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阴郁的天色里携裹着簌簌飞坠的雪瓣。家仆女眷匆急地在屋内奔走。莹莹闪动的烛火和红色绸条,无不高调宣示着有喜事,但寂静得可怕的庭院,却又像扼着脖颈不让声张。
“换上衣服罢,宫里头说太后身子不好,你再拖延一会儿,怕是赶上三年国殇啊!”
镜中的女子却不声不响。眼梢抹着浅绯的胭脂,额角的花黄映着烛火闪闪发亮,美人红妆,倒显得一双木然的眼睛十分突兀。
身后的嬷嬷叹气:“姑娘别等了,边关与东城相距不过百里。将士都回来了,他若还在……”
“但倘若他还在,我一去岂不负他?”女子眉眼忽然有了精神,紧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簇的眉头显出不甘和期待。
他说过三年之后会用一曲笛音来迎我,他说过在齐宁城远远儿的地方,他已经置备好了宅子和丫头,他说过此次但凡得胜归来肯定就能拿到多一倍的俸钱,若是圣上大悦,他还能换件官袍,到那时我父亲绝不会看不起他……
三年的孤灯暗冷,我从掌上明珠到成为累赘。然而三年早尽,我把心都付出去了,他什么也没兑现。
那日众军还乡,满城是多么热闹呵,我让嬷嬷在人群里细寻,却不见他踪影。
同去之人都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定还在!
定……还在……
“此次趁着日子必得将姑娘嫁出去。幸好那容王爷纳妾,老爷拖了多少关系才将姑娘送进去。你说姑娘这一直念着之前那个郎倌,等了小四年了,也是傻,我说那小郎倌怕是早早儿的,就忘了咱姑娘了。”“定是,你来不久,可没见那时老爷羞辱那姓张的样儿,我若是个有骨气的,何必又回头来呢。什么死不见尸活不见人,都是唬姑娘玩儿罢了……”墙外窸窸窣窣的话,和着雪片,冰冰冷的透进来。
“前年宫里招女官,姑娘为了那人,死活不愿意去,让偏房出的顶了。近几天听着说,好像已经获了皇后的喜欢。夫人年纪大了,膝下无儿的,姑娘你若还这么不懂事,可就眼看着夫人被人眼上心上踩啊!”
朱唇轻抿,眼里却涩得像伏旱的鱼。她伸手摸着身侧挂了一晚上的嫁衣,终是死心。
罢了罢了,笛声既非我有,不若另寻他音。容王爷也是会抚琴会吹笛子的人,和笛舞与和琴舞,又有什么区别?
簌簌落下的雪渐密,红赤的嫁衣隐匿在风雪里,衬得新娘子肌容胜雪,匀了脂粉的脸掩住了许多心绪,也掩去了当时深情。
花轿起,锣鼓盈街而去。
喧闹中,似有人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
只是雪那样大。
“今儿大喜事,这风声听着呜呜的,倒像有人吹笛子呢!”他们这样想。
屋顶浅色的人影在初升的日光中逐渐消弭,一截断笛从屋檐上掉落下来,陷在及踝的积雪里,被嬉闹不明的喜童掷到墙外去了。
“娘子又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我们这小铺子,总有一天给你塞满了不可!”携着话音,一位妇人扭着腰肢踏出门来,一手搭在看门小倌儿肩膀上,惹得小倌儿脸色涨红。紧着给娘子行礼的空当,小倌儿快快地撤了身子,躲门后去了。
“哎呀我又不吃了你,怎得,也得再等个三五年呢!”她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发髻都快散下来。
“别羞他了,你若真要吃他,还用等三五年?怕是他还不知道,你把果都结一树了。”门外娘子将手里的东西递将过去,径直往屋里去了。
“呦,半截笛子。”妇人将这残笛拿起来,风过时呜呜咽咽似有笛声响起。她听了一会儿,笑起来,回头冲门后还红着脸的小倌儿:“这下,真不吃你了,有更好的了!”
那看门小倌儿看着她又扭着腰肢踏回去,才急急地从门后跑出来,找凉水洗脸。那水扑上去的时候,他都觉着听到厨房壶子里水开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