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夕双地是我们学校后边的一条街道,以路牌为界,每天清晨的阳光从千里之外照进熙熙攘攘的闹市,然后缓慢地移动到这里的时候,路牌北边是清晨明媚的耀眼白光,路牌南边则像是夕阳的漫天红光,后来人们便叫它晨夕双地,第一个这样叫的人或许是一个文艺到骨子里的诗人。
许归宁站在路牌下望着校门口的方向,背着新买的浅灰色双肩背包,看到我后迈开长腿往我的方向走来。他低头看着我的腿,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呢”
“你……”上次四百米接力赛我跑了最后一名,我看到他走过来后以为会安慰我,结果某人伸出大掌摸摸我的头,气定神闲地说,“没事,你腿短,跑不了第一也很正常”,我欲哭无泪,在周围的窃笑声中愤愤地离开赛场。
“不损我一下你会死是不是!”我故作生气地瞪着他。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盯着我,下一秒拉起我的手便朝着前方走去。
“你都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吗”,他放慢了脚步,掌心处有温暖的濡湿,他的手松了一下,深沉的眸子动了动,嘴角勾起,“把你卖了”
“那要不要我帮你数钱”,我听到他扑哧一声笑了,“那还是论斤卖比较合算”
我正准备奋力挣开他的手时,他像是早有准备地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
滑板店内,老板娘正站在凳子上擦着架子上细小的灰尘。看到有客人进来后不急不缓地问道,“你们先看着”。
“好”,许归宁将我拉到左边的柜台边,各色各样的滑板像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我看着它们周身的花纹发呆,我对滑板的印象还只停留在街边那群危险的少年踩着滑板差点误伤路人的阶段。
“宁子,带朋友来了”,我诧异地听着老板娘叫许归宁的名字,我抬头便看到了一个约莫三十岁的漂亮女人。
“你们认识啊”,我盯着一个浅蓝色的滑板随口问道,回答我的却是老板娘。
三年前这里还没有滑板店,那是老板娘何微微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三年,被一个男人骗得身无分文,又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便投湖自尽了,许归宁正巧玩着滑板从桥边经过,看见了在水里扑腾的她,丢下滑板便跳下水去,最后将她救上来了。冬天冰冷的湖水让许归宁回去后大病一场。
何微微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许归宁那飞跃到湖边草丛里的滑板,像陨落的行星,她忽然后悔了,直到许归宁托起她向岸边游去,后来她说就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重生了。
半年后湖边的这里,何薇薇开了一家滑板店。
我侧头看向许归宁,他正挑选着滑板,眼神专注而明朗,忽而他将一个银灰色的滑板递给我,“这个怎么样”疑问的语句却是笃定的语气,我无语地看着他。
何薇薇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吹弹可破的皮肤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被人辜负呢。
“微微姐,你皮肤真好,你……”没等我说完许归宁已经拉着我出去了。
那句你是怎么保养的也被门帘掀起的凉风带走。
蹲在滑板上的我像一个乌龟,亦步亦趋地起身然后蹲下,许归宁在一旁扶着我。
下午我再次被他拽出来学习滑板。
“深呼吸,双脚站稳一点,后脚再往后一点”,还未反应过来,许归宁已经将我推出去了,我在惊叫声中华丽丽地摔倒了,周围聚集着一群玩滑板的少年,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学了不学了,反正天也快黑了”许归宁在一旁无语地看着我,一会后忽然转身离开。
“你去哪”便脱口而出。
“去买瓶水”。
“我书包里有啊”我指指前面凳子上我的书包。
随后见他一动不动,几秒后他忽然回头看着我的手“所以你要揪着我到什么时候”,我淡定地将揪着他衣袖的手放开后挡在头顶,词不达意地看着天空“天气好热”。现在想来,当时那么矫情又做作的我,他是怎么容忍的。
随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些依旧穿着薄毛衣的少年少女们,嘴角勾起一抹嘲笑,我摸摸自己莫名其妙滚烫的脸颊,小时候生病发烧到39度时它都没有这么烫。
在他拎起书包的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那张被我丢在书包里的问卷,我刚想张口叫他,便看见他手中已经拿着那张粉红色的纸张了。
随后他淡定地将那张纸重新放进书包里,半明半暗的侧影中,我有些心慌地盯着他的脸,忘记了心跳。
他拿着水向我走来,我呼吸一紧,有些结巴地说,“那个是我给,李可,不是,替她问的”。
“恩”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拿起滑板拉我起身离开。
一路沉默无语,我暗自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吃饭时,我清了清嗓子,“那个真的是帮李可问得啦”。
他忽然望着我,“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像是强忍着火气般低声对我吼叫,周边的人朝我们看过来。我呆呆地看着他。
那句“你管我”就那样从我口中蹦出来,语气之冰冷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没有追上来。我暗自骂了句混蛋后加速走进了小巷里。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我自己抱着自己的胳膊,摸黑走在有些阴森的路上,风从巷子口吹来,吹得电线杆上的纸张哗哗响,这些平常的声音在黑黑的的夜里透着诡异。
我把书包故意弄出了声响,来对抗自己的恐惧,要不是自己的歌声太吓人,我估计就开始唱歌了。
快到家门时,身后忽然窜出一个人影,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回头后看见许归宁站在身后看着我,在微弱的路灯下,他的面孔比刚刚柔和了一些。
“你干嘛”,我甩开他的手准备离开。
他低头捏着我的肩膀,带着好笑的样子看我,“你说我干嘛,女朋友生气了哄不好我能回家睡觉吗”
“你说你不生气了我才能走”,他走近一步,没等我回答,便听见了老爸的咳嗽声,我瞬间抖开他的手,便看见老爸开门出来了。
“晞晞啊,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每当老爸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时我便心里发毛。
许归宁怔怔地呆在原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直到老爸反身用严厉的目光示意我进屋,我才悻悻地跟着他进去。
关门时屋外空无一人,路灯打在地上将一小块地方照得贼亮,像舞台戏表演之前的序幕,只等着演员上台戏便开始了。路灯的上方围有一群细小的蚊子似在翩翩起舞。
许归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我生他气了吗,似乎没有。想起他跟着我一路送我回来,还有刚刚他似乎是来道歉的。想起这些本应生气的我却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躺在床上,脑中那块银色的滑板也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