备后的舞台上——其实也不过是几把木凳子、一张桌子上边放着一把卷尺、一个体重秤以及几束恰到好处的灯光罢了。
他举起一大杯啤酒,“首先,让我们为我们的健康干杯!”说罢,杯中黄色的液体下去了一大半,残余的白色泡沫在杯壁上滑动打转。台下有零星几个人端起杯子简单示意了一下。男人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几个穿着招摇的女人轻挑的嗤笑了几声——毕竟台上的男人看上去应是极少光临这种场所的人士。
“很抱歉打搅了大家静谧的仲夏之夜。我是一名来自意大利的学者,现在来这里学习……”
“嗨,你别说,哥儿几个还会几句意大利语呢!”“切,谁不会啊?Ciao, Ciao,Ciao…”“那里的葡萄酒也是一绝,之前有那个谁还跟我整了一次…”一张离舞台不过四五英尺的桌子莫名被煽起了一阵肆意的交谈。也许是酒精作祟,但男人还是忍不住以观众们觉察不出的角度皱了皱眉,有意将声音提高好几个分贝:
“今天我想向大家介绍一把不一般的尺子。它不仅能测量你的身高、体重这类人体的基本信息,还拥有一种在历史上的所有尺子里都从未有过的功能。噢,我忘了提了,这把尺子是我的发明,也是我近期来这儿求学后的第一份研究成果。”他边念着台词,边把那把长长的折叠尺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出来。台下的人们都稍稍往前靠了靠,看见那与市面上最常见的钢尺别无二致。
“这尺子是他一个人做的?”
“是啊。跟我一样,敢说就敢做,敢做就敢当嘛。”
“那创意和设计呢?”
“都是。”
男人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其实它的长度还远远不至于挡到眼睛。“请问有人自愿上台来配合我试试,这把有魔力的尺子吗?”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台下的人,又转了一圈——他发现他的观众们都不太积极的样子。男人原来滴水不漏的声音终于混进了一道涟漪。
半晌,之前嘲笑过他的酒吧招待走上了台,手里还端着一小盏在灯光下熠熠发光的雪利酒。这把她披洒在两肩的金发衬得妩媚动人。
“啊,谢谢这位小姐。”男人扶了扶眼镜,上前一步去亲吻女郎的双颊。“您的身材是如何地纤细妖娆,我简直要从您的身上得出反驳柏拉图的论据来——像您这样的美人,一定不耻于让我的尺子知晓一下,您的身高和体重吧?”
女郎玩味地笑起来——这样的话术已不知被常年驻守在吧台的她听了多少遍,包括还看过那些装着懂一些哲学、故作深沉的衣冠禽兽。但考虑到男人的礼貌,还是任由着他在她身前举起那把尺子。
“各位看到了吧,它在测量时甚至不用与这位小姐接触呢!”女郎看见尺子左右两排刻度上的亮光逐步趋于稳定,最后显示的都是在她预期范围内的数字,微微点了点头。
“小姐,请您记住您现在所看到的数字。我们接下来用真实的卷尺和体重秤来二次测量一下,看看这尺子说的到底准不准!”
女郎在男人的协助下完成了测量。对比结果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尺子果真是没撒谎。“一样的,一模一样……”她只听到自己喃喃自语。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掌声。跟预想的相同。可男人注意到,仍有几个缩在角落里的观众保持缄默。正好我们的酒吧招待似乎还觉得不够尽兴。她扭头问男人:
“这尺子知道我的头发有几根吗?”
此刻的喧嚣声像是只刚被放飞窗外的鸟儿,倏地一下就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着等待奇迹。只见那尺子的刻度飞速地上下转动着,最后四平八稳地在“113683”停住了。
鸟儿飞了回来。正当人们有的瞠目结舌、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打心底认为这根本是巫术而非科学的时候,男人得意地勾起嘴角。
“各位注意,接下来,就是开启这把尺子神秘功能的时候了。这个功能就是——它可以通过你所讲的任何一件事,来给你在这件事里所表现出的善良程度打分。我就入乡随俗一下:最高分一分,最低分十分。请问有人想上台来试试吗?”
台下刷刷举起的手臂很快形成了一片树林。男人走进去,左手右手分别随机将两颗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恭喜你们今晚的运气!现在,先请这位脸上有一道大疤痕的先生讲出您的故事!”
“额,大概是小学的时候,我走在路上,然后看见墙上贴着一些单子——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让你捐钱的海报。那天我留意到了好几张那种海报,突然觉得孤儿院里的孩子好可怜,就给他们捐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
“嗯,听上去是个善良的好男孩的故事呢。我们来看看得分:嗬,七分!怎么说呢,也许这尺子是认为,您捐钱的行为仅仅是当您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时而做出的决定,还是你认为行善会让你的心灵得到极大的满足?哈,就当我是在说笑吧。我也不知道这尺子什么时候了解到了如此先进的道德判断标准——虽然一百多年前的事早已称不上传统意义的先进了…但不管怎样,很谢谢您的合作。有请下一位脱了帽子的先生!”
“其实我一直不认为我是个善良的人。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那次。我非常抗拒我的妈妈让我去照顾生病的叔叔这个任务。但到最后我还是去了,并做一些了照顾病人都应该做的事。”
“这位先生可以履行家庭的义务啊,况且还是在您不喜欢做这种事的时候。毫无疑问,这种抛开私念,一心一意履行义务的行为将道德推向了新的高度!这是相当值得称赞的——哇,一分!这位先生获得了今晚的最高分!”
那获胜了的先生戴起帽子,腆着肚子笑呵呵地走回了位子。可疤头先生却站了起来,气冲冲地大喊大叫: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你那把什么魔法尺子,我呸!那就是堆废铁!即使是用世界上最稀有的材料来做也做不出一星半点的魔力!”
“哎呀!反了,反了,先生!按您这样说,您的这副皮囊难道还可以决定您的里子吗?”
台下虽然大部分人对这一番对话的深意不甚了解,但都笑了起来,除了那个疤头先生——他不由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东西,明知了理亏,只好咬牙切齿地坐下来。
“小子,要真是按你说的什么义务,你就应该把这件宝物交给元首——听说他最近对占卜之类的东西感兴趣。”
片刻的沉默后,人群像是被一汤匙沸油炸开了锅。“元首又派人去埃及挖宝贝了……”“……不是说他让女巫在他演讲的时候施了法吗?”“我是听说,元首身边有占星师,帮他屡战屡胜…”
“喂,我说,这尺子就应该拿去对付那些对犹太人下不去手的懦夫……”“你说的对,给他们看看我们的义务究竟是什么!元首万岁!”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台上的男人开始控制不住双腿、止不住地发抖,似乎被提醒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他突然有些后悔在这些乌云的边界来回试探。
“我的尺子是发明出来给受折磨的人们带去欢乐和思考的,”台下的人们像是由于先前的经历已经达成了某种协定一般,一点点自觉地安静了下来。“我是想让他们在战乱中通过这些数字来更好地活下去,时刻牢记生命的意义!你们可能无法想象,这份力量是相当强大的——它甚至可以减少我们眼前的这种,无谓的炮火!”
“哦,我想他已经无处遁形了,可怜的孩子。”
台上的男人讲得更加激烈了。他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应当将这把尺子当做解决问题的目的,而不是手段,不是吗!”
画面渐渐转暗。视频结尾处,只有荣光的尽头传来一声渺远的枪鸣。
“尽管难度在那里,但对你来说这还是很不错的选择。我记得你最开始说,你一共设计有两条通往波普尔的路,可我怎么只看见了一条?”
“因为,第二条路无非是被您倒着走了一遭啊,我亲爱的教授。”
“……你真是个小滑头,亚茨拉斐尔!”
“行了,还有别的学生在门外等着呢,教授。我想问问,这次作业您会给我打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