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嫂是我师傅刘天明的媳妇。别听我“刘嫂、刘嫂”地挂在嘴边,也拿她跟刘天明开了无数次玩笑,一直到我调离,都没跟她见过她的模样。
可是,没见过不等于没听说,因为刘嫂为人处事我耳朵都听得长起茧子。比方说刘天明的床铺整天叠得周武郑王,跟刘天明对床的老杨就放话了:这是天明老婆教的。刘天明的蚊帐洗得白里泛蓝,老杨又撂话了:这是他跟老婆学的。刘天明洗完了衣服也不会直接往铁丝上晾,用抹布撸了还要包层纸,说是怕染锈,老杨又会撇着嘴说:“衣服上有锈斑,回家老婆子不让偎身。”
那时刘天明三十来岁,干瘦,走路生风,干活麻利。每天上班,哪个人离带锯多远,哪个人站料台多近,他都有讲究,说是上班如戏台上唱戏,角色都有位置,如此才出活儿,不窝工。老杨干脆喊他“二班”。的确,班长不在时,领班非刘天明莫属。
婆母娘你息怒站在门口,听儿把内情事细说从头,想当初李黄两家结亲眷,也算是门当户对配佳偶……
刘天明没事的时侯爱唱句把柳琴戏。老杨听见了准会说天明是跟媳妇在被窝里学的。
老杨老拿刘天明开胃,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知道老杨跟刘天明是老乡,住前后村子,二人是光屁股兄弟。有天,刘天明歇班,老杨问我:“知道天明老婆是端什么饭碗吗?”我说“不知道。”老杨说,想知道不。我说,说说看。老杨卖了个关子,说破个谜语你猜,猜着了给你讲刘天明的故事。接着老杨说:“日行千里不出庄,没中状元半边王。生身的儿子不养老,恩爱夫妻不同床”。我猜了半天没猜着,还是同屋的郝善志捅破了窗户纸,说:“唱戏的。亏你还自称读书人。”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刘天明的媳妇是县剧团的主角。
接着老杨、老郝给我讲起了刘天明谈恋爱的事。原来刘嫂先前是吕嫂。她前夫姓吕,也是县剧团的主角,后来有病死了。有人窜掇把他介绍给了刘天明。那时侯刘天明好歹也是个带饭票的工人,有点不大乐意。架不住介绍人的再三窜掇,就骑着他那辆“大国防”单飞车子相亲去了。那天吕嫂做了一桌好饭。刘天明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只是对找个丧家还带犊子的演员不甚满意。天擦黑的时侯,刘天明起身要走。可是上天入地找不到自行车钥匙。原来吕嫂早指使儿子小勺子把钥匙藏了起来。小勺子也被吕嫂支得不见屁影。
吕嫂变刘嫂就发生那晚上……
后来矿上搞文艺汇演,任务是每个区队、科室出一个折子。又是老杨,他非拿刘天明开涮,向科室头头举荐说刘天明扮《穆桂英挂帅》里的穆桂英最合适。那时侯连我都知道刘天明哼哼几句老戏可以,真要真刀真枪的扮穆桂英怕没那底子,再说刘天明还是个男子。刘天明推了几次没推掉,探亲假没到就没了影子。大家都说刘天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没人扮那李铁梅,供应科的折子就没了下文,急得头儿抓耳挠腮,逮谁熊谁。
谁知七天以后刘天明返矿了,探亲假白扔了一周。科里的头头那时因排戏没有着落正急象耗子乱抓,逮住刘天明立马叫他晚上试戏,不然探亲假按旷工处理。那天晚上刘天明唱得是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博得了满堂喝彩,尤其是科里的那些女工魂都被拖腔拉去。大家都搞不明白刘天明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把个坤角扮得地地道道。还是老杨知底,说:“刘天明回家一个星期,一准是跟老婆学戏。你想,那婆娘连台大戏都不在话下,难道教不会天明一个折子。”
试戏那天我也在场。我悄悄问郝善志:“老杨怎么老是拿刘天明说事,难道说有啥过结?”郝善志说:“媒人原先是把刘嫂介绍给老杨的。只聊了两支烟工夫,刘嫂就嫌老杨嘴贫,怕不成事。尽管老杨不嫌二婚,可终究剃头挑子一头热,刘嫂终于跟了天明。”那时我才明白:老杨老跟刘天明操蛋,原来是半是没吃到葡萄。刘天明处处为人处处忍让,怕也是刘嫂教的。
“正谓家有贤妻,不惹那横事……呀、呀儿咦,呀!”正当我楞神儿工夫,刘天明又在人窜掇下唱起了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