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课 汪大娘
我们在前面的课程里学过从人物的外貌、神态、语言分析人物形象,这回继续学习从人物的动作分析人物形象特点。
名篇精读
汪大娘
张中行
汪大娘,旗人,在我城内故居主人李家帮佣,只管做饭。
我开始认识汪大娘时,她四十多岁,人中等身材,偏于瘦;朴实,没有一点聪明精干气;很少嘻笑,但持重中隐藏着不少温和。目力不好,听说曾经把抹布煮在粥锅里。像有些妇女一样,过日子有舍身精神,永远不闲着。不记得她有请假回家的事。大概男人早已作古了吧。有个女儿住在永定门外,像是也少来往。李家人不少,夫妇之外,子二女三,逐渐都成婚传代,三顿饭,活儿不轻。李家是汉族,夫妇都是进士之后,门第不低。不过不管门第如何高,这出身总是旗人下的皇帝所赐。而今,旗下人成为用人,并且依世俗之例,呼家主人夫妇为老爷、太太,子为少爷,女为小姐,子妇为少奶奶,真是翻了天,覆了地。
汪大娘的行事,勤勉,这不希奇;希奇的是身份为外人却丝毫不见外。她主一家衣食住行的食政,食要怎样安排,仿佛指导原则不是主人夫妇的意愿,而是她心中的常理。她觉得她同样是家中的一员,食,她管,别人可以发表意见,可以共同商讨,但最后要由她做主。具体说,是离开常轨不行,浪费不成。她刚来时,推想家里人可能感到不习惯,但汪大娘只注意常理不管别人的习惯,日久天长,杂七杂八的习惯终于被她的正气憨气压服,只好都依她。两三年前,我们夫妇往天津,见到李家的长媳张玉婷,汪大娘呼为大少奶奶的,闲谈,说到汪大娘,她说:“我们都怕她,到厨房去拿个碗,不问她也不敢拿。孩子们更不成,如果淘气,她看不过,还打呢。所以孩子们都不敢到厨房去闹。她人真好,一辈子没见过比她更直的。”
汪大娘也有使人费心的时候。是一年夏天,卫生的要求紧起来,街道主其事的人挨门挨户传达,要防四种病。如何防,第一,也许是唯一的要求,是记牢那四种病名,而且过两三天一定来查问。李家上上下下着了慌,是唯恐汪大娘记不住。小姐,少奶奶,以及上了学的孩子们,车轮战法,帮助汪大娘背。费了很大力量,都认为可以了。不想查问的人晚来一两天,偏偏先到厨房去问她。她以为这必是关系重大,一急,忘了。由严重的病入手想,好容易想起一种,说:“大头嗡。”查问的人化严厉为大笑,一个难关总算度过了。
还有更大的难关,是因为她年高辞谢到女儿家养老,“文革”的暴风刮起来的时候。李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然要深入调查罪状。汪大娘曾经是佣人,依常情,会有仇恨,知道得多,自然是最理想的询问对象。不幸这位汪大娘没学过阶级斗争的理论,又不识时务,所以总是答非所求。人家带启发性地问她:“你伺候他们,总吃了不少苦吧?”她答:“一点不苦,我们老爷太太待我很好。他们都是好人。连孩子们也不坏,他们不敢到厨房淘气。”不但启发没收效,连早已教她不要再称呼的“老爷太太”也冒出来了。煞费苦心启发的人哭笑不得,只好不再来,又一个难关平安度过了。
汪大娘的年高辞谢是被动的,她舍不得走,全院的人也都舍不得她走。为了表示欢送,李家除了给她一些钱外,还让孩子们带她到附近的名胜逛逛。一问,才知道她年及古稀,还没到过故宫。我吃了比她多读几本书的亏,听到这件事,反而有些轻微的黍离、麦秀之思,秀才人情,心里叨念一句:“汪大娘不识字,有福了!”那几天,汪大娘将要离去成为全院的大事,太太们和老太太们都找她去闲谈,问她女儿的住址,说有机会一定去看她。
我们也抄来住址。但不凑巧,还未成行时,“文革”的大风暴来了。其后是自顾不暇,几乎连去看看的念头也消灭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风停雨霁,我们不由得又想起这位可敬的汪大娘,她还健在吗?还住在她女儿那里吗?因为已经有了几次叩门“人面不知何处去” 的伤痛经验,我们没有敢去。
但她正直、质朴、宽厚,只顾别人、不顾自己的少见的形象,总在我们心中徘徊;还常常使我想到一个问题,是:常说的所谓读书明理,它的可信程度究竟有多大呢?
作者简介
张中行,原名张璇,学名张璿,河北省香河县河北屯乡石庄(今属天津市武清区河北屯镇)人,著名学者、哲学家、散文家。主要从事语文、古典文学及思想史的研究。
张中行曾参加编写《汉语课本》、《古代散文选》等。合作编著有《文言文选读》《文言读本续编》;编著有《文言常识》、《文言津逮》、《佛教与中国文学》、《负暄琐话》等。他是二十世纪末未名湖畔三雅士之一,与季羡林、金克木合称“燕园三老”。季羡林先生称赞他为“高人、逸人、至人、超人”。
技能稳拿
本文是一篇记人散文,作者对汪大娘的外貌描写很简单:
她四十多岁,人中等身材,偏于瘦;朴实,没有一点聪明精干气;很少嘻笑,但持重中隐藏着不少温和。目力不好,听说曾经把抹布煮在粥锅里。
而文章的其余部分都在写汪大娘的如何处事,也就是汪大娘的行为。
我们在分析人物行为的时候,不能仅仅抓住某一个瞬间的行为进行分析,而要整体去看待这个人的行为。比如,作者这样写汪大娘的行为:
汪大娘的行事,勤勉,这不希奇;希奇的是身份为外人却丝毫不见外。她主一家衣食住行的食政,食要怎样安排,仿佛指导原则不是主人夫妇的意愿,而是她心中的常理。她觉得她同样是家中的一员,食,她管,别人可以发表意见,可以共同商讨,但最后要由她做主。具体说,是离开常轨不行,浪费不成。她刚来时,推想家里人可能感到不习惯,但汪大娘只注意常理不管别人的习惯,日久天长,杂七杂八的习惯终于被她的正气憨气压服,只好都依她。
可见,勤勉仅仅是汪大娘一个普通的行为特点,而汪大娘之所以成为汪大娘,还有一个是她勤勉得不像一个外人,或者说,作为一个外人,她却像一家之主一样勤勉。这就能看出汪大娘的一个形象特点:脾气又正又憨,如一家之主般勤勉。
下一段:
汪大娘也有使人费心的时候。是一年夏天,卫生的要求紧起来,街道主其事的人挨门挨户传达,要防四种病。如何防,第一,也许是唯一的要求,是记牢那四种病名,而且过两三天一定来查问。李家上上下下着了慌,是唯恐汪大娘记不住。小姐,少奶奶,以及上了学的孩子们,车轮战法,帮助汪大娘背。费了很大力量,都认为可以了。不想查问的人晚来一两天,偏偏先到厨房去问她。她以为这必是关系重大,一急,忘了。由严重的病入手想,好容易想起一种,说:“大头嗡。”查问的人化严厉为大笑,一个难关总算度过了。
当然,这里面有故事叙述和语言描写,但主要是汪大娘对待背病名这件事的行为。家里人轮流让汪大娘背,汪大娘就背了,但记性不好,来检查的人考汪大娘,她却着急忘掉,最后说出让人大笑的病名。这一段也印证了上一段中所写的汪大娘性格特点:憨。
【请你分析下一段的动作描写】
还有更大的难关,是因为她年高辞谢到女儿家养老,“文革”的暴风刮起来的时候。李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然要深入调查罪状。汪大娘曾经是佣人,依常情,会有仇恨,知道得多,自然是最理想的询问对象。不幸这位汪大娘没学过阶级斗争的理论,又不识时务,所以总是答非所求。人家带启发性地问她:“你伺候他们,总吃了不少苦吧?”她答:“一点不苦,我们老爷太太待我很好。他们都是好人。连孩子们也不坏,他们不敢到厨房淘气。”不但启发没收效,连早已教她不要再称呼的“老爷太太”也冒出来了。煞费苦心启发的人哭笑不得,只好不再来,又一个难关平安度过了。
【提示】将汪大娘的语言内容去掉,单看汪大娘的行为,你能总结出什么形象特点来?
小试身手
大嘴哥
孙犁
幼小时,听母亲说:“过去,人们都愿意去店子头你老姑家拜年,那里吃得好。平常日子都不做饭,一家人买烧鸡吃。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谁也不去店子头拜年了,那里已经吃不上饭,就不用说招待亲戚了。”
我没有赶上老姑家的繁盛时期,也没有去拜过年。但因为店子头离我们村只有三里地,我有一个女姐,又嫁到那里,我还是去玩过几次的。印象中,老姑家还有几间高大旧砖房,人口却很少,只记得一个疤眼的表哥,在上海织了几年布,也没有挣下多少钱,结不了婚。其次就是大嘴哥。
大嘴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也没有赶上他家的鼎盛时期。他发育不良,还有些喘病,因此农活上也不大行,只能干一些零碎活。
在我外出读书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渐渐上升为富农。自己没有主要劳力,除去雇一名长工外,还请一两个亲戚帮忙,大嘴哥就是这样来我们家的。
他为人老实厚道,干活尽心尽力,从不和人争争吵吵。平日也没有花言巧语,问他一切,他才说一句。所以,我们虽然年岁相当,却很少在一块玩玩谈谈。我年轻时,也是世俗观念,认为能说会道,才是有本事的人,老实人就是窝囊人。在大嘴哥那一面,他或者想,自己的家道中衰,寄人篱下,和我之间,也有些隔阂。
他在我们家,呆的时间很长,一直到土改,我家的田地分了出去,他才回到店子头去了。按当时的情况,他是一个贫农,可以分到一些田地。不过他为人孱弱,斗争也不会积极,上辈的成分又不太好,我估计他也得不到多少实惠。
这以后,我携家外出,忙于衣食。父亲、母亲和我的老伴,又相继去世,没有人再和我念道过去的老事。十年动乱,身心交瘁,自顾不暇,老家亲戚,不通音问,说实在的,我把大嘴哥差不多忘记了。
去年秋天,一个叔伯侄子从专家来,临走时,忽然谈到了大嘴哥。他现在是个孤老户。村里把我表姐的两个孩子找去,说:“如果你们照顾他的晚年,他死了以后,他那间屋子,就归你们。”两个外甥答应了。
我听了,托侄子带了10元钱,作为对他的问候。那天,我手下就只有这I 0元钱。
今年春天,在石家庄工作的大女儿退休了,想写点她幼年时的回忆,在她寄来的材料中,有这样一段:
在抗战期间,我们村南有一座敌人的炮楼。日本鬼子经常来我们村扫荡,找事,查户。,每家门上都有户口册。有一天,日本鬼子和伪军,到我们家查问父亲的情况。当时我和母亲,还有给我家帮忙的大嘴大伯在家。母亲正给弟弟喂 奶,忽听大门给踢开了,把我和弟弟抱在怀里,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很凶的伪军问母亲,孙振海(我的小名——犁注。)到哪里去了?随手就把弟弟的被褥,用刺刀挑了一地。母亲壮了壮胆说,到祁州做买卖去了。日本鬼子又到西屋搜查。当时大嘴大伯正在西屋给牲口喂草,他们以为是我家的人。伪军问:孙振海到哪里去了?大伯说不知道。他们把大伯吊在房梁上,用棍子打,打得昏过去了,又用水泼,大伯什么也没有说。日本鬼子走了以后,我们全家人把大伯解下来,母亲难过地说:叫你跟着受苦了。
大女儿幼年失学,稍大进厂做工,写封信都费劲。她写的回忆,我想是没有虚假的。那么,大嘴哥还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1985年6月27日下午
【阅读题】用笔划出对大嘴哥的行为描写,分析大嘴哥的形象特点。
披沙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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