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和谁争,和谁我都争不过。这大概是我合眼的最后一刻才悟到的。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就准备走了。
是的,我就是李老三。
当然,这是我逐渐老了,办不成什么大事儿后,乡亲们给起的浊名。年轻的时候,我可谓是风光无限,正赶上改革开放好时候,我这三代贫下中农也当上了生产队大队长,队里队外可都要喊我一声李队长呢。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自认占了两样。当然,在当时的环境下,金榜题名的条件是不足够的,我暂且将当上大队长作为我事业上的金榜题名。再就是,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刘家的闺女结婚了,这也算是一大喜事,尽管我对她不甚喜爱,也希望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没想到,最后陪我白头偕老的却是一床旧棉絮。那是怎么一床旧棉絮呢,“六十年代结婚时置办的大喜绿被面儿,磨损的已经看不出是绿色了,黑黄的棉絮从针脚的缝隙钻了出来,原本纯白的里子已经褪色成灰白了”,这旧棉絮是我结婚的时候我老婆从娘家带过来的。
要说我老婆这个人,方圆百里就属她最泼辣,那大嗓门,我隔老远就能听见。年轻时,我没少挨她的欺负。后来,老了老了,她倒还收敛了不少,我很欣慰。可是岁月啊,怎就不留她多陪我这个老头子一些时日呢,那么早就将她带走了,只留一床旧棉絮给我。寒冷的冬天啊,我的身子始终热不起来,终是不习惯没有人给我暖身子。
尽享儿孙福?
老婆子走后给我留下了三儿一女,个个都是不省心的,我也管不住,也容不得我管,谁让我没有管的资本呢。
都说有女老来福,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我的这件小棉袄啊,也不甚暖和。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盆水可谓是泼的干干净净。在老婆子走后的几年里,我这把老骨头尚且还能动弹,大女儿也时不时的来看看我,给我洗洗被褥衣裳,几个儿子也时不时照看几句。自己种种地,遛遛弯儿,吧嗒几口烟杆儿,这日子过得倒还自在。谁曾料到,我后来的日子是那么的不可言说呢。
在我有生之年,尚且享受到了儿孙满堂、曾孙绕膝之乐。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当然,这之间如果不发生那些事的话,我是能长长久久享受这些的。
说到那些事,就不得不提到我的小儿子和外孙女。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是件小事,本不该闹得那么大,说来也怨我人老糊涂,拎不清事情原委。小儿子和外孙女同时给我买了一件棉袄寄放在大女儿家,后来大女儿一并给我带来,按理说,都是好孝心。可问题出就出在,我不该提及棉袄一好一坏,不知怎的传到了小儿子和外孙女的耳中,都说好的那件是自己买的,吵吵闹闹,两家生出了嫌隙。而这几十年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嫌隙都在这里爆发了。自此,小儿子家和大女儿家算是失和了。
老来养老难!
这人一上年纪啊,就难免会面临养老问题。我李老三自然也逃脱不掉,我六十多岁就开始吃养老,算是享清福了。谁曾想,厄运在后面等着我呢。临了临了,还要让我受尽那病痛瘫痪之苦。躺在床上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那几年,现在想想也只能苦涩笑之。
六十多岁就开始在三个儿子家轮流供养,实际上开始几年甚是自在,我一度还生了续弦的想法,哈哈哈,肯定有人笑我为老不尊了,当然儿子们是不允许我这样做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要说三个儿子中,在小儿子家过得最是舒服,因为偌大的房屋就我一人挥霍,每周末在县城照料小孙女读书的小儿媳妇就买米面菜果来,再炖上鱼肉伺候着,时不时还能去亲家亲戚家走走玩玩。只是这一切都在大儿子二儿子挤兑的小儿子妻离子散倒卖房屋后消散了。自此一年中我只消辗转在二儿子和大儿子家了,而属于小儿子家的那一份就折算成钱委托给了二儿子。
在二儿子家中的日子,虽说衣食不缺,但物质匮乏得很,烟也不许我抽了。住在县城举目无亲,没有可走动的地方,还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二儿子和二儿媳酷爱赌博,开店之余都去了那噪杂之所。而那二儿媳也是泼辣非常,稍有不慎,还会面临责骂。谁让我老了呢,也只能任她去了。
每当二儿子把我送到大儿子家的时候,都是我最痛苦的日子。轻则冷言冷语,重则闭门不见。也算是受尽了白眼,不仅克扣我的养老金,还要使唤我做活,当真是没有一天清闲的日子。
如此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直到我瘫痪在床的那一天。我想是不是现在我终于能脱离苦海去那阴间与祖先团聚了。谁料到,竟还有几年的苦日子等着我。
临终三两事。
患病在床的那些日子,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早些年和我那老伴儿一并去了就不用受这些苦。每每想起大儿子家把瘫痪的我搁置在猪圈楼上,与猪同眠、无人照管的日子,心就疼得厉害啊。别说碰碰我那大烟杆儿了,就连下床都难,只能瘫在床上等他们发发善心来喂我吃几口。
在二儿子家倒还好些,起码二儿子孝心还是有,再加上小儿子给的钱也足够,吃食等方面不用愁,就是遗憾不能抽几口烟。当然小儿子给钱的事情我是不知晓的,病痛中的我只消日日咒骂小儿子不孝,又一心期盼他回来看我一眼。想那小儿子亦是苦难多多、自顾不暇,这么多年早已被我恼了心,又怎会来看我。
后来,经过亲戚邻居的劝说,大儿子终于把我从暗无天日的猪圈楼转移到屋里了,生活上也改善了不少,大儿媳对我最好的时候就是有人来看我的时候,可谓是体贴非常,可惜我嘴斜眼歪告知不了旁人。
我要死的那几日,是毫无征兆的,就像突发急症般就去了。我那些个后人,也没几个能瞧见我最后一眼。
死后的状态呢,怎么说,就跟平时的状态无二差别,穿着平时常穿的衣服,最高兴的莫过于又拿到了我的烟杆儿,这么久没抽,想念的紧啊,只盼望,我的哪个孝心后人给我烧几卷儿烟来就好了。轻飘飘的魂灵从旧棉絮中挣脱出来,一路上,走马观花,飘去想要去的地方,最后,飘去自己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