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春
这里,是伪满时期的新京,是辽沈战役收尾的战场,按道理说这里也算是我的“家乡”。来过很多次但总感觉这个城市灰蒙蒙的,可能是冬天来的次数比较多吧。给她涂个颜色的话,嗯...让我仔细想想——应该是灰白色。灰色就像被人扬弃在路边,参杂着尘土的雪。白色就像医院。
长春,儿时的我跟随奶奶在煤烟弥漫的老式车厢里困了一整个晚上后,第一次来到这个省会城市。尽管很不情愿扎进冷得嘎嘎响的黎明,但火车并不会可怜人。它像熟练的流水线工人,用煤烟把人们急急忙忙地打好包就扔下车来,哼哧哼哧地扬长而去。
奶奶牵着我一瘸一拐地试图从检票口逃票出站但并未得逞。因为火车上挤得动弹不得,而我的脚下正好是一个下水口,她舍不得让我被风吹着,就用一只脚在上面踩了一夜,导致本就严重的风湿把腿彻底僵住,只能用胯骨甩动双腿走路,根本没办法“逃”。
东北的三九天,因为没有了树叶的遮盖,也缺少了其他色彩的映衬。城市里到处是灰突突的房屋、污浊的煤烟和被尘土染黄的积雪。远没有我们乡下的景致明媚。
我的睫毛被自己呵出的霜汽黏在一起,蜷在父亲的背上,懒得多看一眼那些黯淡的楼房。对于我来说,这座大城市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在她的某个地方的某座医院里,住着我久未相见身患重病的母亲。我想要尽快见到她!
那个严冬的清晨里唯一香甜的记忆是父亲在街边摊买的一瓶热牛奶。之前我只喝过完达山牌的奶粉和很多杂牌子的麦乳精,完全是另外的味道。它被从铁皮暖瓶里倒出来的一瞬间,我就确信这是一杯真正的牛奶!
在后来经历过的很多个冬天里,每当行走在的雪后,眼前会经常浮现出莫名其妙的昏暗。尽管有时新雪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尽管母亲也并非是在这座城市离开的人世。我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哽咽是否与长春有关。
将近二十年后,又有一次印象深刻的长春之旅。夏秋之交的清爽并未改变我对她灰白色的印象,因为那一次我们的目的地仍然是一家医院,奶奶的身体出了问题,要做手术。所幸的是手术非常顺利,对于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来说,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手术。我带着妻子,在医院门口和父亲匆匆地相会又匆匆地分别。父亲的手依然是握力十足。
妹妹的婚礼曾在这里举行,给了长春一点鲜艳的粉红色。所以,不能用灰白色冤枉这座城市,她应该是扫帚梅的颜色——这种学名“波斯菊”的植物能开出好几种颜色的花。其中一种就是几乎全白,只有花瓣的脉络上附着一点淡淡的粉红。
如今我又一次来到长春,目的地又是医院。父亲病了,连鼾声都纤弱了许多。我发现他的肩膀已经容不下我蜷缩在上面了。但是虽为壮年的我,肩膀也同样不足以承载父亲的身体。回想19岁离家至今,好像还没有这么长时间的与他这样静静地的相处过。父亲与我性格迥异。他,倔强急躁。我,慢慢悠悠。从小到大都觉得我们父子俩估计是很难调和到一起了吧!谁说过父子是天敌来着?不记得了,似乎有点道理。不过这次我们倒不必再匆匆的相见又匆匆地分别了。但愿我的性格能够起到加宽臂膀的作用,以容纳他的倔强、他的急躁。他的手已经不再握力十足了。呵呵,反正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虽然这里的霾要轻些,但是能看见的星星并不多。几颗明亮的星星,我正在与你们对视。你们永恒地陪伴我度过我短暂的现在,陪伴我四处飘泊,陪伴我多年来的碌碌无为。可你们就是一言不发,就是一言不发...很好。我也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