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中,“神经病”这个词的意味颇为复杂。你可以用它来谩骂一个侵犯你的陌生人,也可以用它来嗔怪你最亲密的朋友,还可以用它来称呼一个有点疯癫但又无法企及的人物——“那人就是一个神经病”,无疑这语气中包含着一丝羡慕、嫉妒和恨。
当然,以上不是科学意义上的“神经病”。但在日常与科学之间,并非是完全的割裂,就“神经病”这个词来说亦是如此。所谓“神经病”,兼顾日常和科学而言,我们可以理解将其为,患者身上一定是“有哪根神经搭错了”。然而,正如我们日常言语的意义,这个“搭错了”产生的是疾病,但有时又会带来不可思议的现象。
神经科学家、科普作家奥利弗•萨克斯的《火星上的人类学家》一书就描写了 “七个神经病”精彩纷呈的故事。“火星上的人类学家”是书中第七章的标题,刻画的是动物行为科学家坦普•葛兰汀的曲折人生。她能洞悉母牛的情绪,却无法领略人类错综复杂的情感;她能在“拥抱机”中获得安全感,却无法感受大自然和艺术的美妙。实际上,她是一名自闭症患者。相对于人类来说,她更像是一名火星成员,有时她视自己为火星上的人类学家。在我看来,她在农场研究牛,与牛群生活在一起,更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牛类学家”。
本书中的人物,受到各种神经病情的肆虐,除了坦普•葛兰汀之外,还有“失去色彩的画家”,因为一次离奇的车祸,从此看不见色彩,最后却在“黑白画”领域大显身手;有“最后的嬉皮士”,曾经叛逆,迷失于嬉皮士风潮之中,后来因脑部肿瘤致使失明、健忘,却也了无烦恼,成了神圣的愚人,可一旦熟悉的音乐响起,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上世纪60年代的嬉皮士;有“精彩过活的妥瑞氏症医生”,不时伸手一戳,跳上跳下,重复着奇怪的字眼和动作,可他又是一位受人景仰的外科医生和飞行员;有“宁可再度失明的人”,黑暗中摸索了四十年后重见光明,却掉入了一个举步维艰的新“视”界,他无法适应,直至重回原来的无光世界;有“用画笔重建故乡的人”,缘于一场怪病,三十多年不曾回乡,却能精准、生动地画出当地的一景一物;有“孤绝的奇才”,自闭症让他不及平庸,绘画才能却犹如一座孤岛,让我们见识了人类生命的丰富性。
读完本书,我们知道“神经病”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词,它代表着疾病与创造力。就像我们在行走的过程中,本有一条平坦的道路但被堵住了,于是不得不选择另一条路前进,而另一条路是少有人走的路,注定要走得更加艰难,但是也往往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我们的脑神经工作起来大抵也是如此,千万不要忘了它会另辟蹊径,让我们的身体发生奇妙的变化。
实际上,如果我们只从科学的(外部的)角度来研究“神经病”,就有可能将病患仅仅看作一个有待治疗和恢复的客体,或者作为一类与自己很少发生关联的遥远而陌生的群体。如果科学家和医生抱持着这种态度,我们就可能会从病人身上剥夺掉他本来所具有的创造力。倘若非要研究的话,我建议像奥利弗•萨克斯一样,不仅面对前来问诊的病人,而且要去拜访在日常生活环境中的病人,做一位“神经病”王国里的人类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