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有毒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如果我的生命即将终结,我想我最大的遗憾,该是从来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

以前的朋友说我眼光高,什么男生女生都看不上,活该单身。现在的朋友说我根本就是厌人症,注定孤独终老。

我想她们说的或许都对。爱情之于我,简直远如浮云,不然也不会母胎单身三十年。

这些年来追我的男生女生不少,可我就是无法用心。我不确定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习惯了单身,也可能是因为放不下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当然,我也是有过“白月光与朱砂痣”的人。

他在德国出生和长大,气质和见识都与我身边的男生不同。他阳光帅气、高大挺拔、声音温柔,擅长吉他和钢琴,对我非常体贴。

我们相识于大雪纷飞的平安夜,第一次见面便刻在了心里。以至于到现在十年不曾联系,我还是能在寒冷的冬夜被他的温柔温暖。

回忆起我们的相识相吸,颇有些戏剧化。

相识

那年我十六岁,初三。临近平安夜的时候,我以班长的身份准备组织一次圣诞派对。

我的好友胡蝶来找我,希望能让她的弟弟一起来玩,我欣然答应,认为不过是多个小朋友,毕竟我们当时还只是初中生。

后来听胡蝶说起这个外国来的弟弟,才觉得他的出现竟是奇妙的缘分,让我顿时有了几分期待。

他的母亲和胡蝶的父亲原是堂兄妹,自他的母亲在年少时去德国留学以后便再也没有回国,与国内亲戚的联系日渐减少。

这一年,他的母亲突然心血来潮令他回国探访,才使得他能够从遥远的德国来到国内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

他的圣诞假期就不长,需要走访的亲戚却不少,原本打算只在胡蝶家逗留两天,谁曾想胡蝶的父亲是散打教练,而他正好想学,于是决定多留些时日,这才有了我们后来在平安夜的相遇。

平安夜当晚,大雪纷飞,整座小城都被染白了。

我精心打扮之后前去约定的地点参加派对,在一条街的转角处遇见了他和胡蝶。

我当时非常诧异,本以为会是个比我们矮小的小男生,没想到竟是个高大帅气的大男孩,一时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胡蝶为我们作了简单的介绍,他带着温柔的笑意要同我握手,我先是一愣,因为这还是头一回与人正式握手。

“哦,你好。”我保持着一贯高冷的姿态,淡淡地回应了他,其实已经面红耳赤,羞于直视了。

我望着他的大手包裹着我的小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很舒服,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怦然心动吧!

我们三人并肩朝目的地走去,一路上我很少说话,专注听他们对谈。他会时不时问我一些问题,比如我喜欢什么音乐、什么乐器之类的。

派对安排在同学家的音乐酒吧,有吃有玩,有音乐有美酒,气氛很好。记得当晚有一对情侣当众表白热吻,大家跟着起哄胡闹,算是尽兴了。

可能全场只有我玩得心不在焉吧!一门心思都在他的身上,纠结要不要去找他说话。可惜到最后也没能鼓起勇气向他开口,活像个闷葫芦。

找他还是不找他?其实我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毕竟他只是路过,几天之后就会离开,回到遥远的国外,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当时是零四年,QQ还没有普及,也没有微信,像智能手机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所以我们的社交工具基本只有家用电话。

所以,既然不会有将来,就干脆不要开始!我虽然这样决定,但内心还是有些不甘和沮丧。

自己和自己较真了一个晚上,差不多到了家里的宵禁时间,我最多唱完一首歌就得开溜。

抱着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的心思,我唱了一首颇有些难度的英文歌曲《my heart will go on》。

我知道他一直在台下注视着我,这令我非常紧张。好在最终还是很顺利唱完了,不出所料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谁知他突然几步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话筒,站到了舞台中央。台下立即传来阵阵热情的哨声和掌声,自然主要来自班里的女生。

聚光灯下的他,个子高挑,清爽帅气,笑起来有些腼腆。先是自我介绍了几句,后是唱起了一首好听的英文民谣,简直开口脆。

没能等到他把歌唱完,我便悄然地离开了。

相知

第二天圣诞日,窗外白雪皑皑,积了很厚的雪,真是难得。我有点想他,于是在午后拨通了胡蝶家的电话,想着或许能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电话里,我一边和她聊着派对上的八卦,一边准备着约他们出来玩的勇气。二十分钟以后,我提议出去踏雪,胡蝶也正有此意,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加上另一个女生静儿,我们在必胜客享用了一顿下午茶,一起吃着笑着,很快便聊开了。胡蝶和静儿聊她们的,我和他聊我们的。

我受家姐的影响,从小学时起,就对耽美漫画和同志电影很感兴趣,可惜身边的朋友和同学大多对此嗤之以鼻。

为了不被大家另眼相看,我渐渐不再表现出对同志文化的了解和兴趣。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和我聊起这些,而且聊得热络!

在他的面前,我可以毫不掩饰自己对同志婚姻的支持,可以毫不顾忌的分享自己喜欢的耽美作品,他真的让我很意外。

我们四人又在雪地里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我和他并肩而行,胡蝶和静儿在我们的身后手挽着手边走边聊。

我们踩着干净的白雪,留下身后一串一串整齐的脚印。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雪还在下,可我的心里却是无比的光明和温暖。

我们从同志电影聊到同志名人,聊到我们各自喜欢的音乐和歌手,有时还哼唱起来。和他虽然才刚认识,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意犹未尽。

接下来的一周,我在上课时他在学散打。到中午的时候他会来学校等我和胡蝶一起吃饭,所以我总盼着下课,想着他是不是也在盼着。

好不容易盼到第四节课后,我会和胡蝶一起迅速穿过人群跑出校门去见他。

他站在人群中央向我微笑着挥手,非常惹眼。午间的两个小时因为有他而变得非常短暂,也非常宝贵。

一天中午,我们打完雪仗去排队买奶茶。我的手冻得通红,他从厚实的外套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套要给我戴上,我下意识拒绝,可他还是坚持。

他的手套很大,里面暖棉棉的,仿佛还存着他的体温。说起来,这是第一次有了被男孩儿贴心照顾的感觉,很温暖。

相吸

他走的那一天是周六。上午,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想睡也不想起,心里头五味杂陈。大概十点左右,他打来电话与我道别。

“我要走了,你真的不能来送送我吗?”

电话里,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我没有说话,我们因此沉默了好一阵。

他接着又说:“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

“既然都见不到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不喜欢告别。”我苦笑着回应道。

“和我一起去德国吧!”他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

我先是一愣,想着他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可他的语气真诚,让我觉得至少在当时——这是真心话。可我们毕竟都还小,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努力平复想哭的冲动,安慰他说:“没关系,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好,我也相信。”

他真的走了,留下遍地的回忆和一个邮箱地址。

我并没有为他的离开哭泣过,但是后来的很多年,每当我走过和他走过的地方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当年和他在一起的点滴微末。

他回到了德国,一个我远不可及的地方。我想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可就在初三的暑假,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他在上海,接下来要作为交换生在上海的学校呆满一年。他有些激动,语速比以前快了很多,听起来又感动又好笑。

可能太久没联系,让他一下子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觉得我是个很特别的女生。到第二天听胡蝶说要出门见我时,他说他几乎是蹦着出门的。

面对他热情的言语,我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听着异常欢喜。我很想让他知道其实我很想很想他,可是不知道如何言表,木讷得很。

那个暑假他在国内,我每天最开心最期待的事就是给他发短信,每天最不开心的事就是等他回短信。

家姐说等别人回信息会让脑子变笨!我知道,我也总这样暗示自己不要太在意,可是心不由己呀!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在意了,便会被束缚,无法全然不顾。其实我挺讨厌这种感觉的,讨厌自己因为太过在意而失去内心的平静和洒脱。

这个暑假算是我们交流最频繁的一段日子了。每天都聊到很晚,一定会互道晚安。

我们之间没有承诺,没有约定,谁也没说过“喜欢”,只是相互吸引和挂念。我想当时的我们,大概就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吧!

高一的时候,我进了一所私立学校。

学校里管得很严,不允许使用手机和个人电脑,如果不是家长来接,我们没法走出校门,像坐牢一样。

除非碰到家里有事,不然我的母亲是不会来学校接我回家的,所以我和他几乎又断了联系。

难得回家一次,我都会给他发邮件,说一说自己的近况,也问一问他最近可好、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他总会回复很多,同我分享他的家人和朋友。

他有一双相爱的父母,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家庭完整而幸福。他的照片总是色彩斑斓,里面的人儿总是笑容灿烂,他们紧靠在一起,那种家人朋友之间的亲昵是我不曾有过的体会。

我的父母关系一直很差,经常争吵,有时还大打出手。他们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发。在我初一时父母离异,父亲一走了之,留下我们三姐弟跟着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位企业家、女强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意场上或是麻将桌上,和我们鲜少交流,从来只有各式各样的要求,或说命令。我们的生活全由保姆阿姨照料。

每当母亲在家吃饭时,我们家都会变得异常安静,因为害怕,害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得母亲不高兴而招致责骂。

相比他家的色彩斑斓,我的家是冷冰冰的灰色。

学生时代,我经常转学。或因为母亲,或因为弟弟,初高中六年我几乎每年都要换一所学校。

若说我的成绩不好和频繁转学没有关系,我是不服气的。但在母亲的眼里,没有理由可讲。

姐姐是成绩好的,弟弟是男孩,所以我这个成绩不好的女孩儿成了家里唯一的问题儿。

母亲喜欢骂人,言语低俗粗鄙,常常难以入耳。我的成绩不好已经足够她借题发挥了,可她若是打牌输了我还是得挨骂,甚至连弟弟在学校打架了,挨骂的也还是我。

总之中学六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最煎熬的岁月,那种源于母亲的无形的压迫常常让我喘不过气,犹如挥之不去的阴霾,伴随我长大。

家里的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对他提过,因为我们每一次的联系都来之不易,我只想和他分享一些真正开心的事。

相思

他是我对于圣诞节最美好的回忆。多年来,每到平安夜我都会想起他,偶尔还会有点伤感和遗憾。

高一那年的寒假,他仍在上海,我们得以在线上频繁交流,常常聊到深夜。

我喜欢看他弹着吉他唱着歌,喜欢他说不想再长高了、再高就看不见我了,也喜欢他说不聊了,要好好做功课了,将来才好赚钱给我买很多很多同志电影……

他就像冬日里偶然破云而出的太阳,供我取暖。

有一天,我收到一个陌生女孩儿的好友申请,备注上写着——他的女朋友。我的心随即一阵颤抖,通过了她的申请。

她主动找我聊天,我方才知道他们是同班同学,她在他的MSN空间里找到我的账号信息。

她在平安夜向他告白被拒,原因是他认识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儿。她说:“如果你在他的身边,他真的会很喜欢你。”

我心潮涌动,激动又不安。一瞬间觉得离他很近,一瞬间又觉得他其实很遥远,他让我患得患失。

我和他聊起了她,他让我不要在意,他们之间不可能会有什么发展。

那我们呢?我们会有什么发展吗?我喜欢和他相处的片刻时光,却从来没想过我们的未来会不会在一起。

彼时的我沦陷在母亲的否定之中,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行、不配,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以至于当他问我是美国前20的大学好,还是德国前10的大学好时,我突然崩溃了,猛然意识到:原来我和他之间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我非常的沮丧,再也高兴不起来。和他聊天渐渐没有了以往的热情和喜悦,倒像是一种讽刺。

终于有一天,当他再次对我描绘自己的梦想时,我不想继续了,对他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屏幕上随即炸开了锅,不断闪现出他发来的信息:为什么、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能不能不要让他担心……

电脑正在播放《红豆》,我看着一长串不断闪现的留言,不自觉已经泪流满面。

你问我为什么?

当我因为考不上大学而痛苦不堪不的时候,你所考虑的却是美国的前20还是德国的前10,我们之间这样的差距让我如何逾越?既然注定不能长久,倒不如尽早结束。

在他之前,我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在他之前,我也从未感到如此自卑。就我当时的处境,根本生不起对自己的信心,也看不到自己未来。

自我不再回复以后,他的信息也日渐减少。我想,他应该是放弃了吧!谁叫我性格这么扭曲,确实不值得他再多挽留。

和他断联的日子很不习惯,脑海里总有他的影子。吃饭会想他,睡觉会想他,看到美丽的风景会想他,听到动听的旋律也会想他,什么都想和他分享。心里总是空空的,觉得少了点却无法填补。

相见

突然有一天,我奇迹般地收到了他的留言。他说他来到了我的城市,希望能再见我一面。

我激动得心花怒放,感动得稀里糊涂,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对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轻易放弃。

那时临近中午,母亲正在准备午餐,很快就要开饭了。我若这时候说要出去,母亲必定抓狂,骂我一顿事小,不让我出门事大。要知道,我是没有勇气违逆她的。

因为是寒假,临近过年的时候保姆阿姨回家了,姐姐和弟弟都在家,母亲这才穿上居家服下厨。我若不识趣偏在饭点出去,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我是真的很惧怕我的母亲,也是真的很想去见他,距离上一次的离别,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没见面了。

客厅里姐姐正在看电视等开饭,弟弟在自己房间打游戏,母亲在厨房。我怀了忐忑的心情走进厨房,默默地把菜碟端上餐桌。

对母亲的恐惧和对他的想念在我的脑海中缠斗,“斗争”的激烈让我面红耳赤、背脊冒汗。

最终,我还是斗胆开口,对母亲说有个很重要的朋友路过长沙,我想去见一面,吃顿饭就回来,很快。

母亲瞪了我一眼,那犀利的眼神让我两腿发软,紧张到不行。她继续炒菜,严厉地说了我几句,我没有任何反驳,就像往常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运气不错,母亲居然松口说:两点钟之前要回来。我欣喜若狂地夺门而出,打了一辆出租车往他所说的地方赶去。

零四年的平安夜是周五,那天晚上我们初见。周六和周日的下午我们在一起相处了两个半天,接着是周一到周五的中午,我们在一起吃饭、有些短暂的相处。

再到周六时他便离开了,仔细算一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24个小时,却断断续续维持了一年多的联系,这种奇妙的缘分就像一场梦。

很快,我在他指定的地方下车,一抬眼便看到了五米之外的他的身影。他背对着我,就像一年前他在校外唱片店里等我的情景一样。

我以为我会激动地跑过去抱住他,没想到脚步却变得异常沉重。我缓缓地走向他,在距离他一米的位置停下,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看着我,带着最温柔的笑容。或许因为太阳光的照射,让我抬头看他时觉得有些刺眼。他定定的注视着我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笑着说:“既然以为我不会来了,干嘛还在这里等,不冷吗?”

“不冷。”他说。

说是不冷,鼻尖都冻红了。

我说,走吧。

他说,去哪。

往人少的地方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好。

我们朝人流较少的地方走去,聊着彼此的近况,谁也没提“不再联系”那件事,像一对常常见面的朋友,没有距离感。

有一段过马路的时候,我走得急了,他立马捏住我的衣袖将我拉回,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接触,我顿时觉得很好笑,也很可爱。

当我疑惑着看他时,他迅速收手,眼睛望向别处,认真地叮嘱道:“小心点、绿灯还没亮!”

我不说话,只是笑了笑,非常有趣。

那时候刚下过雪,天很冷,地上还有积雪。我们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感受着城市的喧嚣,维持着我和他之间微妙的融洽。

在简单吃过一顿披萨之后,我们惊喜地发现了一条积雪未经踩踏的干净小路,于是开始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漫步。

我记得我们沿着那条小路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想来确实挺无聊的,但那时候却觉得每一步都很新鲜。我不记得我们当时聊了些什么,但我们一直都在笑。

他从千里之外而来,可我就算消耗掉所有的勇气也只能陪他一个下午。我多希望能留他更久,但我做不到,我们都做不到。

快乐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我们依然没有告别,没有挽留。为什么总是在冬季,总是在灰蒙蒙、冷清清的傍晚?

“我走了。”他的笑仿佛带着一丝苦涩。

“好。”我想哭,所以不能说太多。

“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你。”他说。

“好。”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说,可我怕时间不够,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哭出来,也怕他知道我有多么的不舍。

每一次说再见我都觉得恐怕会再也不见。我们谁也不说以后会怎样,谁也不敢肯定会不会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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