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光，夏清欢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此时已是晚上10点12分。

若在往常，此时她也许正在磨磨唧唧地收拾着家里或者有意无意地翻着几页书，总之绝不会老老实实地早早睡着。

但现在，已经是清欢沉沉睡去又断续醒来的第三个小时。对于平时睡眠时间不超过7个小时的她而言，似乎今夜无端被拉长了一半。

清欢抻了抻被子，把自己埋进了新弹的棉絮中。头依然昏沉，身子汗涔涔的，毛孔渗出的一团又一团的热，将一点点残存的意识撕扯咬噬。

摸了摸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睡衣，清欢已无睡意。想起近日一直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那几个简单的数字似乎总也拨不过去。说什么呢？清欢想。自己又想知道什么呢？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可是，电话的那一端是生养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不管是怨，是恨，终究没有冷漠。

清欢紧了紧被角，顺势擦了擦一层又一层的虚汗。

嘟嘟声响了几十秒仍然没人接听。想必都已睡了。就在清欢想要挂掉的时候，那边传来了略带睡意的声音。

妈妈。清欢顿了一顿，忍了好久，那句“我发烧烧到了40度”还是没说出口。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习惯亲昵。

两分钟的时间，问了妈妈最近怎么样，爸爸怎么样。听到的无非是隐约的抱怨。那又如何呢？清欢想，我并没有改变别人的能力，何况是自己的父母。这么多年的争执与吵闹，或许是看的太多真的厌了，清欢不想有任何介入。纵然会被人说冷血，或者不孝。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若没有能力改变一个群体，那就只好先做好自己。

直到电话结束，清欢始终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发烧了，整个人都是飘的，身子抖的像筛子，发冷又发烫。大半天没吃任何东西，肚子里火烧火燎地疼。

可能，清欢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可能，对妈妈而言，这些也不重要。

浅浅地又睡过去半个多小时，清欢被手机铃声震醒。是男朋友。听到清欢慵懒的声音，电话的那端宠溺地笑了笑，说，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清欢有点赌气：我发烧了正在睡觉，你忙完就赶紧回吧。

“怎么突然发烧了？多少度？吃药没？晚饭吃了什么？”

语气有点惊讶也有点着急。

清欢就像小学生的问答般一句一句地回答完那边还不依不饶。被子拥在下巴上，电话里满是浓重的鼻音。

清欢没告诉她，在她来姨妈期间经常会发烧，大概身子比较虚，加上今天单位事情特别多，脚不着地般跑了一下午，自己又是急性子，总想着把手头的事情赶紧做完。终于在下班的时候将持续了两个月的工作收了尾，清欢自己却撑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在对方劝说下去买药、找室友帮忙、看看家里有什么可降温的东西接连被清欢否决掉还一遍又一遍数落她怎么能不当回事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万一严重了怎么办的时候，清欢终于忍不住了朝着那边不耐烦地丢了这么一句。

想想这是认识六年，在一起的个月，清欢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大概是他真的觉得清欢不想再说下去，自己继续坚持也没什么意义，他说那你好好休息。清欢嗯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却有一点点的踏实漫上来。

至少现在，在这个60多亿人的星球，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掌握着自己的点滴。
你不是生活在一片虚空中，而是绵密地交织在另一个人的生活里。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低低地嘟囔过一句：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不想让别人走进你的生活？为什么我都不可以？

清欢握着手机很久，才冷冷地回了一句，是的，我就是不喜欢。

可是你是我鼓起了多少勇气才说出了在一起，哪怕是异地也从不曾想过放弃的人，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事。清欢没告诉他，总觉得不必说，也说不出口。

或许是她已经工作而他还在读书，所以她总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工作上的事情琐碎缓慢她不知从何说起，生活里乏善可陈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她又不想说。不浓不淡的关系就这样在喧闹又寂静中假以时日，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某种平衡。

估计他现在该生气了。清欢想。

翻了个身，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他发过来微信消息。

“我回去了，你接着睡吧。”

清欢笑了笑。想起前几天她回家，到了家里总是睡的早一些，两个人只是客气地说了几句就互道了晚安。躺下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今天少了些什么。晚上12点给他发微信没想到他秒回。说自己还没睡着正在抠手机。两个人又热热闹闹地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心满意足各自睡去。

大概已经习惯了这样，从语气里读出情绪，彼此才能安心，好像那个人就活脱脱在自己耳边轻声慢语叽叽喳喳或絮絮叨叨。

不管是悲伤还是欢笑，我们想到的，都是浓烈的真实，而不是稀释后的轻描淡写或漫不经心。

她简单地打了一个字：好。

不知何时，她与他聊天应答的方式从“嗯”变成了“好”。

不仅仅是对对方的敷衍，也不仅仅是一段谈话的终结。

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我对你是顺从的。我同意你以上所说。我愿意按照你说的来做。

你说的很好。我觉得你很好。

“好好躺着，不许玩儿手机。”他都快忘了她已经是个发烧烧到天旋地转的人。

清欢回了一个扮鬼脸的表情，心里想着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大男子主义。

母亲，即使在我过的不好时，你的好仍然是我的安慰。

男友，我的如实相告并不是想博得一丝同情，只是，于你而言，在我们扁平的生活中太需要一点点不一样的色泽。

纵然已经烧到整个人都快化掉，但是清欢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体热会褪去，工作会一样一样地照常涌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会改变又似乎悄悄改变。我们都不是生活的绝缘体，在与世界对抗、调适、共融的这些年，我们每个人早已百毒不侵，又好像那么容易瞬间就能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