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就这样悄无声息
背上你的吉他
寻找的路上
不会孤寂
走吧
本就该毫无顾忌
你向往的答案
会在那里
消翳
这是我们从自习室复习回来后在雷一凡衣柜上面贴着的诗。
雷一凡书桌上的书被整齐地摆好,寝室里面也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连我们早上起床多年不叠的被子也被整齐地叠成了豆腐块。
雷一凡真的走了。
我知道他可能在任何一次独自在寝室的时候离开,也知道一定会离开。
雷一凡说他要去体验生命中更多的过程。我知道“体验”、“生命”、“过程”以及整句话每个词的意思,但我却没办法明白雷一凡整句话的意思。
我才发现其实我并不十分明白雷一凡。世界上有很多你不明白的事情。可就是这些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在你眼前,让你活在不明不白之中。
我突然想起许巍的一句歌词:“很多事来不及思考,就这样自然发生了。”
这次考试我并没有难以通过的科目,但我却有了比之前更加消极的态度。我突然觉得学校似乎再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而这种情绪随着临近考试越来越严重,很明显地表现在我跟詹筱在一起的言行中。
“你怎么了?”詹筱坐自习室我对面凳子上问我。
“烦。”我痛苦地说。
“要不你听会儿歌吧。”詹筱从口袋里掏出了她的MP3。
“不要!”我把MP3扔到桌子上。
詹筱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出去走走。”我拉开凳子冲詹筱说了句便离开了自习室。詹筱在我后面说了点什么,我没有听见,我只知道此刻我脑子里乱乱的,很乱。
我转身进了厕所,发现厕所意外地爆满,还排起了队,等了十几分钟才终于轮上。我正待上前,排我身后那人突然把我一挤,冲上前去然后瞬间把门栓上,我反应过来时那边已经传来畅快淋漓的声音:“对不住啊,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就一会儿。”“大家都是排队,凭什么你就插队,你凭什么知道我不急?”我心中愤慨着,转身就出了厕所找来一塑料袋,在接满水后我奋力从隔间扔进去……
里面的一阵叫骂声换来我心底传来的快意,片刻后我早已身在离厕所几百米外的地方。
我一个人走到操场上外的草地上躺下,望着漆黑的天空。不知不觉我竟然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我被冻醒了,我看了看手机发现睡了半个小时,正惊讶自己竟然能在此气温的野外睡着,却听到旁边一男一女在亲亲我我,动作越来越大。由于我一直是躺着的,旁边夜没有路灯,他们以为这没人。我没有心思理他们,站起来朝外面走去。女的看见我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啊”了一声,与此同时男的也愣在那停止了动作,虽然我仍然没有回头看但我想他们一定用惊诧的眼神看着我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已经习惯了这些惊诧的眼神。我走了一会儿又回去捡起地上的手机。因为我站起来摸口袋的时候没有摸到手机于是我往回走。我想大概是刚才睡觉的时候手机从兜里滑了出来。找到手机的时候手机正在响,是詹筱的短信。她问我要不要紧,我回复说我没事回寝室睡一觉估计会好了。我知道肯定不会好。睡觉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但却能缓解你找不到解决问题方法时的痛苦。
雷一凡刚走后的那几天每一天我都能收到他的消息。其实在雷一凡说出他那句:“体验生命中的过程”后我一直在琢磨,到底怎样去实践才算是体验了生命的过程,而当雷一凡并没有如我想象背着行李上了火车,而是买了一辆山地车骑着它上路时我才真的开始觉得或许雷一凡的这种方式能帮他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给我发过一张照片,他骑着一辆蓝白色的山地车戴着头盔和口罩,背着吉他,载着行李行驶在公路上。我想大概是骑车路上的骑友帮他拍的,因为旁边还有一辆山地车。我说,这造型还想挺帅的啊。雷一凡说,别光看骑车的照片帅,帅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说刚开始的两天风大,在车上冻得直哆嗦,差点感冒。顶着风骑车好不容易上了高速,结果人家不让过,说自行车不让上高速。只好又掉头找国道。我突然问:你方向感好吗?会不会迷路?雷一凡说:没有目的地就无所谓迷路,哪儿都是错的路,哪儿又都是对的。
刚开始雷一凡并没有想过骑去哪儿,只是向南,一路向南。于是不停地骑,直到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停下搭帐篷睡觉,第二天带着全身酸痛接着骑。后来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于是他决定了。
“每次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雷一凡哼着说:长这么大他还没看过大海,他想去看看。
我能想象雷一凡骑车的样子,骑一会儿停下来掏出地图看会儿,然后又再骑一会儿。任车辆在他孤独穿行的身影旁呼啸而过。
雷一凡开始喜欢上各式各样的路。那几天的每一天我都能在上自习的时候突然收到雷一凡发来他拍的关于路的图片:蜿蜒曲折的、笔直的、平坦的、坎坷的;在晴天下的、在雨中的、在阴天的、在风中的、在白天的、在晚上的……
看多了我竟然也开始喜欢上了这些路,以至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手机里有没有新发来的照片。
雷一凡告诉我,以前但凡远一点的地方他都是坐车。买一张车票上车,闭上眼睛,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想要去的地方就已经到了。你从来都不需要看地图,不用管车走的是国道还是高速,往南开还是往北开,是车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天晴还是下雨,你更不会知道旅途时车外风景如何。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每次从北京往南昌的动车下来的时候,因为太快,雷一凡要再三确认不是下错站才敢下车。一日之间,从一个人从北到南。一日千里,中间的过程宛如失忆。下车后他总是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总觉得中间似乎丢了什么。
这种丢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总让他觉得的伤感。起初他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伤感,他以为这一次也会。但骑车的感觉让人很兴奋,用尽全力去蹬车换来大汗淋漓之后的畅快,剩下的只有疲惫。而每次头一天全身酸痛精疲力尽,觉得自己第二天都无法再骑车上路的念头在会第二天成功结束自己的旅程后惊叹不已。从一个地方骑到另一个地方,看着路在脚下往后延伸,他觉得很踏实。
他觉得这就是他中间丢失的东西,他找到了这种东西。
我问到底是什么。他顿了顿说:”当你骑在路上的时候,路上的每一处风景你都领略过,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在你的车轮下碾过,你甚至可以停下来在上面走一走。当你到达你目的地你心里很明白,这中间经历了多少路程。这个时候你的内心是丰富的,充实的和踏实的,充满着欣喜。再也不会有那种空白感、空虚感和伤感。这个时候,到达目的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那种到达的兴奋已经变得平淡了。“
雷一凡跟我打电话的是一个礼拜后的傍晚,他刚刚骑到海边,正趟坐在被人工堆起的沙坎上吹着海风,俯瞰下面的海。
我以为雷一凡到了海边会忍不住拥抱大海下去游泳至少踩踩浪花什么的,而雷一凡却在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骑着车离开了海边。他至始至终也没有下去碰一下海水。他说他并不是刻意不去的,而是到了后发现已没有下水的念头。
几天后当我再次受到雷一凡的消息的时候还没等我来得及问他就笑嘻嘻地先告诉我说他已经在吹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了。我一琢磨说别光顾着吹风,吹的是西北风吧?深圳消费高你吹完是不是该喝点了?雷一凡说,我身上还真没多少钱了。不过这难不倒我。雷一凡在电话里嘿嘿笑了几声,大有给人点奸计得逞的感觉。
雷一凡之所以不怎么担心是因为他觉得到街上唱歌可以生活下去。
雷一凡提着音箱背着吉他和话筒架大步向前走在深圳市区中心地段,左看看又瞄瞄然后突然停止步伐把背上的吉他卸下,琴盒摊开放在地上,然后坐到音箱上面弹几个音符,调了调弦再弹几个音符,然后对着话筒便旁若无人地唱了起来。雷一凡唱许巍,老狼,李健和自己的歌,歌曲婉转而悠扬,在喧嚣的人群中给人以安静的力量。歌声总能引得一些路人驻足。有些人走到此处要停下,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有事,于是一边走一边回望,有时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跑走回来,往雷一凡的琴箱里放几张纸币后再走。
雷一凡唱歌的时候从不看别人放多大面值的纸币或者琴箱里有多少钱,他唱歌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沉浸在自己歌声中。我说:“你这样闭着眼睛,钱被别人拿走都不知道。”雷一凡说:“我眼睛看起来是闭着的,其实并没有完全闭上,我依然能通过眼皮间的缝隙洞察一切,拿我钱丫儿还想跑?”
我也不知道雷一凡到底有没有真闭上眼睛,但远远地城管来,雷一凡却能立即并迅速地把琴放进琴箱,扣上琴盖,一手挽着背上的琴,一手拎着音箱,腋下夹着话筒架等支架一溜小跑,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破绽。我说,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城管要来?他说,时间长了,城管来他都已经能预感了。
雷一凡每天弹完把琴寄放在书城停车场的仓库里,自己坐地铁回不远租的房间里。雷一凡那里还一把琴,演奏效果不怎么样,但练习搓搓有余。雷一凡每天就躲在房间里面练琴。他不与人说话,因为也没人跟他说话。他回到房间里唯一的事情便是弹琴。雷一凡经常弹琴到深夜,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已是深夜,因为房间光线差,一进来的时候就是开着灯的。他也不看时间,只知道是晚上,但不知道是多晚。有时候弹着弹着隔壁或者同楼层的不知哪个房间会传来高亢急促的声音,或者床的嘎吱声。这时雷一凡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方收起琴,洗澡睡觉。
雷一凡生活费都来自弹唱,琴箱里一般都能收到十块的,二十块的,有时候也能收到五十或者一百的,但那是少数。比较多的是一些一元的纸币和硬币。散落这些东西旁边的有时候会有口香糖,电影票,石子,广告宣传单……除了石子和广告宣传单被雷一凡扔进垃圾桶外,口香糖雷一凡也不介意往嘴里扔,电影票也会在电影还没开映之前到电影院退票换钱。我说,怎么还会有电影票?
雷一凡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们给的就收着。
后来我想可能某个路人喜欢雷一凡的歌,身上又没带钱但恰好有张刚买的电影票,于是便把电影票放到雷一凡琴箱。但我的这个猜测遭到了雷一凡否定。他说他不止一次收到这样的电影票了,隔三差五就来一张,而且还是同一家电影院的电影票。后来陆陆续续雷一凡的琴箱上会有一些纸条。上面写着诸如:“你弹得真好。”“今天你弹的《平淡》很有感觉。”
雷一凡发现这并不是偶然,他坚决地判定电影票和纸条都是同一个人给的,而且是个女的。理由是纸条上面的字字迹娟秀,电影票和纸条上都有一股淡淡地香水味道,这两股香水味是同一种味道。
后来雷一凡唱歌的时候特地留了个心眼,终于在听歌的人群里找出这个女生。找到她的时候,她刚丢出自己的纸条跟电影票。雷一凡一把拦住她说:“别人都丢钱,你往里面丢电影票干嘛?我又不爱看电影。”
女生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绕道走开了,雷一凡在她离去的背影后提高了些嗓门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第二天傍晚,就在雷一凡准备收工的时候那女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女生有些胆怯,但却恳切。雷一凡说:“什么忙?”女生说:“能给我唱一首歌吗?”雷一凡说:“唱歌可以,但你得告诉我电影票跟纸条是怎么回事。”
女生是北方的,半年前在家与一男的相识并成了恋人,后来男的出差任务完成,要回深圳总公司,一走没多久男的提出分手了。女生悲痛,于是来深圳找他,男的却闭门不见。女生不甘心,只好先在这找了份工作。那天女生听了雷一凡弹的歌曲被深深触动终于决定不再留恋这份爱情。
雷一凡听完后说:“好吧,唱什么歌?”
女生说:“就唱《好久不见》吧,其实我就是来这个城市祭奠我的爱情的。”
那天黄昏,雷一凡弹着吉他,女生听着歌背着自己一步步往地下通道走下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了。“有些诗意。”雷一凡后来回忆这件事的时候说,“自己没做好别人的男朋友,就当借此机会让自己心里不那么愧疚吧。”
雷一凡在卖唱之余也会抽空去逛逛琴行,一家接着一家,没花多长时间几乎逛遍了深圳所有的琴行。虽然遇到很多人,他们的的琴技很牛逼,但这些人并不能让雷一凡钦佩,雷一凡觉得他们的的琴声里充满这炫耀和浮躁,少了对生活的思考和感悟,花式很多确没有沉淀。雷一凡逛完了觉得并不能从他们那学到东西,他们也教不了自己,只好自己一个人全身心地练琴。由于卖唱的地方很固定,就在书城门口的地下出处。由于雷一凡唱李健的《中学时代》声音极像原唱,所以有些听了雷一凡歌声路人便在网上发帖子称他是“路边的李健”,也有的人在自己的微博上写日志,说雷一凡是“城市诗人”。雷一凡说他们爱叫什么就叫吧,反正只要没人叫我滚蛋我就还在这唱。
我说,你这样唱有没有想过未来?
雷一凡说,什么是未来?早上不知道中午会发生什么,中午就是你的未来;中午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晚上就是你的未来。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一觉醒来就是你头一天的未来。未来没有你想的那么神秘,但也充满着不确定性。所以别去想未来,未来是想不出来的。如果非要去想反而会因想不出答案而苦恼。
雷一凡离校已经半年了,在深圳唱了半年。我们也在晃晃悠悠中度过半年。这半年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也没发生:该考的试已经考完了,一些必要的证书也在该拿的都拿了。剩下的大三上学期所有的人都表现得人心惶惶。人们人心思各异,逃课几乎成了所有学生最常见的一件事情了。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件事情——毕业。
学校虽然也在此时呼吁大家“认真上课,珍惜最后的时光”,但效果并不明显。于是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一一放过。有些科目的老师也开始真的划重点了,有的甚至直接告诉你部分毕业考的题目。大概是这些老师对只知道抄答案的学生不抱希望了。与其来年补考麻烦自己还不如差不多的就放了。
放了吧,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