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之前》

        1996年的霜降,我出生了。

        我听母亲说,为了生我,她被割了很大一条口子。不久后,我就被装进竹背篓里,背篓在母亲背上,母亲在东边的地里干农活,因为不干活会被奶奶骂,甚至被打。母亲累了,就把背篓放在田地头,独自下地干活,等到我哭叫了,她再来照看我。她就这样往返于田间地头。有时候我把背篓折腾倒了,把自己摔了,会哭好久,为了哄我,母亲不得不背着我干活。晚上睡觉,我必须枕着母亲的胳膊,她说手麻了也不敢抽开,怕我哭,怕吵到奶奶睡觉。

        我们住的房子朝东偏北,太阳一出来就会照到屋子里,房子西边有一个泥水潭子,长宽各四五米,水深刚可淹没了脚踝,不过水下有淤泥,容易陷进去。家里养的牛会在那喝水,鸭子也会在里面休息,泥里还有蚌。水潭上面是一簇竹林,倾斜着长,恰好挡在水潭上面,遮住了阳光,遮挡了风雨,水潭便一直安安静静。只有到了农忙的时候,水潭里会被灌满了水,从路中间的口子冲刷出去,热热闹闹的,给稻田里也分一杯羹,好让谷子长得好一些。一顿饭能吃上几口好米,就是莫大的满足了。等田里的水够了,再把口子堵上,给牲口也留些水。牲口犁了田,田种了谷子,谷子给我们饭吃,我们自然也要给牲口水喝,不能做过河拆桥的坏事。今年这块地要是种了花生,那明年就得种黄豆,后年就得种土豆,老人说不出缘由,只是岁月告诉他们的经验。总之,牛、水潭和地都很重要。

        建房子的石头是人工打的,奶奶请了不少工人帮忙,当时没有钱,人家给你干活,你就得给人家吃好的。奶奶打了家里全部的谷子,择了地里的菜,去镇上买了些猪肉,整整几个月,靠着这些个工人,才把我们的房子盖好。工人负责盖房子,奶奶负责做饭,做好的饭工人们先吃,怕工人们吃不够,奶奶等他们吃完了再吃。米饭在锅里炕着,工人们吃剩的全是锅底的锅巴米,没有香味,嚼也嚼不动,奶奶吃久了,便得了胃病。我出生的时候房子自然已经建好了,不然父亲是没有办法取我母亲的。

        我刚学会走路后,给母亲添了更多的麻烦,她不再回头看那个背篓了,而是呼唤我的名字。虽然山里不会走丢,但是母亲依然希望我在她视线内,也不准我去水潭边玩,不要去田坎高处,这是她再三嘱咐我的。我并没有小伙伴,也没有玩具,地上的棍棒石头就够我玩一整天了,但是总有厌倦的一天。我记不得母亲说的话,只是跌跌撞撞到处摸索,一步小心摸索到了水潭旁边,圆润湿滑的石头绊了我的脚,让我栽了跟头,摔进泥水潭子里,上身都打湿了,还粘了很多泥,手陷进淤泥里无法使力,加上摔倒那瞬间的惊吓,和不知所措的恐慌,让我扯破喉咙大哭出来。母亲把我救上来后,换了干净的衣服,让爷爷编了竹围栏,把水潭边围起来。编竹围栏的竹子不是水潭上的,是房子正后方的,那是一片大竹林,竹子细直不会倾斜,做出来的篾片有韧劲不易断,一支竹子中的一节做竹围栏,剩下的做灶房用的工具,在我心中,没有爷爷不会做的。水潭被围上过后,只有傍晚让牛喝水的时候才会打开,鸭子去了水田里,种了稻子过后,水田里的吃的也多了许多,它们也不常回家了,有时候要捡鸭蛋,就得去田间草丛里翻找,怕被黄鼠狼叼了去。掉进水里事让母亲愈发对我看管严格,她不让我出院子了。我们房子的门前是一片空地,和房子一边宽,只是延伸出去,大概5-6米的样子。从西边走,就到了水潭;径直往前走,就到了稻水田;往东边走,就到了地里。我还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在院子里捡棍子石头玩,有一次捡的石头湿湿的软软的,与其他石头不同,我往嘴里送,想知道那是啥,但我知道的甚少,并不能尝出名堂来。有的时候,这种“石头”是热的,有时候是凉的,我还不会问话,只会咿呀喊叫,就懒得问家长,只是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尝。碰巧有一次被母亲看见了,连忙拍掉我手中的“石头”,我甚是不悦,因为她告诉我,那是鸡屎。

母亲不让我去水边,不仅仅是怕我掉进水里,更怕我摸了凉水,容易感冒。可即便是不摸凉水,也难免患上发烧呕吐的怪病,母亲便不得不背着我去寻医,那时候山里有个李医生,那是我外公的表兄弟,医术还算可以,对我这种常客更是了如指掌。那崎岖的山路一点也难不倒母亲,背篓已经装不下我了,母亲只好徒手背着我,在我背上再披一件毯子。难的是我在背上吐了母亲一身,她在树林里把我放下来,也不知如何是好。林子里安静幽深,树都是松树,风一吹便莎莎作响,要不是患了病,这样的情境,舒服极了。后来家里有了电话,李医生便时常来家里做客,顺便给我打针开药,母亲用开水冲了药,加了冰糖,再把胶囊拧开,倒在勺子里用一点点水冲化,因为我不会吃胶囊,含在嘴里就吐。奈何药实在是苦口,我良久都无法服下,站在案板边,看着碗里的药,母亲在一旁拿棍子守着,训斥我吃药,怒了便抽打我,我为了避免更多的皮肉之苦,只好将药喝下去,有时候犯恶心,喝到一半变吐了,母亲便变本加厉地打我。我吃完药蹲到一边抽泣,母亲继续去地里干活。

        由于外婆家和奶奶家离的很近,我会在两家轮流住,在奶奶家住的那段时间,又缝一年的农忙,燕子乌鸦黑八哥满天飞,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个不停。我步履稳健不少,就开始漫山遍野跑,不幸的是,总有鸟在我的头上拉屎。这些鸟真是聪明,会计算我跑动的速度、自己飞翔的速度、高度和鸟屎下落的速度,因为它们总能将鸟屎拉到我的头上,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流到我的鼻颊,流过我的嘴唇。我会说话了,便去给我的母亲告状,母亲不信。见证多次的鸟屎袭击过后,母亲才愕然,可她觉得好玩极了。

    外公有杆猎枪,母亲将此事诉于外公,外公拿着猎枪,让我站在地头,等那熟悉的老冤家前来领死。鸟自然是没有打着,外公虽然当过兵,那也只是灶房的炊事,枪法还只是会开枪的地步。不过那枪声却确实起了作用,从此算是清静了,再没有鸟在我头上拉屎。

        家里有个黑白电视机,父亲在家时,会抓些花生倒点白酒,开着电视看足球比赛。我站在桌旁,看着里面的人,跑来跑去,特别有趣。后来父亲出去挣钱去了,我就没见过那些人跑了。

        我开始上幼儿园了,从家里到幼儿园要走2个小时,天不亮便要起床,用菜刀削好铅笔,装进书包里,然后背着比我的背还宽的书包,在路上一蹦一跳。说实话,我并不明白上幼儿园的用意是什么,也并不喜欢上幼儿园,每天除了玩滑梯、汤秋千,就是捡草丛里像样的石头当作汽车,在花坛瓷砖上开,有时候还能意外收获一只小昆虫,那我会偷偷玩好久,我把它当朋友,谁都不告诉,不然会其他人被抢。我不喜欢那些爱哭的小朋友,他们经常吊在幼儿园铁门上,喊叫着,有的喊“婆婆”,有的喊“奶奶”,喊爸爸妈妈的不多,有这些力气,还不如多玩会滑梯。他们放学的时候堵在校门口,铁门一开就冲出去,扑到婆婆或奶奶怀里,不过也有自己回家的,他们不哭不闹,等门口的其他小伙伴散去,他们再走,我喜欢这样的小伙伴。去幼儿园的路上有一个池塘,有人在里面洗衣服,也有人把水牛赶到里面,还有人会来钓鱼。塘边的石头上有田螺,个头很大,我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把这东西当稀奇玩意儿,捡了一些放进书包,也算是我的朋友了,到了幼儿园我却忘记了这个新朋友,依旧只顾着去草丛找我的旧朋友玩。放学回家后,母亲把我的新朋友扔了,说它脏,还不准我以后再跟它玩。这样也好,反正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两个朋友,上幼儿园还是蛮忙的。

        我怕狗,我个子小也跑不快,狗一叫我就哆嗦,怕它咬我。养狗的人家,很少把狗系住,因为这样狗能到处跑,去找吃的,家里吃的少,狗不够吃,怕养不活。狗为了争食经常恶嘴相向,咬得不可开交,那狰狞凶残的狗嘴脸,令我害怕。我放学回家的路,有很多松树林,我捡根树枝,戳在地上边走着,在地上划出一条线,很好玩,还有山风吹松树梢的声音,沙沙的,一阵一阵的,安安静静的,很舒服。前面突然传来狗的狂吠,一定是要来咬我,吓得我扔了树枝,往回跑,还好狗没有追上来。跑出树林,是姑爷家,他们家没有人,我的表哥哥还没有放学,他上小学。我躲进他们家的茅房,在角落蹲着,等表哥哥回来送我回家,茅房里有一个猪圈,里面的猪咕咕的叫,以为我来给它们喂猪食。我蹲在那,就睡着了。

        我的大伯,是我爸爸的哥哥,他在镇上很厉害,大人都知道他,他管很多事。我的伯母,是我大伯的老婆,也是我的幼儿园老师,我摔进了泥坑,她把我领回她家,换干净的衣服,还留我吃了午饭,我很喜欢他们。有人欺负我,我就报我大伯的名字,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有一个发小,有时候和我一起上幼儿园,有一次家里打豆浆,他不小心摔进豆浆盆里,被烫伤,全身的皮肤,都坏了,其他小伙伴就不和他玩,但我和他玩。放学的时候,他爷爷会来接他,还会放几个小橘子在口袋,给他几个,给我几个。有一次我欺负发小,他爷爷就不给我吃了。

      我过着奇奇怪怪的日子,有时候思考,有时候不思考。我怕很多东西,最怕的还是天上的哄哄声,怕极了,比怕狗还怕。我蹲在田里找虫子玩,声音慢慢响起来,我站起身奔走逃窜,哇哇地叫。母亲骗我说只是飞机,但我并没有看见飞机。有一次,晚上天黑了才吃饭,在大桌子上吃,桌子上方挂着电灯泡,光线昏暗,门敞开着,外面黑压压的,没有人说话。突然有人喊,猪圈坏了,养的猪跑了,所有人立即放下碗筷,找了几个手电筒,寻着猪的轨迹探照,急得乱跑。猪是全家的宝贝,年底就靠着它过年,卖了肉还能赚些钱,可丢不得。万幸的是在树林找到了它,众人围住猪,把它赶回了家,爷爷顾不上吃饭,连忙修补猪圈,插了几个更结实的木削子。我们的猪圈都是和茅坑重叠在一起的,茅坑上面铺的石板,一块一块中间留着缝隙,再围起来就是猪圈,这样猪的粪便就直接从缝隙掉到茅坑。不幸的是,有一次石板松动,缝隙过大,让猪掉进了茅坑。猪平时老爱叫,所以当时并无人理会,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淹死了。一家围着它,捂着鼻子叹着气,不知如何是好。

        我上学需要用钱,父亲已经去了福建,后来母亲也跟着去了,他们决定转到上海,听说那里发展好。他们走后,我和爷爷睡,晚上常哭,爷爷不得安宁,便给母亲打了电话。过了挺久。那年夏天,我光着膀子,在包谷地里抓虫子玩,听见奶奶叫我,说是母亲回来了。我欢喜极了,飞奔回家,看见母亲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她问我想她不,我说一点不想。她问我想不想去上海,我连上海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出镇子。我和母亲到县里的码头,准备坐轮船,沿着长江去上海。码头上有一个大建筑,上面挂了一个脸,很恐怖的脸,一直吐舌头,我怕极了。我们上了轮船,轮船有5层,我不知道我们在哪一层。母亲带来凉席和毛毯,铺在地板上,就当床睡了。有人洗了衣服,挂在外面的栏杆上,有一次狂风暴雨,把衣服都吹跑了,我看着衣服和内裤都掉进水里,害怕极了,怕自己也掉进去。船经过三峡的时候,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被抬起来,船两边都是铁板,下面是的水不断涌进来,很壮观,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在船上乱跑,找好玩的地方,有一个门,下面有很多缝,我蹲下来,可以看见里面正在洗澡的女人。我还看见,有些小孩在呕吐,一直吐,他的家长就给他揪痧,小孩就哭得更厉害了。母亲带了方便面,吃饭的时候就拿铁饭盒子去接热水,再把泡面放进去,就这样吃了5天的泡面,轮船从重庆到了上海。我晕车,晕的严重。晚上很晚才下轮船,坐了一辆车,去父母租的房子。下车的时候已经吐的不行了,母亲给我买了一瓶饮料,我没见过,也不识字,只是喝起来很好喝。父母住的房子很小,一个床,一个煤气灶,一个桌子,一个门,一扇窗户。我第一次见煤气灶,上面是灶台,下面是煤气罐。我最喜欢的,是灯泡,它很亮很亮,因为我怕黑。窗户的后面是一片荒地,长满了野草,一到晚上就有虫子叫。上海的夏天,天气闷热,我常光着膀子,母亲说那样不好,这里不是包谷地,不能不穿衣服。傍晚6点,父母都回来了,他们做几个菜,买一瓶冰啤酒,我们坐在门口的大树下,父亲喝酒,母亲吃菜。父母都是工厂的个人,车间里的苦力工,很辛苦。后来买了彩色电视机,父亲回来会看电视,有一次母亲想休息,让父亲把电视关掉,父亲不干,母亲便亲自关了,父亲又打开,母亲骂他,父亲也骂,他们急了眼,便打了起来,父亲把母亲按倒在地上,母亲让我拿棍子打父亲,不然她要被打死,我害怕极了,拿棍子打了父亲的头。后来他们不打了,母亲一直哭,我也一直哭。

他们不久后决定让我上小学,找了一家学校,那天校车来家门口接我,我背着新书包去了。那是个私立小学,但是每天都有校车接送,有的校车很旧,座位没有靠椅,只是一块木板凳,开起来哐哐作响,不过倒是方便,我时常跪在地上,在木板凳上写作业。新校车很干净,座位都是新的,很软,我喜欢新校车。放学后,大家在校门口排队,等校车来送我们,我总希望开来的是那辆新的车。学校里面还有一个车间,那里不让学生进去。楼下有个小卖部,我常去买辣条吃,后来装了摄像头,我就不常去了。一年后,这个学校便倒闭了。

经过考虑,父母决定送我去当地的公立学校读书,但是必须租一个离学校近的房子。后来叫来一辆卡车,帮我们搬了家。新学校很大,有保安,门口有花,还有雕像。草坪很绿,树也高大。男老师很帅,女老师很漂亮,还很香。我开心极了。一年级的时候,要学拼音,每天中午,语文老师回来教室检查拼音,读的准就在书上画一个五角星,读不准放学就要留下来。还要学英文,从字母到单词,从ABC到苹果尺子铅笔,每天的英语家庭作业是听课文,从此家里就多了一台录音机,可以插磁带那种,老师要我们每天回家听两遍磁带,我有时候听一遍,有时候不听,反正上课的时候会再听两遍。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到处都是大坑,会有大卡车拉着一颗颗大树进来,把树埋到坑里。没埋的坑,里面有很多石头,有一次,小伙伴们在两个坑里扔泥巴打仗,我扔了石头,打破了一个伙伴的头,他流了很多血。那天全班都留下来了,抄了50遍谨言。我被请了家长。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喜欢欺负我的同桌,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她学习好,很安静,总是挺直了背写字,几乎不和我说话,也不哭笑。我常常推她写字的胳膊,她眉头微微一紧,也不做声,只是拿橡皮擦了继续写。我喜欢拍她的头,她顶多瞪我一眼,示意我住手。有一次同学打赌我不敢抱她,我抱了,她很生气,也很害羞,低着头不说话,过一会又开始写作业。我们吃饭在食堂一起吃,坐圆桌,有一次我挨着她坐,又“欺负”她,她哭了,边吃饭,边哭……第二天我就被请了家长。老师没有说我,而是说了我的母亲。从那以后我不再欺负她了!我不“打”她,也不干扰她写字,更不抱她了。过了一阵子,她开始经常和我说话,教我写作业,敢动手打我了,也开始经常笑,会出声的那种。现在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只是不记得她的模样。大家最喜欢的课,是体育课,男孩子踢足球,女孩子去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跑的飞快,大家都叫我“飞毛腿”,只是不会射门,就算五米也会踢偏。

在学校侧面的马路对面,开着几家文具店,里面不仅卖文具,还卖零食和游戏机。上了黑漆的铁围栏被伙伴们蹭的发亮,中午会有一大批带了零花钱的小伙伴,来这里吊着铁栏杆,冲对面的小卖部喊话,老板忙里偷闲把东西送过来,再跑着回去。中午不让出校门,这里是小伙伴们能接触到的离校外最近的地方,他们把胳膊伸出去,从外面抓住铁围栏,再把脸贴到栏杆上,一直紧盯着小卖部的老板。其实这些小卖部最赚钱的营生,并不是零食和文具,而是五毛钱一张的刮刮奖,和5块钱一个小时的游戏机。临近放学,小卖部的老板和老板娘,陆续搬出几个长板凳,横着并排摆在文具店的门口,再放上一块大小合适的木板,趁没人注意,摆上毛绒玩具、数码宝贝公仔、三国里的武器玩具和打火药的玩具枪。店门口种了树,老板娘垫一垫脚尖,把羽毛球、篮球和足球都挂到树杈上,回头再把炸鸡柳、鸡心、鸡肩和年糕的车推出来,把油烧开。在这一刻,这几家文具店的老板,竟然表现得像是在竞赛一般。放学铃声响起,便是老板们一天中最开心的一瞬间,最先来的小顾客不会得到任何奖励,但是老板娘会给他最热情的招待。在一刻钟之内,摆满公仔和玩具的摊子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小伙伴紧张地、小心翼翼地撕开手里的刮刮卡,没多久,地上就铺了一层层没用的纸片。这些赌徒很快散去,只有炸鸡柳的油锅,却依旧喷发者香气,一直有三两人围着它。往里面走,是昏暗的卧室,散发着难以呼吸的气味。在电视机前有一个很矮的木板凳,上面坐着两个少年,脸被电视机的光照得发白,电视机里是激烈的游戏画面。

  我放学过后买了一根炸年糕,抹上一些番茄酱,撒上一些辣椒面,然后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一只手拿着年糕,脚踩着马路牙子回家。马路上时常会有大卡车和装混泥土的搅拌车,它们扬起的灰尘,就像河西走廊的风景,在我眼前扑朔迷离,但是弄脏了我的年糕。这些车停在一个工地旁,等看门的大爷开门,正好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站的远远的,等它让去,我害怕这种很大的车,我时常想象着这个庞然大物在马路上疾驶着,突然坏了某个零件,然后掉落,从它身子里迸发出来,击穿我的脑袋,我可能连痛苦都察觉不到,便一命呜呼了!这并不是我凭空捏造的,我亲眼见过这一幕,只不过,迸发出来的不是金属零件,而是轮胎的橡胶皮,那超重的大车,呜呜的开,希望能赶上最后的绿灯,车胎爆炸的一瞬间,把我吓了一个激灵,轮胎碎片从我身边飞过,还带着冒烟的尾巴,我走上前去用手触摸,烫的我差点甩折了手腕,,那大车踉踉跄跄地撞上了红绿灯杆子,撞断的红绿灯耷拉下来,磕在大车头上,我握着被烫的手连忙离去,只怕大车爆炸,要了我的小命。

父母租的房子很小,房东多出来一个不用的废弃屋,便索性送给我们当作厨房,我们便有了两室。这里离学校很近,可以听见学校的铃声。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收到一张小纸条,放在毛绒小狗头上,小狗放在枕头上,看起来工工整整。那是母亲留的,她害怕我上学不习惯,回家又没人陪,写了一些暖心的话。她还喷了花露水,很香。母亲给我订了新鲜牛奶,每天早上都会送到家里来,家门口有一个信箱模样的铁盒子,送奶员就把热牛奶放在那里面,母亲说要尽快喝,不然就凉了。

  学校很大,每个班都要负责一片区域的卫生,老师分了组,轮流负责一周的工区卫生,男孩子们总希望和喜欢的女孩子分到一组,这样他可以帮她做了卫生,讨得女孩子的喜欢,但是我并不喜欢做卫生,地面都很干净,他们拿着笤帚和簸箕,都只是装模作样。

  后来我们的房东告诉我们,这里要被拆了,就是那个扬起灰、还挡我路的大车去的那个工地,他们要把这里也拆了。新家的房东同样送了我们一个厨房,那个厨房是一排小房子的其中一个,大概两个平方,上面只是盖了一个聚酯材料的板子,又压了些砖头。我们住的房子虽然盖了瓦,但是每逢大雨就会漏水,床板贴着墙壁,被褥也会被打湿。夏天台风猖獗的那段日子,我总害怕大风把房顶掀了去,父母辛辛苦苦的租的房子,辛辛苦苦搬的家,这十几平米里的每一件物样,都是不能丢的宝贝。

我在班上的好朋友少,大概是我痞里痞气,令人厌恶,我打破了小伙伴的头,更让他们害怕,他们都离我远远的。不过幸运的是,一个小伙伴邀请我放学去他家玩,他家很近,我很开心,我暂时把他当做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忘了时间,回家很晚,被母亲一顿狠打,她说生怕我被坏人抓了去,她很担心,我很害怕,她让我跪着,也不给我饭吃。我长了记性,天黑之前必须回家。

  母亲不仅担心我的安全,还担心我的成绩,她和父亲答应我,期末考试班级前五,会奖励我。后来我要了一辆自行车,父母犹豫了挺久,因为我还不会骑。周末,母亲便找了一处没车的马路,教我骑车,她抓住后座,我却在前面不停的摔倒。我学会骑车后,每天放学回家,就骑着自行车出去,直到天快黑才回家。

    我们租的房子周围,是跟我们一样的租客,也几乎都是父母带着孩子打工上学,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常去他家下象棋,但是他经常耍赖,他买了最新的变形金刚玩具,会叫我一起玩,一人十分钟,他也会骑车,我们经常一起骑车出去。一个冬天晚上,我们在菜地旁玩泥巴,他弄乱了我的泥巴,我也弄坏了他的泥巴,他骂我,我也骂他,我拿着棍子追着他打,他把我按倒在泥坑里,后来他爸出来,骑着自行车把他带走了,我愤怒又委屈,要不是他爸,我硬要打得他鼻青脸肿。我回家,母亲已锁了门,我愤怒地喊叫着,但是母亲许久才回了话,出来准备开门那一瞬间,我扭头又跑了出去,跑到马路边,蹲在草丛里,不想被母亲找到。我感到委屈,在外面受了欺负,母亲漠不关心。她出来呼唤我,我沉默了四五声,不想理她。最后还是害怕,应了声。我回家挨了毒打,铁衣架被打断好几个,才被容许睡觉。受惯了皮肉之苦,令我害怕的东西便越来越少,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和那个朋友没有再一起玩过,但是后来结实了新朋友,我和新朋友又认识了房东家的孩子,我们一行三人,便常去光顾小卖部的游戏机。再后来我们认识了第四个人,他说,他知道比游戏机更好玩的东西。他们都带了钱,我没有,他们三人去了过后,我便回家了。等我赞了一些钱,和他们一起去了才知道,那个地方叫网吧。我上小学4年级,大家几乎都去,班上的很多小伙伴知道过后,都开始跟我玩了。

    我和那个朋友没有再一起玩过,但是后来结实了新朋友鹏举,我和新朋友又认识了房东家的孩子云海,我们一行三人,便常去光顾小卖部的游戏机。再后来我们认识了第四个人,他说,他知道比游戏机更好玩的东西。他们都带了钱,我没有,他们三人去了过后,我便回家了。等我攒了一些钱,和他们一起去了才知道,那个地方叫网吧。我上小学4年级,大家几乎都去,他们知道过后,越来越多的小伙伴开始跟我玩了。

    我常和鹏举一起玩,他不骂我,也不打我,他虽然读的是不好的学校,但是他人很好。这片区域,居住了许多农户,他们租不起房子,所以住的都是自己搭的棚子。夏天他们种了大棚西瓜,就把睡觉的棚子搬到地里,把狗牵上,日日夜夜看着地里的西瓜。我和鹏举闲来无事,计划着偷一个西瓜来吃,其实并不是为了吃西瓜,而是喜欢干这些侠盗之事,把自己想象成电视剧里的大盗,有趣极了。那么大的瓜地,农户不可能照顾得全,我们钻过大棚薄膜,摘掉第一个看见的西瓜,心里狂笑着,扭头就跑。我们回家拿刀切开西瓜,才发现它并没有熟。这才是暑假开始不久,我和鹏举计划着下一次采瓜大盗的事,决定定期去地里巡查,不料路过房东地主家的菜地,被他追着骂,不准我们踩他的菜地。我们很害怕,但是很开心。房东家也种西瓜,我们决定干脆偷他家的西瓜罢了,我们把这些本地人当作邪恶的大魔头,他们也确实很讨厌,乱收房租,压榨父母的工资。不幸运的是,我们抱着偷来的西瓜,把房东老太太撞了个正着,后来父母骂了我,不让我再做这些坏事。

鹏举是安徽人,安徽离上海很近。他的父母经常打架,比我的父母打的还多,场面也更激烈。鹏举的父母每次打架,他就一个人出去玩,等他回来,他父母又开始卿卿我我,真是让人惊讶,让人不能理解。我们不偷西瓜破坏菜地了,而是时常和蒋云海去网吧玩,他一个人玩,我们在旁边看着,因为我和鹏举都没有钱。云海有个姐姐,后来也和我们一起玩,但不去网吧,而是玩跳皮筋,他的姐姐有一个同学,也偶尔来和我们一起玩,她很好看,每次她来,我就不再去网吧。我心里喜欢她但是老欺负她,给她起外号,她很讨厌我。我和鹏举后来也决定不去网吧了,我们学会打台球,在小卖部花一块钱,就能打一局台球。我们只比台球桌子高一点点,但是球是圆的,我们照样打的进。后来打的多了,大人也和我们一起打。有的大人打的过我们,有的大人打不过。最厉害的是小卖部的老板,他是广东人,他媳妇是四川人,跟我母关系不错。老板偶尔会和我们一起打,我们赢了就可以不收我们钱,但是我们很少赢。我台球打的厉害,老板家里的母狗生了狗崽,他决定送我一只。从此我们家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父母很喜欢他,他喜欢用大脚拇指吊着泡沫拖鞋,让小狗过来咬,小狗叼着拖鞋跑出门去,把拖鞋就扔了,回来坐地上看着父亲,父亲凶它,它又扭头飞奔出去,把拖鞋叼回来,时间久了,拖鞋上全是牙咬的小洞,父亲说还挺透气。母亲每天把厂里人家吃剩的东西装回来,给小狗吃,母亲说那样做很恶心,但是小狗喜欢吃。后来小狗得了病,不愿待在家里,一直往马路上跑,然后趴在路边,我把它抱回来,它又走出去。父母给他灌了藿香正气水,可后来还是死了。母亲凌晨四五点起来,把它抱到不远处的荒地里,用杂草盖住。我早上醒来,差点哭出来。我大概明白,狗要死的时候,就不愿在家呆了,它不想主人看见它死去的样子,它可能怕我们伤心。

    周末家里来了个客人,叫桑树群,是母亲认识的朋友。周末常来,会给我买吃的,水果特别多,尤其是西瓜,我说下次不用带西瓜,地里有。我摔破了胳膊,缝了针,后来要拆线,都是她一路陪着我,我觉得她很好。后来她好久没来家里,我问母亲,她说因为传销被抓了,我又问传销是什么。

路边的荒地多,父母开出一片荒,种了些菜,有南瓜丝瓜辣椒和茄子,还有豇豆。种丝瓜搭了一个架子,因为丝瓜藤子很长,后来丝瓜长满了整个架子,天热的时候,我就到下面乘凉。我夏天常帮母亲扯地里的杂草,趁太阳没出来就起床,草丛里的蛐蛐还叫个不停,我们拨动杂草,它便不叫了。天还麻麻的,不很亮,但能看见。母亲说,等太阳出来,草就会沾上露水,早晨冷,打湿了露水,怕受了凉。后来丝瓜长到了路边的树上,一直延伸到树顶,在那里长了一个丝瓜。树下面是木柴,小卖部老板家的。我踩着这些木柴,上树摘那个最高的丝瓜,不料却踩了木柴上的钉子,钉子刺穿我的拖鞋,扎进我的脚底,拔都拔不出来。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动道了。

    我的伤好的很慢,因为我总是还没痊愈又跑出去,让脚底沾满了灰,伤口感染了细菌,便一遍遍复发。我们住在青浦区,那是上海离海最远的一个区,发展自然也不如海边,一片片荒地至今无人开发。春天,荒地里长满了青蒿草,密密麻麻,也比我高出许多,估摸着有两米高,最茂盛的一片,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没有任何杂草,只有青蒿,那简直是我们游乐的天堂。脚伤总算痊愈过后,我从床底下翻出一根钢棍,召集了几个伙伴,径直往青蒿地钻去。我们矮,青蒿草高,我们钻进去便没了踪影。草很密,也很香,我用钢棍隔开蒿草,在狭窄的青蒿从里躺下来,上面的枯草叶子掉落我一脸,我拨开草渣,从头顶草丛的缝隙看出去,能看见天空,但很刺眼。其他小伙伴挖了“地道”,通到我这里来,把我抓个正着,把我按在地上打架,头顶的青蒿叶子疯狂摆动,落了我们一身草渣子。蒿草丛东边,是别的房东家的菜地,他们大多六七十岁,在地里驮着背,给菜浇水。我们在蒿草丛打了洞,从洞里探出头来,捡了一泥块,朝房东那边扔去,再迅速躲进草丛中,从缝隙里看房东的反应,他要是费力地撑起腰来,四面张望,却找不到扔泥巴的人,那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真是好看极了,我们会在草丛里乐好久。草丛顶有鸟窝,我们将它掏下来,发现有两只雏鸟,我们拿回家,在鸟窝上面又加了些草,用打火机点上,看着雏鸟惨叫着死去,觉得有趣,也有些难过。

    我五年级过后,就小学毕业了,我读的学校,小学五年,初中四年,但是六年级读了一半,就没读了。有一天凌晨,父母叫醒我,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我很困,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和他们上了出租车。我说我晕车,他们也不管。后来我们上了绿皮火车,父母买到了坐票,很开心。在我们的车厢里,座位已经坐满了人,还有更多的人,是坐在地上,或者坐在他们的行李上面,送零食的小推车来了,也根本过不去。有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身边还跟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脸上很脏,他们母亲也是。这个女人手里的婴儿拉了屎,弄的满地都是,臭味一下子蔓延到整个车厢,大家都捂着鼻子,却没有人吵闹,只是有人默默地打开了车窗,有人说不安全,又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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