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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靠墙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他双唇紧闭，一动不动地坐着，目视前方像在看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春暖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厚军大衣，戴着包了浆似的雷锋帽，仿佛还没从冬天走出来。许多老人等不到春暖花开，老太婆就永远留在了那个乍暖还寒的时节。老太婆倔得很，一把年纪烟酒不离，最后闹得疯疯癫癫的翻来覆去说着旧事，也不认人。他得注意保暖养生，好好活着，多活一个月就能从女儿手里多拿一笔钱。他得想着唯一的小儿子，老来得子，好不容易给他讨了媳妇成了家，儿媳也争气，接连生了两个男娃娃。他也算有脸去见祖宗了，但孙子还小，他得再等等。听说上头在规划修建新农村，他得再等等，再多存点钱。
老人看着院子里的人心果树，树上结满了鸡蛋大小的褐色果子，果实累累，挤挤挨挨的，看起来比树叶还多。他喜欢果子，荔枝龙眼黄皮果，挂了果一串串满满当当的，看着教人心情舒畅。他也爱吃水果，尤其是人心果，清甜多汁，还能抗癌。吃点中草药，再多吃人心果就好，女儿给的营养费，一半悄悄给儿媳补贴家用养孩子，另一半存着给他们起个新房子。再过个把月果子就成熟了，他得守着别叫顽皮的小孩糟蹋了，还得防着那会飞的老鼠。老人开始数数：一，二，三，四……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他看得不太清楚了，有时候数着数着就糊涂了。不过没关系，可以重头再来：一，二，三，四……老了就有这个好处，光坐着什么也不干，大半天很快就过去了。人老了就该这样，活成一棵树，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不给别人添麻烦。
爷爷、爷爷！孙子小龙边喊着边跑进院子，接着向老人展示他的新玩具飞机。红色的泡沫飞机，捏住机身轻轻往前一掷就稳稳地飞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往墙上撞，关键时刻竟然拐了个弯往回飞。老人不禁感慨，活久了还是有好处，能见到很多不曾见识过的东西。小龙玩得累了，挨着老人坐下，给爷爷拆解飞机，边拆边说着，装下方尾翼可以直线飞行，装上方尾翼会转弯。
街上真好玩，小龙说，什么都有。
有好吃的吗？老人问。
当然有啊，妈妈给我们买了糖包子，可好吃了。我吃了一个豆沙包，还有一个花生椰丝包。小龙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低头看到胸前薄毛衣上粘着一丁点花生糖，于是用小手捏起来放进了嘴里。
那有没有给爷爷留一个呀？老人笑眯眯地看着疼爱的孙子。老人最爱吃糖包子，从前腿脚利索的时候，每回带老太婆赶集都要买上一袋子糖包子。老太婆也爱吃，包子就酒，越喝越有。
吃完啦！我吃了两个，哥哥吃了两个，妈妈吃了两个，一共六个。没有啦！妈妈让我们吃完再回家。
老人眼里的光暗了暗。
啪！哥哥小虎跑过来用力一巴掌打在弟弟胳膊上。不是叫你不要说的吗？走了，妈喊你回家听不见吗？
小虎拽着弟弟往外走，弟弟挣脱跑回来捡起地上的飞机又追着哥哥去了。老人看到他的小嘴瘪着，眼里闪着泪光。
唉，怪我，又多嘴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人还生出这多余的期待，真该死。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小腿处的包块隐隐作痛。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算了下时间，能赶上。
他转身走进里屋，扶着墙弯腰从米缸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是过年时炒面剩下的半袋子面粉。糖包子的味道在他心里萦绕不散，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了。翻找了半天总算在篮子里找到半包酵母粉，也不知道失效没有，倒上半碗水融了加进大碗里和面。此时老人真的觉得自己太老了，不中用了，连和面都不够气力，只好坐下来把面团拿在手里，撕扯再揉成团，再撕扯揉成团。
等待发面的时候，老人端了小篮花生坐在屋檐下剥。小龙一个人在自家门口掷飞机玩，飞机飞呀飞，飞到了老人院子门口。小龙跑过来捡飞机，老人抓起一把花生问他要不要吃。孩子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停住了，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跑了出去。老人干瘪的嘴颤抖了几下，轻轻叹了口气。
炒好的花生捣碎，加入炒香的黑芝麻和雪白的糖拌匀。面也发好了。做包子的时候，老人突然很想念死去的老太婆，没有人给他擀面皮了，没有人絮絮叨叨跟他反复说着从前的故事了。真冷清啊，活太久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热气腾腾的包子出锅了，久违的甜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包子鼓鼓囊囊的，老人感到心满意足。十个糖包子，老人挑了六个品相好的放在碟子里，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孙子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