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吧。
谁也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这是老师从小镌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东西。老师不是个悲观的人,他只是极为现实,在他的教导下,我们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明白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但是今天,一切都被打破了。
规则、原则、准则,这些东西看似坚不可摧,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张纸糊的老虎。
2
我曾经记得上帝和我有个约定:他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离开这所孤儿院,循着母亲的脚步,找寻自己的故乡。可是当我花了十年终于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的时候,世人却告诉我:你的故乡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传说,它从来就未曾存在过。
我不信。我带着极大的悲伤去质问母亲,最终却只得到模棱两可的结果。她在梦中对我说了一句话,可是那时我的耳膜被梦魇刺穿,什么也无法听到,我努力睁大眼睛,把母亲嘴唇的蠕动记了下来。醒来之后,我发了疯一般钻研唇语,但最后解析出来的却是毫无意义的结果。
我没有故乡了。
我去找老师,向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和过去一样,背上书包准备离开。只是这次书包里装的不是书和文具,而是一把用来自我了结的刀。一个人的死亡往往是从他人生意义的缺失开始的,我的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老师久久凝视着我的背影,然后突然出声把我叫住。我深吸一口气,而后停下脚步。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他小心翼翼地说,语气甚至有一点卑微。
我决心和他开一个有趣的玩笑:“没什么困难,我过得很好。”
老师的眼神中闪烁着光点。“是吗……这样就好。不瞒你说,这种事情我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好多过去的学生来找我,跟我说他们最近遇到的事、见到的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是在笑着的。可是当我和他们挥手告别之后,往往第二天就会听到他们自杀的消息……”
“啊,我才不会那么脆弱呢。”我轻描淡写地说,“别忘了,我从小就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呀。”
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孤儿院。
3
我真的从小就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吗?
不记得了。
自从开始探寻故乡的踪迹以来,我好像失去了很多记忆。脑子里被思乡的情绪灌满,记忆中也全是上帝的允诺和母亲蠕动着的嘴唇,已经再也不能容下任何东西了。
我把刀吊在房梁上,另一头用冰块固定在桌上,只要冰块全都融化,锋利无比的刀刃就会掉下来,刺穿我的头颅。
这把刀好像是某个故人的礼物……我不记得了。总而言之,这是个重要的东西,也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用它来自杀,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
一切就绪之后,我把自己拷在椅子上,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死亡的过程是极痛苦的。
一开始,像是头顶上突然炸起一个响雷一般吓人一跳,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股后怕的情绪扑面而来。紧接着,漫长的疼痛从头顶一路弥漫到脚心,我像是麻木了一般,没怎么挣扎,也没怎么恐惧。大脑中分泌肾上腺素的腺体好像被整个刺穿,甚至让人感到了一种快感,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在此刻升华,没有什么能比此刻更为荣耀……
只是,最可怕的事发生在那之后。
我没有死,只不过是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眼前一片血红,大脑疼的不能自已,仿佛一点轻微的思考也会让它爆炸。我没法去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还有意识,也没法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死后的世界,而这里只不过是地狱。我被剥夺了思考的权利,为了逃避痛苦而本能的拒绝思考,我将注意力投注到任何没有灵魂的东西上,看着血红的天花板、血红的手铐、血红的椅子……
4
第一次看到除了血色以外的颜色,好像是在几个世纪以后了。
他们中的一个人拿来一条湿毛巾为我擦去脸上的血液。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自己被抬到担架上,看着他们蠕动着的嘴唇,脑子一片空无。我在手术台上躺了很久很久,几乎和之前的几个世纪一样久,然后有一天,一个人走到我的窗边蠕动起了嘴唇,我静静地盯着他,观察他脸上运动着的肌肉。
不久,那人的眼里开始流出泪水。
我恢复了正常的生活。除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之外,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上司开始夸我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虽然只能看见他嘴唇的运动,但好在就像读书一样,我能轻易理解这种蠕动的含义。不到半年,我就当上了生产组的组长,每天管着几百台机器,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我的世界中再也没有上帝、没有母亲、没有老师了,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