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夜长谈
穆宁珺算是看出来了，燕洵今晚不是来商量要事的，只是来诉苦的！燕洵现在经历的，她又何尝没有经历过？
离开阎罗谷之前，陆长羽也曾对她百般阻挠，甚至不惜断了她的药，让她不得踏出一步，可是她哪里会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呢？曾经寒毒侵体，毒发时双目失明的恐惧，驱毒时万箭穿心，如同蚁虫噬体的疼痛，重重炼狱般的磨难她都忍过来了，又怎么可能会因为陆长羽的反对而放弃？
然而，她终究是幸运的，陆长羽最后还是屈服了，让她离开，让她一心一意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你会放弃吗？”穆宁珺看着燕洵的双眼郑重问道，“如果他们一直不理解你，不支持你，你会放弃吗？你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去走他们所说的路吗？”
燕洵苦笑道：“我有放弃的选择吗？放弃就是死路一条。”
“那不就行了！”
穆宁珺笑了笑，接着说：“既然始终都不会放弃，那又何必去理会那些反对的声音让自己徒增烦恼呢？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且从不会因为其他的东西放弃。心里坚守的东西，说得高尚点叫做信仰，说得卑劣点，其实就是自私！”
燕洵一惊，只见穆宁珺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对着他说道：“殿下，自私并不可耻，它是人的本能。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自私也分很多种，第一种就是自己做的只为自己，为了自己的荣誉，情感，尊严等等，而不为任何人。第二种就是：有的人不仅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还要求别人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自己。比如殿下和我现在做的事情！”
穆宁珺笑得云淡风轻，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她冷冷一笑：“但是，殿下和我做的事，虽然是为了报仇，看起来很自私。但是，这种自私，也是无奈的，是被逼的。殿下应该也看到了，报仇，推翻大魏的统治，这不光是你的想法，也是很多人的愿望。”
“魏帝如果是个圣明的君主，为国为民，励精图治，燕北的将士们为何会甘愿跟着你造反呢？崔元安那样一心为民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殿下策反呢？秦州、会州、凉州各地，又怎么会多次发生贫民暴乱？所以，殿下做的事，并不全是自私之举！反而是为了黎民百姓的将来，为了让更多的人远离魏帝的腐朽统治，让百姓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已！”
燕洵一惊，实际上，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人人都想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自私在世人眼里，都是贬谪的形容词。可是此时此刻，穆宁珺却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解释“自私”！解释他的行为，这不能不说是新奇。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恢复冷静，问道：“那那还有第三种吗？”
“第三种就是：明明自己无能，却打着为了天下人这种大义凛然的名号，利用别人为自己谋权夺利，得到一切以后，却反而用更加残暴的手段去迫害别人，让别人服从。比如，从燕北逃到南梁的那些贤阳商户就是如此。”
穆宁珺说这一番话时，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薄怒，但她素来冷静理智，面色上没太大变化。
燕洵轻轻点头，没错，贤阳商户当初就是利用燕洵的名号谋取私利，他一怒之下干脆都杀了。想到这里，燕洵忽然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道：“穆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让楚云救过欧阳墨的命，可又为什么要反过来帮我这个杀人凶手呢？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
穆宁珺面色平静，仍旧是那样一副清冷绝俗的样子，嘴角带着好看的浅浅的弧度，轻声道：“殿下确实不是一个好人，也注定不能做一个好人。可是殿下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燕洵顿时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故作惊讶地沉声道：“哦？不是好人，却还能做一个好皇帝？”
“对，一个好皇帝，绝对不会是一个好人的。身为一国之君，应该是励精图治，为天下人谋福，维护太平，创建盛世。但这个过程会遇到很多阻挠，所以会死很多人，死的这些人，有奸邪小人，也有愚忠蠢才，自然也有为国牺牲的忠正良臣。这些人，可能都是死在一个皇帝手下的，所以，一个好皇帝，手上也是沾满了血腥的。只是世人看不见罢了。”
穆宁珺说话的时候，永远是那么平静，那么淡然，可是她嘴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深深地触动了燕洵的内心。
他神色凝重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心里有一根紧紧箍着他的绳子突然就松开了，让他得以喘一口气，让他不用在良心的桎梏之下死死挣扎！
他不能做一个好人，可是可以做一个好皇帝！他把这句话深深地记在了心底！
穆宁珺看见燕洵这副样子，不禁笑得更深了些，继续说道：
“殿下，帝王之路的艰辛本来就只有走上这条路的人自己才能明白。正如那些血海深仇带来的痛苦，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代替你去痛去恨。所以会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不停地在你耳边响起，可是那不重要，你只要坚定自己心中正确的选择，就可以了！”
坚定自己心中正确的选择？就可以了吗？
燕洵凝眉深思，看着一直守在门外的楚云和离湘，忽然问道：“若是有一天，你为了自己的选择，楚云、楚风、离湘，你身边最亲最信任的人都离你而去，你会如何？”
穆宁珺淡淡笑道：“那就让他们离开吧！既然注定留不住，又何必挽留？懂我的人一定会懂我，不懂的人，我也从来不去强求！”
燕洵垂下眼眸，轻轻一叹，听起来像是叹气，又像是舒了一口气。
“小姐，该服药了！”离湘走近门来小声地提醒道。
穆宁珺点点头，看着燕洵，“殿下，不知可还有其他事情？”
燕洵看了看外面漆黑的一片，站起身来，笑道：“没有了！穆姑娘，我也该走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着，燕洵就往门外走去 。
穆宁珺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殿下等等！”
燕洵回头，眼神疑惑。
穆宁珺从离湘手中拿过一个小巧的青瓷瓶，递给燕洵，“听说殿下受伤了，我这里的金疮药比军中的要好很多，味道也没那么浓重，殿下不如拿去试试。”
燕洵一愣，他这些年来，已经受过不少伤，用药用惯了，从不觉得刺鼻和难闻。这次被刺客伤到，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简单地止血上药包扎，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细心，闻到他身上擦过的金创药的味道。
他接过她手中的药，展颜一笑：“多谢！不过，若是好用，恐怕我以后还会到你这里来当个强盗。”
说完，不等穆宁珺回答，燕洵就朗然笑着离开了，听起来心情似乎好多了！
穆宁珺愣了愣，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这样逗趣耍滑头的一面，只怕才是他的本性吧？
燕洵走后，离湘和楚云却一脸严肃地跑了过来，离湘紧紧握住穆宁珺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道：“小姐！我们不会离开你的，不管你要做什么，哪怕要杀光所有的人，我都不会离开你！”
楚云也着急地说道：“我也是，我这条命是小姐救回来的，不管小姐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反对！”
看见两个姑娘都这般着急的样子，穆宁珺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素来冷硬的心忽然间就变得那样柔软。她轻轻把两人拥入怀里，微笑道：“真是两个傻丫头，你们陪伴我这么多年，我何曾怀疑过你们的真心呢？只不过殿下的处境跟我不一样，他身边的人，未必都像你们这样理解我。我才会说那样的话来安慰他。”
楚云和离湘两人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她们也知道穆宁珺一直是信任她们的，可是刚刚听到她说得那么悲戚的话，还是忍不住为她心疼。相依相伴十几年，穆宁珺对待她们，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真正的主仆，更像是亲姐妹一般地呵护备至。
黑夜冷清清的，可是一片寂静漆黑中亮着的点点灯火，却格外地温暖人心。
也许只有经历了黑暗和寒冷，才会更加懂得光明与温暖的可贵！
魏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帝的耳里，他愤怒不已，立即命令宇文玥前去并州协助元彻守住并州。
魏帝对这个聪明的儿子实际上心存忌惮，他有十四个儿子，夭折了四个，当年夺皇位死了两个，刚刚又战死了一个，而剩下的七个，除了元彻、元嵩、元笠这几个，其他的都还没有成年，有两个还只是刚刚会说会走路的小娃娃。
自从建国以来，他就吸取前朝皇帝的教训，不断地充足后宫，生儿育女。不过，这皇位他才做了十几年，并不想早立太子。
元彻最终还是被魏帝叫回了长安，让元嵩代替他前去镇守并州，收复夏州，并且还将元嵩封为燕北王，希望他能够连带着收复燕北。
燕洵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烟消云散，大喜过望，他都有些怀疑魏帝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把元彻叫回去，换了一个软弱无能的儿子来收复燕北，简直是太愚蠢了！
程鸢和楚云看着燕洵喜不自禁的样子，都愣住了，要知道，燕洵处理完大战过后的事情，仅仅休息了一天就又开始忙活。
第一天、第二天忙着跟阿洛伦交谈，协商，安排魏军的俘虏去修城墙。
第三天、第四天忙着巡视燕北的军队，安抚军心，处理粮草事宜。
而第五天，也就是前天，则是处理楚乔和程鸢、江腾争执一事，最后江腾自杀谢罪。燕洵因为这件事，此后整日疾首蹙眉。他们也很久没有看见燕洵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什么秘报会让他这么高兴？
一旁的阿精忍不住问道：“殿下，什么消息让殿下这么开心啊？”
燕洵笑道：“魏帝把元彻给换了，让元嵩来驻守并州，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阿精脑子愚笨，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满眼疑惑。
燕洵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爽朗一笑，“如果说元齐至少还有点头脑的话，那么元嵩，就是连元齐都不如的人。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了吧！魏帝居然还封他为燕北王，哼，那我就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燕北王！”
说罢，他朗然大笑，心情大好，向着校场走去，周晋和阿精等人紧跟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